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晴好之日,天水一色,碧藍如洗。東海海面上一艘大船破水飛馳,尖錐形的浪濤四散蕩開。白浪濺起數尺之高,轉眼間便湮沒了船身的蹤跡。然而遠處卻是風平浪靜,不起觳紋。動靜分明,尤爲厲害。
冉傾珞靜靜立在船頭甲板,拂面而來的海風吹起她一頭飛舞的銀絲,白衣鼓動,翩然若飛。她閉着眼,微微仰頭,嗅着迎面而來的海腥,那濃郁得能滲進記憶深處的味道,像一隻溫柔的手拂過內心深處,深埋的往事頓時被層層揭開,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小小山谷,一個不大的湖泊,那裡的魚腥味充滿了家的柔情。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自己也從一個懵懂的少女變成了有着多重身份的強者。女媧後人、星茸谷主、九幽冰主。時間似乎一步步地將自己推向一個孤高的位置,然而家的感覺卻越來越渺遠。像是閃爍着的星辰,不經意的一眨眼,也許便從眼中消失不見了。
也許是近來見過了太多的殺戮和慘烈,在這樣祥和而寧靜的天氣裡,自己卻感覺有些不自在了。雖然也曾渴望着擺脫戰爭,可不知爲何,一旦從那無盡的戰爭中抽離出來,心裡卻不由得生出了幾絲空虛。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可卻無法透過身上那層濃郁的寒氣。她輕輕按上船舷,一層薄薄的冰頓時從她手心處蔓延開來,像是一面鏡子,將那溫暖和柔光又全數反射回去,一點不留地反射干淨。
甲板艙門忽的打開了,她身形微側了側,史雲揚從裡走了出來。手擋了下晃眼的陽光,慢慢走近了她身邊。遞過了一個水袋。
“都仲秋時節了,日頭還這麼大。”
冉傾珞喝了點水,合上蓋子,淡淡一笑,“我倒不覺得,這太陽總不夠大,照在身上還是冷冷的。”
史雲揚去拉她的手,她頓了一下,忽而蜷回了手指,搖了搖頭,道:“你不要挨着我,我...”她擡起手來,手心處結了一層白霜,像是細膩的蠶絲製成的純白手套。
他卻不管,仍捉住了她的手緊緊握着,笑道:“天氣這麼毒,不是正好麼。”冉傾珞莞爾一笑。他道:“傾珞,我知道你會很不習慣。你不用着急,慢慢就會好的。”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還有多久纔到蓬萊?”
史雲揚向遠處望了一眼,道:“蓬萊四周被一層叫做溟海的黑色的海域包圍着。現在海水還是青藍色,看來還有一段時間。少說也還要三四個時辰吧。”
“嗯,時間還早,我去看看玉兒妹妹。”她主動收回了手,轉身走下甲板進了船艙。
史雲揚看着手心裡那層細碎的冰花,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因爲是在風平浪靜的海上。因此開船的活便交給了羅嘯成,韓侖待在艙房裡守着玉兒,取了些米粥替她喂下。
冉傾珞推門進來,韓侖張口便問道:“還有多久纔到?”
“雲揚說還得三四個時辰,韓公子,你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來照看她。”
“我沒事,只是隨便問問,你坐。”冉傾珞在牀邊坐下,拿過了玉兒的手,在她腕上繫了一條紅繩,牽出半尺距離,自己坐到一邊的桌子旁邊,手指輕觸紅線替她診脈。
這兩日來,冉傾珞幾乎不願走近他們任何一個人。便是怕自己身上的寒氣影響到其他人。韓侖自然知道,只不過玉兒昏迷着,他也不想讓她受了寒。左右想來,還是沒有作聲。
不久之後,冉傾珞便收了繩子,溫聲道:“她沒事,身子沒有傷病。如今昏迷的緣故,可能受制於身體裡的幾處禁制。你放心。”
韓侖點頭,微一笑道:“你的診斷我自然放心。只不過,有點不太習慣。從我見到她到現在,她還是頭一回這麼安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