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

喪事

皇長子大婚後一個月,太皇太后病危,宮中嬪妃日夜在慈寧宮侍疾,康熙更是讓太醫院隨時待命慈寧宮。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太皇太后崩,康熙哀慟不已,整整二十七日留在慈寧宮裡爲太皇太后持服守靈,一干嬪妃命婦、皇子皇女、宗室近支也進宮服喪。一時間,慈寧宮哭聲不斷,爲清冷的冬天更添了幾分陰寒。

胤礽跪在太皇太后的梓宮前,想起太皇太后平日裡對他的維護呵寵,心裡也是一陣難過。他索性閉上眼,雙手合十,神情莊肅地開始爲太皇太后默唸起往生咒。

等到胤礽唸完十遍經文睜開眼時,一個溫熱的大掌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頂:“胤礽你有此心,朕很欣慰。”

“皇阿瑪。”胤礽輕輕喚了一聲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帝王,“兒臣跟您一樣傷心難過,可是就算爲了太皇太后,爲了大清,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

康熙放下右手,臉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憔悴慘白,“放心,朕自有分寸。太皇太后喜靜,你讓外面那些人都散了吧。”

“皇阿瑪……”

“明天太皇太后的梓宮就會遷去奉安殿,朕今晚會留在慈寧宮陪太皇太后。”康熙步至靈棺前面,眼神複雜得似乎想要看透此時正睡在棺木裡的人。

“兒臣知道了。”胤礽只好出去吩咐李德全去通知外面的人讓他們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來送太皇太后的梓宮,然後再回來內堂裡候着。

胤礽坦然地面對康熙疑惑的目光:“太皇太后平日裡對胤礽疼愛甚多,胤礽也想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

聽到這話,康熙終於露出了兩個多月來的第一個笑容,“慈寧宮清寒,讓人多拿件衣裳穿着。”站在門外李德全一聽,馬上讓一名太監到毓慶宮裡幫太子爺拿件厚實的衣服過來。

胤礽點了點頭,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康熙身邊,直到衣服送來。胤礽想這裡沒有外人,又只是一件外衣,乾脆接過衣服自已穿起來,並沒有讓人上前侍候。就在胤礽跟那些衣釦奮鬥得難分難解時,原本只是坐在一邊看着的康熙實在看不過眼,走上前爲他親自理好那一團亂麻。

“好了。”康熙順了順胤礽衣服上的摺皺。

“謝皇阿瑪。”胤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連衣服都穿不好,要是他以後真的做不成太子,還不知道自已要怎麼過活呢?果然,由奢入簡難,古人的話真的很有道理。

康熙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兒子,心思有些恍惚,當初他抱到乾清宮的那個小粉團,如今已經長高至他的肩膀,容貌身形有着少年特有的纖細修長,康熙似乎已經看到再過幾年這孩子會被歲月雕琢得更加出色。

“皇阿瑪?”胤礽自然看出康熙是在走神,心思轉了轉,強壓下心裡的彆扭感,他輕輕地拉了拉康熙的衣袖——打從七歲以後他就沒再做過這種類似撒嬌的行爲。

康熙回過神,讓胤礽坐了下來:“朕記得,當年你剛出生的時候,這麼大點兒就被抱到乾清宮,那時太皇太后當心那些奴才照顧不好,天天都要問上好幾次你的情況……”

康熙開始慢慢地講起那些年的往事,有關胤礽的,有他自已的,有先帝的……胤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聆聽着他從未聽過的飄渺前塵。

過了今晚,這個男人就只是大清的皇帝,而此時,他也不過是一個喪失至親的傷心人。

守在外間哭靈的人聽到皇帝讓他們先回去的消息,相互看了幾眼,便慢慢地走出了慈寧宮。

胤禩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將袖口的香囊收好,隔着人羣給了衛氏一個安撫的眼神,就跟在七阿哥等人後面出去了。回到住處,他坐在牀邊揉了揉膝蓋,心想幸好還可以用念力護着,否則跪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會淤青一片。

胤禩拿出袖子裡的香囊丟給王海:“明天幫我換個新的。”他一想到明天還要去上演哭靈送棺的戲碼就一陣頭疼——死就死了,一把火燒了多幹脆,還這樣那樣的折騰,連累他一跪就跪了整整二十七天……

王海接過香囊默默退下:“是,主子。”

第二天一大早,漫天飛舞的雪花,鋪天蓋地的冥紙白幡,從慈寧宮一直延續到朝陽門外,康熙領頭,然後是太子,稍後點是各宮嬪妃,皇子皇女等人,全部一身素稿,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面容上都是一片哀慼。

胤禩走在隊伍的中間,臉上同樣作出悲痛的表情,微低的眼睫掩住了其中的不耐與冰冷。

“胤禟,我好冷。”六歲的十阿哥小小聲地對站在胤禩後面的九阿哥說道。

“再忍一下吧,很快就完了。”胤禟也小小聲回答胤俄的問題。

胤禩不着痕跡地看了看身後的兩個小鬼,果然一個個被凍得嘴脣發紫。微微擡頭看向正前方的人影,他還是不怎麼贊同古代這種爲了讓死者擁有無用的哀榮而浪費所有人的時間和精力的做法。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是真的如此純粹的哀痛,還是通過利用這場喪事向天下做出皇家的表率來穩定大清的名望?

出了朝陽門,一羣高僧正在念經爲太皇太后超渡。

胤俄因爲穿得少,已經開始渾身發抖了。胤禩見狀,悄悄地握住胤俄冰冷的小手,輸了一些念力過去。

頓時,胤俄覺得八哥的手暖暖的,很舒服,身上也不冷了。

胤禟眼紅了,主動握住胤禩的另一隻手。

胤禩眉眼跳動了好幾下,沒說什麼,只是將念力也輸了一些給胤禟,心裡不停地默唸這裡不是流星街,自已不要太過敏感,他們都是沒有惡意的,他絕對不能隨便出手攻擊等等。

太皇太后梓棺移至奉安殿十二天後,康熙開始上朝理事,各宮也開始恢復正常的作息時間。

兆祥所裡,胤禩看了一眼坐在他身後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心情實在無奈,爲什麼他會有種平靜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的感覺?

不過,胤禩眼神一冷,最近大阿哥對他倒是和顏悅色起來了,就連惠妃對衛氏也多了兩分熱絡,時不時地就會叫衛氏去她那兒說話。三阿哥在私下裡也經常以請教學問的名義跑到禮部去。反而是四阿哥,只是安安靜靜地上學、習武,不見有任何動靜……胤禩垂下眼,輕輕翻開前面的書本。算了,他研究這些也沒用。反正他又不是太子,母家身分低微,無論是後宮還是前朝估計也沒什麼人會打他的主意。

只是太子那邊,胤禩一想起那個無條件幫太子做一件事的要求他就一陣火大,他好想反悔……

“八哥,今天下學後我們去打雪仗吧!”師傅一走開,胤禟立馬竄到胤禩面前。

“你的書背完了?明天皇上可能會來檢查的。”胤禩輕掃了一下胤禟的桌面,上面的白紙畫着一隻大大的烏龜,字都是沒見有幾個。

“沒有。”胤禟垂頭喪氣地低下腦袋。

“十弟,你的算術呢?做得如何?”胤禩直接堵死胤俄未說出口的話。

“聽話,先將作業做完。”胤禩很難得的主動拍了拍這兩隻的頭頂。

一旁的五阿哥見了他們三人的互動,笑道:“八弟和九弟、十弟的感情真好。”

胤禩臉上現出了些許紅暈,似乎覺得很不好意思:“兆祥所裡九弟和十弟是最小的,又剛剛入學,我們做兄長的應該多多照顧他們。”

“八弟所言甚是。”五阿哥臉上笑着,心裡卻暗忖這個八弟母家出身低微,人倒是不簡單。從六歲入學至今他從未見過胤禩在兆祥所裡吃過什麼虧,就算是在面對三阿哥偶爾的刁難時也能四兩拔千金地帶過去,近兩年更是漸漸得到了皇上的重視,連帶着他的額娘衛氏在宮中的待遇也跟着好了不少。現在大阿哥入了兵部,對待這個養在他額娘名下的八弟反而比以前親近了不少。

三阿哥和四阿哥坐在另一邊低聲討論着書上的見解,七阿哥則一言不發地練着字,似乎對胤禩這邊發生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胤禟胤俄兩人看看五哥,再看看八哥,乖乖地坐回自已的位置上背書的背書,算術的算術。六歲的孩子其實已經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什麼時候應該緊閉嘴巴。

下學後,九阿哥和十阿哥全部齊聚在八阿哥的書房裡做作業。

“八哥,這道題應該怎麼算啊?”胤俄煩躁地抓着腮幫子。

唉!

胤禩認命地拿起胤俄作業開始一道題一道題地細細講解。剛剛說完,又被胤禟拉去問書上的一句蒙古語應該怎麼念。

京城某座茶樓

“上次來這兒還是八年前,沒想到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胤礽放下手中清茶,一時間有些感慨。

胤褆向一樓的中間看了過去:“我倒覺得變了不少,至少那個說書的人已經不在了。”

胤礽提醒道:“大哥你忘了,現在正值太皇太后的國喪,我想就算那個人還在,店家也不可能讓他上臺。”

“是我糊塗了。”胤褆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難得見你出宮,今日去了哪兒?”

“我聽說城郊有一間寺廟的平安符特別靈驗,正巧今兒正是初一,就去廟裡幫皇上求了一道符,準備拿到慈寧宮那裡的佛堂供上幾天,然後再送給皇上,也算是盡了我的一番心意。”胤礽不甚在意地說道。

“你對皇上還真有心。”聽到這話,胤褆臉色複雜地看着胤礽,這種事都能毫不在意地隨便說出來,胤礽就這麼相信他?

“什麼有心無心的,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胤礽不由得皺起眉頭,天寒,茶水冷得也快,這入口的酸澀感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胤礽招來何玉柱讓他去換一壺溫開水過來,還特別說明要店家用爐火暖着,不要讓水冷了。

“大哥進入兵部幾個月,可還習慣?”胤礽微微眯起貓眼,雙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剛換上來的溫開水。

“一切尚好,還行吧。”胤褆避開胤礽的視線,輕描淡寫地帶過了他在兵部的事情,因此錯過了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黯然失望。

“我的府邸四月份就整理好了,到時候保成你也過來看看吧。”胤褆重新擡起眼眸笑着說道。

“到了那天,我一定到場。”

胤礽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拿出一樣東西輕輕放在桌面上:“咳,那個,我去廟裡求符的時候,也幫你求了一個護身符。聽說它可以保人出入平安,趨利避害,送你吧。”說完便將那道小巧的符咒推了過去。

看着桌上黃衣紅字的護身符,理智告訴胤褆不可以收下它,可是腦海中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叫囂着“拿起來,收好它,不然你會後悔的”。

胤褆的眼神幻變幾許,終於還是拿起了那個護身符:“保成……”除了這個名字,他不知道自已還可以再說些什麼。小小的符咒蘊籍在他的手心,滾燙的溫度灼熱得令他差點握不住它。

“皇上讓大哥去兵部,想是日後會讓你上戰場,所以我幫你求了個護身符。希望它可以保佑大哥你一直平安無事。”胤礽伸出手輕輕地覆在胤褆的手背上。無論以後他們是否會爭個你死我活或者是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這道護身符可以在戰場上保護胤褆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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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走的是正劇風,所以不是虐文,真的,真的一點都不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