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卿語躺在潔白的牀單上, 徹夜難眠,她睡過很多次病牀,休息室的牀單和這裡是一樣的, 白得沒有瑕疵, 讓人心慌而難受。牀單上有淡淡的藥水味, 事實上整個醫院都飄蕩着這種氣味, 她以爲自己已經聞不到這種味道了, 畢竟她整日和這種氣味在一起,工作時隨着她身體流動,吃飯時鑽進她的飯菜裡, 休息時也指引着她進入夢鄉。
有人說,當你習慣一種氣味, 離開它, 你反而會覺得難受。可卿語現在就覺得難受, 這種氣味如此猛烈,刺鼻, 讓人頭暈噁心。她摸向自己的額頭,她的額頭光潔飽滿,在青春期女孩都喜歡留着厚厚的劉海時,唯獨她喜歡把頭髮往後梳,紮起高高的馬尾, 額頭露出來, 美麗又添了一絲利落灑脫。
成爲醫生之後, 熬夜成了家常便飯, 額頭上也時不時冒出幾個小紅痘, 她困得時候總喜歡拿手去按,痘痘雖小, 卻辣得很,每每都痛得她清醒。最近病了,睡眠也多,痘痘自然消了下去,她也有點不習慣,好像生活裡一下子少了什麼。
她想,等出院後,把這一年該休的假全部都補回來,誰的電話也不接。她想着想着,又笑出聲來,好了,還是不騙自己了,隨便一個電話都能把她叫回來了。
在醫院的這一年,她以爲自己已經看慣生死,她主修外科,病人裡有那麼多缺胳膊少腿的,都在咬着牙做復健,希望能自食其力,還有很多出了車禍,送到醫院來,還未進手術室門,就已經嚥了氣,她連最後的努力都做不到。
剛開始來這裡,她看到生命的殘酷和多面,內心時常受到衝擊,在生死麪前,還有什麼事是更重要的?
她期盼自己變得成熟,變得不再畏懼生活裡的任何事,但結果卻是,生活沒有任何改變,以前會讓她崩潰的依舊崩潰,以前在意的,現在反而更加在意。
所以分手這件事,她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憤怒,爲何還會如此難過,難道這一年的磨鍊根本算不得什麼嗎?
在她最喜歡的人的排行榜裡,陸銘排在了榜首,這是他們在一起之後她偷偷更新的榜單。
她喜歡陸銘到什麼地步呢?只說一件事,當她知道陸銘媽媽想要陸銘做醫生,而他本人完全沒這個意願時,她就代替了他。她想得單純,反正以後兩人在一起,只要有一位是醫生就可以了。
但是當陸銘問起是不是因爲他時,她否認了,她沒想到因爲這件事,她和陸銘之間越來越遠,和陸銘的媽媽卻越走越近了。
陸銘媽媽每日一個電話,和她聯繫的比自己父母都要頻繁,在這種過度關心尚未成爲她的負擔時,陸銘已經把他媽媽隔斷在她的生活之外。那一日她正在和阿姨打電話,耐心的和她解釋她今天那個棘手的病例時,陸銘突然進來,把電話奪了去,對那邊冷冷道,“不要再打過來了,你真的很影響我們的生活。”
“陸銘······”
他把手機還回來,“以後她再來煩你,記得和我說。”
“你等一下。”卿語走到他面前,“我承認阿姨打來的次數是有點多,但是你說這話,好像是希望她永遠不要和我們聯繫。”
他扯了扯嘴角,“你覺得這可能嗎?如果是就好了。”
“陸銘!”她急了,第一次對他這樣發脾氣,“她是你媽媽,我們怎麼可能不和她聯繫呢?你這樣說話也太冷漠了吧。”
他拿起一邊的公文包,“我下午還要開會,晚餐你自己吃吧。”
“你真的不打算把這件事說清楚嗎?你現在已經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了,爲什麼還要對她有這麼大的敵意?”
他轉頭看她,那雙一貫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裡,此刻卻是濃濃的哀傷,他喃喃道,“要我犧牲你嗎?”
“什麼?”
要我犧牲你嗎?
卿語猛然睜開眼,周圍安靜無聲,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她起身下牀,拉開窗簾,她的病房正對着醫院的草坪,此刻表面鋪了一層淡淡的月光,周圍的路燈壞了,只有一盞忽明忽滅的閃着,像人的眼睛,像焦灼不安的心。
醫院的夜晚很少有平靜的,有病人正度過危險期,有人悄悄的死去,有人在爲昂貴的醫藥費發愁難免,有人守着縹緲的希望疲憊的睡去。誰比誰更艱難,誰比誰更難熬?我們都不知道。
而此刻這間小小的病房裡,一位美麗的女孩,也悄悄做出了決定,要讓她的人生向前走的決定。
我從醫院回來之後,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辛唐下班很晚回來,看到我呆呆的坐在沙發上,整個人都嚇了一跳,“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撲到他懷裡,涼涼的眼淚撒在他肩上,“卿語,和陸銘分手了。”
辛唐鬆口氣,“爲這事啊,我還以爲是卿語身體出什麼問題了。”
我奇怪,“你都不驚訝的嗎?”
“這個嘛,”辛唐坐起來,一邊倒水喝一邊輕描淡寫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兩個月前。”
“有那麼久嗎?反正陸銘失戀那天晚上就找我喝的酒。”
我猛一拍他,“你早知道你不告訴我!”
“我這,這不是他們兩個不讓說嗎?”
我哀怨道,“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大花喜歡陸銘的事也是。”
辛唐有點尷尬的摸摸後腦勺,“這個嘛,有秘密也不是什麼好事情,不知道挺好的。”
“你這人,看着單純無害,心裡卻悄悄藏了那麼多秘密,真是厲害啊,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我逼問。
“沒了沒了,今天都坦白了。”辛唐摸摸鼻子,“我覺得吧,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而且喜歡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付出行動吧。不然誰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我雙手撐着臉,“我今天真的被嚇到了,還以爲卿語得了什麼大病,其實我去醫院的次數多了,也開始會想,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老,都會死,一想到這些,心裡就很難受。”
“人生還長着呢,”辛唐抱着我,“最關鍵的是,要怎麼度過,和誰一起度過。”
我握住他的手,“不過,人生真是說不準的,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得病了,你看啊,我這麼懶,又不愛運動,得病的機率肯定比你大。如果我真要是病了,辛唐,你也別那麼辛苦了,也別太要面子,你想開餐廳,我就讓我爸爸資助你,你就可以少奮鬥幾年,多享享福······”
“陳暮苼。”他的語氣裡已經飽含了警告的意味。
“我是認真的,我要是走了的話······”
他突然抱緊我,“你能別亂說嗎,呸呸呸,快點。”
“哦。呸,呸,呸。”我笑着看他,“怎麼,你這麼害怕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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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怕死了行不行?所以你別亂想,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一起做呢,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嗯。”我往他懷裡縮了縮,“你說陸銘和卿語爲什麼會分手呢?他們都分手了,我挺害怕的。”
“你怕什麼?”
“我一直覺得他們會長長久久的啊,就是大家說的那種對的愛情。我也算是他們愛情的見證者了。”頓了頓,我小心翼翼的問,“辛唐,我們會有這麼一天嗎?”
“不會。”他篤定道。
“真的?”他的話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我又呆呆的問一句,“你怎麼知道不會?”
“笨啊你,”他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這時候應該說,我也知道不會。”
“所以你爲什麼覺得不會嘛,是因爲我太好了嗎?太喜歡我了嗎?”我臉皮厚起來。
他輕笑一聲,“因爲啊,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甜蜜,還總是會有一點點難過。”
“難過什麼?”
“難過時間會流逝,我們很快又要分開。”他握緊我的手,“就像過了今晚,明天早上就要分開。”
“那明晚還能見到嘛。”
“就是不想分開啦傻瓜。”
屋子開始靜下來,過了很久,久到辛唐以爲我睡着了,轉身要抱起我時,卻發現他胸口處已經淚水打溼了一片。他什麼也沒說,輕輕的摸着我的腦袋。
我卻再也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你好煩啊你,明天我就去找膠帶把我們捆在一起。”
第二天我去接卿語出院,準備進去時,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陸銘,他還是來了。
悄悄退出去,一旁的小護士很八卦的對我道,“陳小姐,裡面的帥哥不是司徒醫生的男朋友吧。”
現在不是了吧,於是我微笑着輕輕搖頭。
小護士安心的摸摸胸口,“我就說嘛,你和司徒醫生的感情這麼好,不過陳小姐你也真是大方,這麼帥的男人,都放心他和司徒醫生獨處一室。”
我想到,卿語昨天和我說的笑話,她說因爲我老是來給她送飯,而她基本上又不約會,所以別人居然把我們看作了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