流年忙着撫了撫林洵的胸口，又掐住他左手虎口，也顧不上害怕許不知，翻了她個白眼：“你有那膽子嘛！我家公子暈船！”
許不知看了看林洵一眼，他似乎已經有些難受，臉上也出了些細汗，還不忘有氣無力地瞪了流年一眼，又閉上眼，靠在椅背上，臉色發白。
許不知有些愧疚，趕緊上前，遞上茶水，又忍不住嘀咕道：“唉，你家公子也沒說啊……”
流年又瞪了許不知一眼，平日裡沒有的膽子全一下爆發了似的，對着許不知冷笑道：“哼，你看你準備的都是什麼菜！東坡肘子、乾煸鱔片、紅燒獅子頭……有哪一個是清淡爽口的嘛！不暈船的人都要被你搞暈了！”
許不知默默地承受下這個小小少年的怒火，掏出手帕，給林洵擦了擦額上的汗，小聲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呢。”
林洵睜眼看了看許不知一眼，若水雙眸裡淡淡的，卻有光芒流轉，輕聲對許不知說了一聲：“沒事。”
許不知對於林洵的怒氣被他那句雲淡風輕的“沒事”打散了，涌上心中的都是滿滿的內疚，林洵雖然脾氣差了些，但也算真性情，而且對她，也算極其寬容大量了。許不知定神一看，額角頭髮遮住的一處，還有昨晚上自己砸出青花瓶留下的疤呢……
可惜許不知搞得聲勢浩大，最終卻急急收了場，上岸時，新蘿吩咐人去買的梅子剛送到，新蘿有些訝異地看着幾人，流水扶着林洵，林洵勉強自己撐着，新蘿有些遲疑問道：“許姑娘，這是……”
流年有吩咐過許不知，儘量別把林洵暈船的事兒外傳，以免被有心人利用了——雖然許不知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利用的，但還是應了下來。
許不知回了一句：“哎，船上風大。”
新蘿默默地望了眼岸上一動不動的旗，船上一動不動的帆，以及許不知手上快速扇動的扇子，默了。
從此花樓街就流傳出一個傳說：那雪華樓的老闆許不知做的菜喲，真是人神共憤的難吃，吃得那客人一臉虛弱，最後是被人扶下桌的，也不知許老闆做菜是配成了軟筋散還是蒙汗藥還是五毒散……
說回此處，雲水閣的人早早地把林洵接走了，而許不知率着新蘿幾人，灰溜溜地回了花樓街，剛想偷摸摸地溜進雪華樓，卻見着對面一向與雪華樓並不怎麼來往的風月窟的門前，立了一人，雖是上了些年紀稍稍顯得年紀大了些，卻依舊不掩她的美豔，衝着許不知微微一笑，喚道：“許姑娘。”
許不知愣了愣，轉身看了過去，對面的女婦人身穿豔紅色紗衫，寬大裙裝逶迤身後，笑得美麗卻疏遠，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微風吹過，輕紗飛舞，平白無故添了一絲高高在上的氣場。
許不知眯了眯眼，抖擻了一下精神，站得直了些，亦笑着回道：“您好。”
……風月窯那老鴇叫什麼名字來着？新蘿還是黛煙說的時候自己好像在啃豬蹄，那個蹄髈燉的軟糯入味，味道真是不錯，就是筋難嚼了些……許不知的思緒飄得有些遠，自己累了一早上，中午又急急的也沒吃上幾口，此時想起那豬蹄，倒是有點餓了。
若是那風月窟的老闆知道許不知現在腦子裡想着的，都是一盤盤飄蕩在空中的紅油油的蹄髈，真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那婦人眯了眯眼，看了許不知一眼，道：“許老闆倒是好手段。”
許不知一腦袋問號，但絕對不會問出口顯得自己很無知，只笑着迴應道：“呵呵，謬讚謬讚，自然比起……您來說，還是差遠了。”艾瑪記不得名字這事兒真要命啊。
對面人的臉色卻是難看了許多，許不知覺得有些頭疼，這世道真是，莫名其妙就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什麼人。
許不知心中暗自嘆了嘆，正欲說點什麼補救，對面站着的那個婦人卻是冷笑了一聲，道：“我且看着，這些個男人，你能依靠多久。”然後甩袖轉身，扭着腰，進了風月窟。
依靠男人，男人們！在哪裡！還“這些個”，我怎麼一個都看不着，你倒是給我說啊！轉身就走回去算什麼事兒！許不知內心咆哮着，卻得了上次跟臨滄王爺頂嘴的教訓，不再逞嘴上功夫，深吸一口氣，回頭往雪華樓走。
剛進了樓，就見幾個姑娘圍坐在一張檀香木桌前，神色傷感，有幾個平日裡鬧騰的，還抹了幾滴淚。
許不知心中咯噔一聲，疾步上前，忙問道：“發生什麼了？”看着樣子也不像雪華樓又被砸了呢。
一小丫鬟轉過頭來，眼睛腫得跟紅蘿蔔似的，抽泣道：“許姑娘……公子要搬出去，跟着那啥楊懷忠讀書啦！嗚嗚嗚，許姑娘，你勸勸他唄，他身子又弱，外面的男人一個個都壞透了，老是欺負我們公子……”
許不知怔了怔，想起早上的秦洛，心中有種被抽空了一下的感覺。
許不知眼前閃過那晚上的大雨，雨中孱弱的少年，那溼了的發，溼了的衣，那滿臉流淌的雨和淚。
她一直把那少年納入自己的保護範圍，卻還是不知不覺地忽略了他。
許不知沉默了一會，摸了摸身旁的小姑娘的頭，道：“我們的公子，要走自己的路了呢。是好事兒呢，莫哭了。”
待得許不知踱到秦洛房間裡的時候，秦洛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就那麼靜靜地坐着，見了許不知，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許不知點點頭，聲音有點乾啞：“你做好決定了？”
秦洛靜靜地點點頭，眼睛瞟着桌上的那株流光溢彩的水仙玉雕。
許不知坐在他的面前，關切道：“你真想好了？”
秦洛擡頭衝她笑笑，這個溫潤的少年臉上五官秀氣而柔軟，還帶着絲年少的稚氣，對着許不知笑笑道：“許不知，你別哭啊。”
許不知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臉——
原來自己是一副，強顏歡笑，欲哭無淚的表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