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辛唐再見後的第一次爭吵,發生在春節。
學校放寒假之後,春節也在一片濃濃的喜慶氛圍中到來。我對節日沒什麼概念,唯一不同的是爸爸給的紅包比往日更厚些而已。
大年三十早上,各家各戶都起得很早,以前媽媽在的時候也是,從清晨就要開始準備晚上的年夜飯。但是現在,我蜷在溫暖的被窩裡,聽着街坊鄰居吵吵鬧鬧的氣氛,想着就這樣睡過去,明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嘭······”不知什麼東西砸中了我家玻璃窗,接着便是辛唐的大嗓門在樓下傳來,“陳暮苼!陳暮苼······”
我飛快的跑過窗戶邊,“叫魂啊你!”
連我自己都沒注意到,喊出這話時,我心裡是多麼愉快。
他穿着一件偏長的紅色羽絨服,站在那裡像一個喜慶的紅燈籠,他繼續合着手喊,“快下來啊。”
“知道了,你等一下。”
我快速換好衣服下去,辛唐架着自行車在門口等着,我故意打個哈欠道,“幹嘛不進來,你沒鑰匙嗎?”
“哦,忘了配了。”
“去哪兒啊。”
“去找陸銘他們呀,你大過年縮在家裡做什麼?”
因爲外面太熱鬧了,處在熱鬧裡,自己的孤單便顯得可憐。
他又看看我,“家裡,不會就你一個人在吧。”
我一言不發的走到後座,“趕緊走吧。”
街上真是熱鬧得要命,我最不喜歡的鞭炮聲一串接着一串,更可怕的是那些小孩子玩的摔炮,扔在地上,“砰”的一聲響,還有煙冒出來。
我本來好好的坐在辛唐後座,一個死孩子的小炮扔過來的巨響,嚇得我一腦袋撞到辛唐的背上,又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他好像也受到了驚嚇,車子猛然停住了。
“怎麼了?”
“沒,沒事。”我慢慢鬆開手,輕輕的呼口氣。
正準備走時,辛唐兜裡的手機響了,他剛一接通我就聽到那邊標誌性的甜笑——“辛唐,新年快樂呀!”
不是劉佳怡又是誰?
辛唐呵呵答應一聲,兩人竟然還聊起天來了,我撅着嘴從車子上下來,直徑往那邊小超市的方向走,辛唐急忙叫住,“陳暮苼,你去哪兒?”
劉佳怡聽到我的名字,愣了一下,又笑笑,“原來你和暮苼在一起啊,也對,你們家離那麼近。”
“是啊是啊,那個我還······”辛唐想結束掉電話。
劉卻搶先道,“其實我打電話來還有事情想問你······”
我一臉老大不高興的買了瓶可樂,咕嚕咕嚕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凍得我瑟瑟發抖,出來一看,辛唐居然還在和那邊的聊天!
這時我的手機也響了,是陳繁,他也來祝新年快樂,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年紀比我大。
“暮苼,我還需要你幫我個忙,我上次回家有東西沒帶全,你方便寄給我嗎?”陳繁那邊有點吵,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啞啞的。
“哦,可以啊,你告訴我是什麼,再把地址給我就好了。”我晃着瓶子裡的可樂,想了想還是問道,“陳繁哥哥,你感冒了嗎?聽起來好像不大好。”
“嗯,嗓子有點癢,昨天熬夜了。”說着又感嘆一句,“不過也是應景啊,大過年孤身一人狀態好不到哪裡去。”
孤身一人?你女朋友呢?我還沒問出口,就看着黑着臉站在一邊的辛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打完電話了,直愣愣盯着我,像是要搶我手機的強盜一樣。
怎麼了?我用口型問他。
他沉默不語的過來,卻是將我手裡的可樂奪走,“大冬天喝這個,不要命啦。”
“你管我!”
我正欲去奪,陳繁在那邊道,“暮苼,怎麼了?”
“哦,沒事,我和我朋友在一塊呢。”
他笑笑,“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好好玩吧。”
“嗯。”我看着他,忽然又加了一句,“陳繁哥哥,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啊,別熬夜了。”
辛唐的臉一沉到底,我忽然有種勝利的感覺。
“喂,你生氣了?你生沒生氣?”在後座,我執着的一遍遍問他。
“看來你對你那位陳繁哥哥還沒死心啊,還注意身體,別熬夜了。你是不是還想跑過去照顧人家啊。”他語氣酸溜溜的。
“嗯,反正我爸今晚可能回不來,過去找陳繁哥哥一起過年也不錯啊。”我摸着下巴。
自行車又突然剎住,辛唐沉默了一會,冷冷道,“下車!”
“你說什麼?”
“我說讓你下車,你不是要過去嗎?”
我氣昏了頭,“去就去,剛好晚上有人陪我吃年夜飯!”
“行,別又看到人家和女朋友在一起,哭天抹淚的又回來了。就你最傻,連這個都不問清楚!”
我幾乎要氣炸了,“我願意傻,關你什麼事,去找你的劉佳怡,和她一起過年算了!”
轉身要走,他忽然拉住我,“又扯到別人幹什麼,這關她什麼事啊。”
我心裡一冷,看來他真是在乎她的,我連說一下都不行。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提到她,但在氣頭上的女人偏偏沒道理可講,我像倒水一樣嘩啦嘩啦把話全都說來。
“我告訴你辛唐,我討厭劉佳怡討厭死了,她喜歡你幹嘛和我過不去啊,你喜歡她就去喜歡好了,但你要是和她在一起咱們就做不成朋友了。你覺得我任性小肚雞腸都可以,請你告訴你那位追求者別再把我當成假想敵,我討厭被人誤會,討厭撒謊,討厭她手裡好像攥着我的把柄,反正我一看見她就不舒服,不舒服!”
我喘着氣,話都說完了,感覺倒是舒服了。
辛唐的眼睛眯起來,似乎努力在理解我說的意思,可惜一個字也沒聽懂。
“說完了?”他問。
我閉着眼睛點頭。
“那,上車走吧。”他遲疑了一下道。
我剛想答應,又覺得這樣太沒面子了,猛然踢了一下自行車後座,“不坐!”
然後自我感覺特別瀟灑特別乾淨利落的離開了。
因爲這場小小的鬧劇,朋友們這一天的活動我只參加到了尾聲,就是在小鎮的中心廣場放煙花。
我到了時候,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我費力的在人羣裡穿梭,聽着手機那端大花的提示,終於找到了他們。
“暮苼你可算來了!”大花歡喜道,“猜猜我今天還見到了誰?”
“你的波波學長。”我有氣無力。
“暮苼,給。”卿語遞給我幾根仙女棒,陸銘過來拍拍我的肩,“和辛唐吵架了?”
“你怎麼知道?他人呢?”我心虛的看了看,沒見到他的蹤影。
“他告訴我的唄,現在特鬱悶。我也沒見着人。”
卿語問我,“你和辛唐怎麼了?我也見他垂頭喪氣的。”
“他那是嚇着了吧,沒事,小打小鬧,小打小鬧而已。”
爲了迎接新年,在倒計時三十秒裡,小鎮上會熄滅全部的燈,這是很久之前就留下來的一個傳統了。剛剛還人聲鼎沸的廣場在一片黑暗中立刻安靜了下來,人們手握着手,壓抑着興奮,屏息等待着新的一年的開始。
黑暗中,我感覺有人靠近了我,說不清熟悉還是陌生的味道,我的右手被輕輕牽住,頓時心裡一驚,接着那人的手臂也環過我的肩膀,我想大聲尖叫,想跳起來掙脫,但如同被點了穴,不出聲也不能動。
我想,如果那個人的力量再大一點,如果他死死的制住我,我一定會拼命掙脫和求救。但他的動作太溫柔,他的手只是輕輕捏住我的手指,他的環抱也如同虛勢,留了很大的空白,而且我感覺他的個頭不是很高,甚至可能年紀也不是很大,應該和我差不多年紀。
黑暗中有人在悄悄倒計時,在最後的三秒時,那個人突然離開,急速的向後退。當那光亮和人羣的呼喊一齊涌來時,我往後看,各色各樣的臉龐,我心裡卻知道,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他是誰呢,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人們互相擁抱着,呼喊聲此起彼伏,我滿心疑惑,右手卻突然又被握住,這是一雙有力量的手,這是能帶給人安全感的手,而且,這是我熟悉的手。
我轉身,在新的一年,最美好的景象,在人羣歡呼慶賀着,在代表一切都重新開始的這個時刻,辛唐牽起了我的手,他微微喘着氣,好像走了很遠的路,他走到這裡來,走到我身邊來。
辛唐,你並不知道,我其實喜歡節日的熱鬧,喜歡看到大家臉上幸福的笑容,但這個的前提時,我自己是不孤獨的。
我可以躲在家裡一遍遍催眠自己這一天過去便好,因爲我知道,再好的時光,再壞的時光,都有過去的那一天,這是時間的公平之處。
但人們覺得時光太殘忍,所以用節日來定義特殊,用狂歡來留住悲哀,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多麼喜歡節日,多麼期待節日,但身邊無人在的時候,這些節日便不再特殊,連我自己也變得不再特別。
不特別的自己,不特別的節日,又和平日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