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沿途風光無限明媚。

路人目光無限憂傷。

“把門關上。”校長的一句話把阿寶的高音踢下去了,遲子燼一個趔趄差點兒看不見頭頂的三尺神明。他定住心神從地面上站住腳,轉身將門輕輕閉上。

陸天楓也受驚不小,臉上散發出一種音樂才子所特有的憂鬱氣質,他像個小孩子一樣躲在我的後面,雙目緊閉不言不語。

所有的老師骨子裡都有種奴役性,學生理所當然是被奴役的對象。校長以一種指揮千軍萬馬的姿態坐在白色柔軟的布藝沙發上,他用一種類似平和的姿態和我們對話,空氣呈靜止狀流動。

他從中學生日常行爲規範講到人之初再講到其他學校的學生是如何如何的尊師重道,最終講到古人孝敬父母的臥冰求鯉,我們佩服他的淵博知識但他幾乎沒有一句話講到重點,他講的口乾舌燥嗓子冒煙而我們卻聽得雲裡霧裡,其實孝敬父母應該和扎他車胎沒多大關係吧我在想。

然後校長就真的從沉默中爆發了,他突然從沙發上坐起來,臉上是一種因爲憤怒而產生的扭曲表情。

“你在幹嗎————?”

然後就聽見一聲清脆的手機滑落在地上的聲音,我轉過身去就看見一臉蒼白的陸天楓和骨節分明的懸停在空中的兩隻手,手機在白色的地板上反彈了一下就瞬間分開爲三半停止跳動。

光線大束大束地從窗外洶涌進來,被地面吸收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所有的聲音彷彿一瞬間沉入了無聲的海底,只剩下標本般清晰的手機碎片夾雜着莫名的恐懼感均勻地塗抹在視網膜上,然後那些瑣瑣屑屑的恐懼就呼嘯着扯破頭皮向更高的地方涌去,最終只剩下一片麻木。

“你這崽貨幹嗎呢,我在講話你卻在一邊玩手機,懂不懂尊重人啊你,你……”又是一番語言炸彈。

而就在這時校長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想我們得救了,於是很乖地垂下手。

鈴音是這幾天大街小巷都在傳唱的口水歌曲“最炫民族風”,校長一邊瞪着我們一邊接電話。他起初只是用眼睛在亮起來的手機屏幕上輕瞥一眼,等看清屏幕上那個人的名字時突然怔了一下,這不是自己生命中除了妻子和老母親之外最重要的那個女人嗎,她怎麼會在這時突然來電話,莫非有什麼……

——時間回到三十幾年前。那時的自己過得還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頭上頂的博士頭銜就像一個耀眼的光環,能看不能用。找不着合適的工作,又不甘居人後,於是只好找了一份比餐館服務生體面一些的庫房工作。而每月的工資就像女人的月經,一個月來一次,一週左右就沒了。生活每日每日地出現財政赤字,漸漸越來越入不敷出。直到她出現,自己纔有幸開起了如今這個私立高中。

校長接通電話,臉上預備好的笑容像每週三第五節體育課進行的長跑拉練,均勻地分配進各個身體器官,面部因爲太過用力而形成明顯的生硬輪廓。

——葉琳啊,還好嗎?

——葉校長,你好。我今天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可以嗎?

——嗯,你說吧

顯然有點兒不高興,但還是勉強地笑笑,然後迅速收攏起表情。

——能把你的電話交給楓兒嗎,我想和他通話。

顯然具備了一個成功人士的說話秘訣不給對方留一絲喘息的機會。

——楓兒是誰,過來接一下電話。

——媽,是我……

陸天楓接過來退到一角講電話。

校長覺得整個世界彷彿突然消失了一塊角,然後山崩地陷日落星出世界傾覆,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膽大包天敢扎自己車胎的壞學生竟然是她的孩子。

“那你將電話交給你們校長吧,我來跟他講講請。”陸天楓講完最後一句將電話交給了校長,然後看見他一臉窘相。

校長接過電話小聲嘀咕兒一陣,然後掛了電話坐在椅子上背過身去,看不清臉也看不見表情:“出去吧,明天一人交給我一份檢討。”

11:45分。空氣中漂浮着大把大把新鮮氧氣的味道,於是我們就覺得很幸福。

從校長辦公室所在的樓下往我們的教室有一條很長很寬闊的柏油馬路,黑色且溫潤。

我和遲子燼爲剛纔校長的意外開恩感到疑惑,然後就追着陸天楓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後陸天楓就對我們講自己的媽媽曾經投資過這所學校然後校長顧忌媽媽的面子自然就放了我們。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波瀾不驚的平靜,然後我們就在他的眼睛裡捕捉到了大量遊離的黑色冷痛,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奮力地眨眼睛然後眨着眨着就哭了。

然後我們就想起了他的媽媽最後一次出差時交給他一張沒有溫度的信用卡對他講自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來然後陸天楓當天晚上在黑暗中怎樣流了一地的眼淚,而他的母親自從那次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直到現在直到今天。

走在路上四周的樹上大片大片地掉葉子,我意外地聽到了蟬鳴,一聲一聲,悠揚而清脆,像是一個不斷傾訴着自身哀怨的心事重重的女詞人。我走着走着突然感覺胃中一陣巨大的疼痛,然後視野裡一片混沌,整個人就那樣直直地朝身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