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她人已不在地藏院,眼前陽光細碎閃爍,窗外一枝白梅,迎風搖擺,簌簌飄落如雪。
這是人間,不是她方纔所待的地獄。
顧九思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轉着眼珠,打量着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
屋子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一桌一牀一椅,剩下便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擱着些瓶瓶罐罐,一抹灰影逆光而立,背對着她,在那些瓶罐間忙活着。
有草藥的清香氣息在鼻間瀰漫開來……
顧九思怔怔的盯住那抹灰影。
灰影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微笑着轉過身來。
雖然在地藏院時已見過他,可此時再見,顧九思仍難掩內心驚豔。
這個男人,生得太好看!
其實他穿得很普通,一襲素樸灰布棉袍,並非名貴絲綢,只是粗布麻料,尋常的交襟闊袖,腰帶就是一根寬一點的黑色布條,並無半點花頭,黑髮用一根木簪,隨隨便便的盤在頭頂,略顯得有點凌亂。
然而這樣的不修邊幅,反而讓他的五官顯得愈發耀眼奪目,讓人一看,即移不開眼睛。
窗外白梅簌簌,眼前灰影飄逸,藥香伴着冷香,在鼻間氤氳,顧九思本就有些恍惚,此時簡直有如夢如幻之感。
“你是誰?”她啞聲發問,“這是什麼地方?”
“在下雲千澈,這裡是瘋人監天透院,我是這裡的大夫!”雲千澈微笑回答。
“天透院……”顧九思的眉頭皺得更深,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雲千澈,半晌,又問:“楚壎然呢?喬局呢?”
“這裡沒有這兩個人!”雲千澈搖頭。
“沒有……”顧九思怔怔的盯着他看,半晌,又問:“我是誰?”
“你忘了自己是誰?”雲千澈怔了怔,隨即又瞭然,“經歷一場劫難,短暫失憶也正常,好吧,本醫告訴你,你叫顧九思,是一品軍候顧奉之的的女兒!”
“顧奉之……”顧九思喃喃的念着這三個字,突然揚起拳頭,對着自己的頭部一陣痛擊。
然而再怎麼擊打,那些不知什麼時候潛入到她腦海完全不屬於她的的記憶,卻再難清除出去。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顧九思,更不是什麼候爺之女!
她是顧九,M國局特工。
她有很多個頭銜,心理學專家,測謊專家,微表情專家,讀心專家,催眠高手……
因爲在心理學領域的驚人天賦,她受命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去催眠潛M國的T國間諜楚壎然。
楚壎然是T國的頂級催眠高手,最擅長清醒催眠,催眠手法多樣,通過催眠和暗示,他從M國軍隊的許多重量級高官那裡,獲得了許多軍事機密。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可他居然通過催眠,控制了這些人的思想!
局使出渾身解數,動用各種刑罰,都不能令他屈服,無奈之下,只好找到她,想來個以毒攻毒,催眠楚壎然,找出被他控制的那些大將的名字。
經過一番對決,顧九終於成功的催眠了楚壎然。
可就在這時,監室裡突然發生了不明原因的大爆炸。
等到她醒來,人已躺在黑暗囚室,身邊一隻肥碩獸人,正着她手腕上的鮮血……
身爲心理學專家,她見過很多心理異常的變態,但被變態活撕,卻是頭一次。
想起昨夜的恐怖情形,顧九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那記憶太過血腥驚悚,她不想再回憶第二遍。
可是,爲什麼她會莫名其妙的擁有了屬於另一個女孩的記憶?
莫非,她並未戰勝楚壎然,反而被他催眠了?
可這也不對,如果她被催眠,就不會再記得自己是顧九,以楚壎然的狠辣,必會想方設法,讓她死於他所設置的慘烈幻像之中!
但如果不是催眠,又怎麼解釋眼前這一切?
她的胸腔之中,分明洶涌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憤酸澀之氣,雪地上的淋漓鮮血,一遍遍的在她腦海中沖刷着,激盪着,幾乎要噴薄而出,讓她整個人都深深陷入一種難言的悲痛和憤恨之中。
正心情激盪之際,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伴隨着腳步聲響起的,是一個男人粗蠻的吼叫:“雲呆子!雲呆子你快死出來!”
“完了完了!”雲千澈面色慌張,“索命鬼來了!這人叫樑雷,是趙世勇的妻弟,最是心狠手辣,武功又高強,要是被他發現你在我這裡,我們兩個都死定了!要怎麼辦啊!”
他急得在牀邊直打轉,顧九盯住他看,半晌,忍不住開口:“雲大夫,如果我身上有你看中的東西,請開口,只要我能給,一定會給的!”
“嗯?”雲千澈濃眉微挑,似笑非笑,“你一個小瘋子,能給我什麼?”
“其實我也很好奇!”顧九歪頭看他,“但你的眼睛裡,卻又分明寫滿了對我的渴望!”
“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雲千澈眨眨眼,看向她的目光,意味不明。
“是我的觀察力異於常人!”顧九回,“如果你想表現慌張恐懼的話,眼睛要瞪圓,嘴要大張,最好還能流點虛汗!”
“你眼睛沒瞪大,也沒流虛汗……”雲千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不害怕,爲什麼?”
“因爲外面那人不是來索我的命的!”顧九篤定回,“他是來找你救命的!”
“你這小丫頭,神叨叨的……”雲千澈盯着她上下打量,並不將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放在心上。
他看了半晌,忽然扭扭捏捏笑起來。
“本醫也想像你這麼神叨叨的……那個……可不可以教我攝魂術?”
“攝魂術?”顧九啞然失笑。
“不捨得?”雲千澈看着她。
“捨得!”顧九點頭,“你再不出去救人,他們就要闖進來了!”
“救誰?”雲千澈問。
“你說呢?”顧九反問。
雲千澈咕噥一聲走出去,門關上了,卻又探頭進來,好奇問:“他會怎麼樣?腸穿肚爛?”
“應該不會!”顧九搖頭,“那個食人魔不喜歡吃豬下水,但對雞爪比較感興趣!”
雲千澈掠她一眼,掩上房門走出去。
樑雷正好擡着一幅擔架急慌慌衝進來。
雲千澈掠了一眼擔架上的人,胃液一陣翻滾。
那小巫女果然料事如神。
趙世勇的手,現在就是一隻被啃過的雞爪……
被啃過的趙世勇,不光肉體受傷,心靈上也飽經摧殘,一雙眼瞪得的,佈滿血絲的眼球都快凸出來,脣色烏青,牙齒咔咔打站,渾身急顫。
不過,雖然受到驚嚇,他的神智還算清明。
有過此等慘烈經歷,卻不曾瘋顛,心理也算強大,怪不得能做瘋人監獄長。
他比身邊的狗腿吳棟樑強多了。
那位吳先生,大小便已然,兩眼發直,沒有焦距。
這個人,已然廢了。
趙世勇只廢了一隻手。
雲千澈深感惋惜。
食人魔要是喜歡喝豆腐腦就好了。
“雲呆子,你還傻站着做什麼?快救人啊!”樑雷見他只是搖頭不動手,扳着他的肩使勁晃。
“喂,再晃就真成呆子了!”雲千澈面色驚惶,“這血糊糊的,要本醫怎麼治啊!”
“包紮傷口你不會啊!”樑雷跳腳,“你要再磨蹭!信不信老子把你也扔給那隻鬼啃?”
“你也知道他是鬼,就不要說外行話了!”雲千澈慢吞吞回,“包紮當然簡單了,可是,那鬼症可是會傳染的!”
“傳染?”樑雷愣了愣,想起有關食人魔的傳聞,哭喪着臉叫:“那要怎麼辦?”
“把胳膊剁了!”雲千澈慢條斯理回。
“死呆子,你他媽到底會不會瞧病?”樑雷破口大罵,“我姐夫傷的是手,你幹嘛要剁他胳膊?”
“防傳染啊!”雲千澈一臉無辜,“當然了,你想只剁手也行啊!但如果獄長好了以後也愛上啃人爪,你不要再來找我啊!”
“你……”樑雷氣得差點暈過去。
“剁手還是剁胳膊,你跟獄長權衡一下吧!我得先去磨刀了!這人骨跟豬骨一樣硬,非得有削鐵如泥的利器才行!”
他說去磨刀就去磨刀,挽起袖子,磨得哧啦啦響,那響聲讓本就頭皮發麻的樑雷腿都。
至於擔架上的趙世勇,就更不用說了,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被他這一磨,差點尿了褲子。
顧九在屋裡頭聽着,不由啞然失笑。
這位雲大夫,還真是有意思,還要跟她學攝魂術,他這心理戰法用得有模有樣的,哪裡還用得着她教?
被磨刀聲折磨得頭暈腦漲的趙世勇,最終做出了艱難的決定,剁胳膊。
“雲呆子,你多用點麻沸散!”樑雷哭喪着臉叫,“我姐夫實在扛不住了!”
“麻沸散?”雲千澈怔了怔,爾後幽幽回:“樑大人,抱歉,沒有麻沸散……”
“你說什麼?”樑雷又跳起來,“你一個大夫,怎麼會沒有麻沸散?”
“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雲千澈長嘆一聲,“前日大人發怒,打翻了本醫的藥材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