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回到船中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午時時分。韓侖和錄海在外等得焦急如焚,可是他們此一去便不知了去處,想尋也無處可尋,一直到他們回來,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韓侖也驚訝羅嘯成失了一隻眼,羅嘯成也依舊沒有說實話,只是輕描淡寫的將事情帶了過去。韓侖還大罵他不知愛惜生命,說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云云。羅嘯成心情不錯,不斷點頭稱是,不過韓侖說什麼卻是半句都沒聽進去。
船又開始發動,數萬龍族向方丈洲浩蕩開去。那風離雀族的雨微瀾也終於有幸見到了史雲揚,一時緊張的說不出話來。史雲揚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便徑直回了房間,緊閉了門。
船中。
冉傾珞的房間裡仍然升着十餘個火盆,其中炭火熊熊燃燒,噼噼啪啪輕聲爆響。史雲揚仍舊坐在中間抱着她,靜等着兩日時光過去。
火炭溫度奇高,一寸寸炙烤着他的皮膚,史雲揚似也渾然不覺,臉上一絲痛苦都不帶。可是冉傾珞此時清醒着,卻知道他肯定很難熬。
“雲揚,你把這些火都撤了吧。東皇太一給我身上加的那道禁制...很有用,我現在...沒有那麼冷了。”她微微揚起蒼白如冰的脣,輕言細語。
“不用撤,這樣你暖和一些。這裡是海上,船中少不了會有寒氣。”
“可是你很熱,撤一些吧。我現在還怕什麼寒氣呢。況且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史雲揚搖頭,順手拾起手邊的火鉗,將旁邊兩個火盆之中的炭火翻了個面,火焰立即便又衝了起來。他道:“有一點點用處都好,不要管我,我不熱。”
冉傾珞溫柔地看看他的臉,便伏在他胸口,輕嘆道:“你啊,總是這樣...”
閉上眼,她小憩了片刻,忽的又道:“雲揚,對不起。”
史雲揚頓了一下,道:“怎麼突然這麼說?”
冉傾珞擰起眉,又微微用力抱住他的腰身,道:“我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心裡很怨你,甚至恨你,我怪你拋棄我...讓我自己受苦。可是現實...明明不是那樣的,我卻會那樣想,我...不想瞞你,是我太小氣。”
史雲揚放下火鉗,輕輕摩挲她的頭髮,道:“我不知道那究竟有多痛,能夠讓你都失去理智產生怨念,你要怪我,那是應該的。”他輕嘆一聲,道:“傾珞你知道麼,我身中應龍的氣息已經在慢慢的復甦,我也開始記得很久遠時候的事情。我的確是應龍的轉世,那個時候的應龍征戰天下,高高在上,萬人景仰,多麼不可一世。他竟然會是我的前世,算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想起的東西越多,我卻越是高興不起來。幾年前我從幽迷谷醒過來,一路風風雨雨直到現在,這期間的記憶雖然陸陸續續遺失了一些,可是一直都是我們兩個人走過來的。對我而言,我想要守護什麼,我心裡清楚。自己明明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可是我卻連你都保護不了。應龍是當之無愧的強者,可我算什麼強者,只不過是個廢物...”
冉傾珞默默的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你一直很保護我。”她莞爾一笑,道:“現在的我真的變了,娘死的時候,我覺得我能扛起整個幽迷谷的仇恨,我做好了一個人從生走到死的準備。可是,就像你說的,一路走來,都是你在我身邊,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擋在我面前,不管風雨還是刀劍,你都從來沒有退縮過。不知不覺走到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大司命的女兒,我已經習慣你的庇護了。”她將臉頰貼在他胸口,輕聲道:“雲揚,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我不敢想,但是那麼多責任我卻已經扛不動了,那個弱者明明是我纔對。”
史雲揚輕輕摩挲着她的肩膀,道:“我願意揹負你揹負的一切。我想一直照顧你,保護你。可是事到如今,我卻也不敢做這個保證,接下來的時光可能越發難熬,或許我無法陪你走完你的一生。可是,在我還沒消失之前,你的一切都交給我來保護吧。”
聽着這句話,她眼中的淚又落了下來,道:“或許我這一生也不能陪你走完,若是有那一天,你要好好活下去,爲了我而活下去。”冉傾珞泣聲不止。
史雲揚點了點頭,道:“你也一樣。我們重建幽迷谷的期望還在,不管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家去,要麼就一起實現那個願望,要麼...”
“你別說了。”冉傾珞忽然將頭埋進他懷裡,身子微微發顫。她知道,史雲揚身中那一半的魂魄如今已被吞噬殆盡,到現在,他恐怕也只剩下被完全吞噬或者同委羽同歸於盡兩種歸途,可是無論哪一種,都決然不是能讓人如意的結局。自己呢,在練就了那凝寒七訣之後,這一世便已經如風中殘燭,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燈滅魂散,永世湮滅。那個本來樸實的願望,此時多已成了奢望。
一念至此,心便劇痛不已。天不尤人,命運弄人,冥冥之中的一切似乎都那麼不合理,他們曾經擔心的問題,此時已經擺到了眼前,生死的邊緣已經那麼明晰,似乎一伸手就能觸碰得到。
“不要讓我這麼早就去想,我害怕。”她很用力地抱住他,彷彿要將自己的生命融進他的血肉之中。
“我還在,至少現在你不用怕。”
熊熊的火焰還在飛騰,火炭通紅,嗶啵作響,片片灰燼隨着熱氣四下飛散,彷彿大海中飄蕩的浮萍,孤孤單單,未及落地便已消散不見,完全沒了蹤跡。
船平穩地行着,羅嘯成在控制室裡操控着行船,韓侖夫婦此時卻怡然自得地在甲板上曬着太陽。
“所以說,我們要去歸墟是麼?嗯,似乎原來的路線裡便有歸墟,如此倒也並未脫節。只是事到如今便要換個目標了,九原丈人看來是指望不上的。”韓侖聽完玉兒在東皇水閣中的見聞,既是高興,又是發愁。高興的是她記憶的事情終於有了新的進展,然而他們要去的那歸墟如今卻正是海上族羣戰爭挑動者-龍伯族的老巢。那個地方現在怕是不太好去,這卻又不得不讓他發愁。
“歸墟....”玉兒凝眉道,“我總覺得這個地名有種特別的熟悉感。特別...嗯...說不上來...”
韓侖道:“你不是都說了麼,你以前可是弘文館直學士的得意門生,又是史官之女。歸墟的故事肯定聽過。耳熟也不奇怪嘛。”
玉兒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那種感覺,是一種...好像和我有關的那種熟悉...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她撥弄着自己的下脣出神地想道。
韓侖轉身,道:“這樣說來的話,那歸墟說不定真能找到你的記憶。放心,這回去了方丈洲,解決了那裡的事情,我們就動身去歸墟。”
玉兒好奇的勾住他的脖子,道:“相公,你爲什麼一定要我想起以前的事呢。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你給我講的故事,似乎我們相遇相識其實也並沒有多久,重新開始也未嘗不好啊,萬一那歸墟危險重重,咱們就不去了,好不好呀?”
韓侖微一低頭,抵着她的額,閉上眼凝聲道:“玉兒,人一生能有多久呢,一生又能有多少相聚和離別可以去忘記呢。那些記憶是屬於你我的東西,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我也能在你心中多佔有一些位置,你也能多想起我一些,這樣不是很好麼。”
玉兒鼓起臉,瞪了他一眼,道:“這叫什麼話,什麼叫你不在我身邊了,你想不要我去找別的女人麼!”韓侖出聲一笑,道:“找別的女人麼...嗯...倒是個好主意,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以後說不定我會納幾門妾呢。”
玉兒猛一把推開他,賭氣跑到船沿邊。忽然又回過頭來,道:“不對,你沒說實話,那樣的話你不還是在我身邊麼。”
韓侖嘻嘻一笑,道:“喂,你關心的重點不應該是我要娶別的女人麼。”
玉兒靠着船沿坐在甲板上,道:“隨你啊,要是你開心的話,娶幾個都行。”
“那你呢?”
“我?我當然不開心。”玉兒拾起身邊一根小鐵棍使勁的敲打着木板,好像要將其砸出個洞纔算滿意。
韓侖笑着摸摸她的頭,道:“傻姑娘,騙你的。這輩子有你就夠了,我韓侖不會再納妾的。即便...”他的心忽然一沉,想到那件事,他的心不由得撕裂般的痛。
“即使什麼?”玉兒奇怪的問道。韓侖笑着搖了搖頭,站直身子,望向前方的茫茫海洋,心道:“即便要絕了韓家這條血脈,我也絕不會負你。玉兒,我爲什麼要你想起過去,我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明白。”
玉兒也站起身來,一下從後面抱住他的腰,道:“我是傻姑娘,你是大傻瓜。”她嘻嘻笑着,心裡暖暖的。晴空正好,天藍如水,就像她的心一樣純澈無染。
羅嘯成如今多了一隻手,操作船上的裝置便輕鬆了許多,這時候他也心情正好,即便左眼看不見了他卻也沒放在心上。一邊開着船,腳邊的酒罈子也空了兩三隻,只覺快意無限。
然而不久之後,他忽然覺得水流在劇烈的晃動,而且隨着行船的時間推移,那波動也越來越強烈,到後來,整個船似乎都在左右搖擺。他不由得穩住了身形,訝然自語道:“怎麼回事?!!”
【不要以爲千羽在透露結局哈,必須傲嬌的說“我沒有!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