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需要愛呀……”
自從那天雍正在朝堂上宣佈成立軍機處,又果真把錫若加進去當招財貓以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成了錫若的口頭禪,弄得軍機處一幫小章京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德性,也讓原本一心要樹立個嚴肅辦差新風的雍正有些無可奈何。
過了幾天之後,雍正終於忍受不了軍機處裡處處可聞的詭異笑聲,滿臉黑氣地就把錫若叫進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幾乎是拎着他的耳朵訓示了一通“大臣要如何維護官體”的話之後,又罰了他三個月的俸銀。
錫若心疼地捧着荷包從養心殿東暖閣裡出來,臨出門的時候忍不住無限淒涼地回頭一望,喃喃默唸道:“他罰了,他罰了,他果然罰了我的俸祿銀子了……”幾乎當場就下定了回家打包跑路的決心。
這時允祥卻從養心殿旁邊竄了出來,一把拉住錫若細細打量了一回,點頭道:“看來我四哥……皇上沒把你怎麼樣。”
錫若苦着臉舉了舉手裡的荷包,又憤然地指了指身後的養心殿。允祥眼帶笑意地問道:“皇上罰你銀子了?”
錫若嘴一扁,眼看着就要爲他癟下去的荷包痛哭三聲,卻被允祥敲了一下腦袋,又調侃道:“只讓你破點小財,皇上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我還擔心他會打你一頓板子呢。”
錫若眨巴着那雙如今益發顯得修長慧黠的桃花眼問道:“十三爺貓在這裡,難道是爲了萬一我有事,好跳出來救我一命?”
允祥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說道:“我是怕你又說錯話,惹得皇上發火氣壞了身子。”他聽見錫若嘿嘿一笑,又轉過頭來語重心長地說道:“皇上本來就是一個要強的人,新朝伊始事事都需要他操心,仁壽皇太后過世又傷了他的心。十四弟那邊你也多勸着些吧,不用讓他們兄弟再互相添堵了。如今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同四哥更親了,原本就應該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一道維護這片祖宗和皇阿瑪留下來的江山纔是。”
錫若聽得一攤兩手道:“我倒是想勸,可也得人家聽我的呀。十四爺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勸三句他能聽進去半句就不錯了!”
允祥聽得皺眉道:“什麼時候十四弟要連你的話都聽不進去了,那就真是麻煩了。我怕到時候……”
錫若聽得打了個寒噤,連忙掉轉了話題說道:“十四爺經歷過那些事,現在也比以前老成得多了,不會再一味地由着自己性子胡來的。”
允祥聽得嘆了口氣,說道:“但願如此吧。”
錫若歪着脖子看了看允祥,忽然又搖頭道:“十三爺纔是真老成了。現在動不動就唉聲嘆氣的,哪還有半點那個‘拼命十三郎’的樣子?”
允祥淡然一笑道:“你要是也和我一樣,被先帝晾在旁邊十幾年,大約也會變得老成起來的。”
錫若見自己招起了允祥的不痛快,心裡覺得有幾分抱歉,又見四下裡沒有旁人,便朝允祥的肩膀一拍道:“別鬱悶了。如今你也算是熬出頭兒來了,你再老耷拉着個臉,回頭該招你四哥……那個那個,當今皇上的不痛快了。”
允祥聽得擡頭一笑道:“別人的事情你倒清楚,怎麼對你自己的事兒就糊塗得緊?”
錫若哼哼着反駁道:“我怎麼糊塗了?”
允祥故意板起臉來說道:“你要是不糊塗,怎麼會天天在軍機處裡捅婁子?還惹得一幫軍機小章京整天嘰嘰咕咕地笑個不停,難道你想考驗我四哥對你的耐心?”
錫若聽得嚥了口口水,摸着腦袋乾笑道:“我這不是工作壓力太大麼……”他越想越後怕,索性又磨起允祥替他求掛冠退休的恩典來,不想剛磨了允祥沒幾句,就聽見身後傳來明顯是從牙齒縫裡擠出來的一句,“讓你當朕的軍機大臣,你就這麼不痛快?”
錫若嚇了一大跳,心道忘了這人神出鬼沒的本事了!他下意識地在心裡唸了句佛,連忙轉過身去,又瞅了瞅雍正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臟立刻跟着緊了緊,連忙低下頭說道:“奴才……是怕自己不會辦事,招了皇上的不痛快。”
雍正冷哼了一聲,又看着允祥說道:“十三弟不是早就出宮去了嗎?怎麼都這會兒還在這裡?”
允祥見雍正趕人,只得同情地看了錫若一眼,那意思大概是“我先閃了,你多保重”。錫若差點沒看得當場淌下兩行淚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救星越走越遠,心裡卻在大喊,“老康或是系統管理員都成,趕緊顯顯靈讓我從此人眼前消失吧!我下輩子一定還給你們打工,而且再也不亂要加班費和崗位津貼了。我發誓!……”
雍正見錫若唸唸有詞,又一把揪起他的小辮子把他拖回了養心殿裡。錫若一邊踉踉蹌蹌地被他拖着走,一邊在心裡無限淒涼地想道,如今再也沒有老康這頂又大又結實的保護傘了……不行,本大學士一定要自己奮起自救,和雍正這個普天之下最大的地主鬥爭到底!
一想到這裡,錫若立刻覺得自己的腰桿又挺了起來,雖然被雍正拖着走的姿勢仍舊很不雅觀,卻覺得心裡的勇氣倍增,待雍正一放開手,便立刻在原地站直了身體,隨即用一種譴責的目光看向那個出爾反爾,讓自己“官體”盡失的離譜皇帝……
只可惜這種難得的氣勢維持了不過半分鐘的功夫,錫若就覺得自己的勇氣隨着養心殿東暖閣裡那座金自鳴鐘上面的秒針,一格一格地消失了,最後自發自動地演變成了小時候起就沒矯正過來的立正站好姿勢,不由得切齒痛恨起自己的壞習慣來。
這時對面的雍正嗤笑了一聲,聽在錫若耳朵裡,這顯而易見就是對他的恥笑,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還是不得不忍,誰讓他一勾手指頭就能調動天下所有的兵馬和門外那幾十個挎着腰刀的侍衛呢?自己就算是練了九陽神功的張無忌也打不過那麼多人哪,嗚……
雍正冷笑了半天之後,估計是因爲錫若這回沒給他太多反應,終於還是停了下來,又推了推自己身前不知何時又堆得跟小山一樣高的奏摺,說道:“既然你有功夫站在外面和別人聊天抱怨,那正好替朕把這些摺子都看了,再寫好節略出來。要是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朕還要罰你的俸祿!”
錫若在心裡對雍正比了個相當不雅的手勢,終究還是抵擋不住他目光裡無聲的威脅,只得自認倒黴地坐到了雍正身旁的小几子前面,又伸手取下一疊摺子看了起來。雍正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說道:“要不是先帝有遺命不許朕難爲你,朕真想打發你到底下去好好地磨鍊磨鍊。”
一聽見老康居然還有和自己有關的遺命給雍正,錫若立刻豎起了耳朵,表面上卻仍舊裝作在專心致志看摺子的模樣,結果猛地聽見雍正一聲訓斥,“拿倒了!”
“哦,哦。”錫若連忙把不知哪個倒黴鬼的摺子又調了過來,耳朵卻仍舊伸得老長地聽雍正感嘆道,“你在先帝身邊還真是享盡了福,年紀輕輕的就官居一品,入閣拜相,我皇阿瑪到最後也沒捨得放你出去,你又哪裡會知道在下面爲官辦事的艱難?好多事兒其實不是朕不相信你,而是擔心你歷練太少,會被底下的那些官員矇蔽,到時候反倒陷你於尷尬不義的境地……”
錫若聽得悶頭不語,過了一會卻丟開了手裡的摺子,難得地坐正了身體,又露出一副正經的表情看着雍正說道:“奴才以前也說過,皇上是佛門的阿修羅,本性雖然是好的,惜乎總是殺氣太重。先帝爺早先寫給您的那個‘戒急用忍’的條幅,不知道您還留着沒有。奴才以爲……”他擡眼看了看雍正的臉色,確定他沒有惱羞成怒之後,才又接着說道,“奴才以爲那句話到現在也還是一樣適用。唔,不管怎麼說,世界還是很需要愛的……”
雍正先開始還若有所思地聽着,末了卻又被錫若最後一句話弄得哭笑不得,斥道:“說着說着就又不着邊際了。給朕看摺子。不看完不許你回家!”
錫若聽得縮了縮脖子,只得又愁眉苦臉地琢磨起那些連個標點符號都捨不得打的文言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