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薇醒來後不太願意見人,只留了素霓在身邊伺候着,後來病情穩定後,乃至連太醫都不見了,除去去看堯帝就足不出戶,在清陽宮唯一見的人也只是李成胤。
但每每喝完藥,杜青薇還是會昏睡很久,不知道是藥性有安眠的成分的原因,還是因爲她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這日,杜青薇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視線中素霓臉很模糊,她定了定神纔看清楚素霓那蠟白的臉掛滿淚水,便有氣無力虛弱地問道:“素霓,怎麼了?”
素霓淚水吧嗒吧嗒一直往下掉,“長公主,太上皇,太上皇快不行了……”
說完素霓捂着嘴巴失控地痛哭,她陪着她的小姐一步步走到今日,已經看過太多的悲傷,誰知大悲之中又聞噩耗,如何不心疼扼腕!
杜青薇嘴角牽扯,她本想哭的,卻意外地扯出了一個笑,那笑悽絕而悲烈,像是大片大片暗紅的薔薇嘩啦啦的凋謝,謝掉整個世界的希望,只剩下寒冬般的荒蕪和空蕩。
“長公主!”
“去,看,他……”杜青薇艱澀地吐出幾個字。
素霓慌忙起身扶着杜青薇起身去看堯帝,出了殿門才發現落雪了,又是一年入冬,郢京飛雪盪漾,自顧自翩躚如美人輕舞,旋轉,折腰,落地,那樣柔美娟秀。
漫長的九曲迴廊蜿蜒,宮娥內侍紛紛拜倒在地請安,杜青薇全然沒有看見,只是扶着素霓的手一步步向前邁踏。
雪花隨風飛入廊下,遠遠的只看見那一身紅衣如火的女子緩緩踏步,飛雪盈袖,衣帶當風,那翻飛的衣袂像墜樓的紅薔薇花瓣,有悽烈的決絕。
杜青薇邁步踏入慈陽宮,那殿門外雪地上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皆是朝中重臣,有不少新面孔,革新棄舊,已然是他人的王朝。
堯帝寢宮裡,堯帝正拉着蘇太后的手,“凝菲,朕辜負了你,這麼多年都沒好好待過你,讓你受委屈了,如今朕也沒法補償你了,往後就讓成胤好好孝順你吧。”
李成胤立時含淚道:“父皇,兒臣一定會好好照顧母后的!”
人之將死,還有什麼是不能原諒
的呢,蘇太后直抹眼淚,“臣妾是心甘情願的,臣妾不覺得委屈……”
堯帝沉寂了笑了笑,便將目光投向了門口,他在等着他的女兒。
當杜青薇步伐有些輕浮,一腳深一腳淺地進了堯帝寢宮,李成胤正坐在牀沿,握着堯帝的手,痛哭流涕,“父皇,姐姐馬上就來了,父皇,您再等等!”
夏侯儲之站在一邊,看到杜青薇的時候眼眸一亮,又默默地沉寂了下去,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堯帝一直死死盯着門口,看到杜青薇,堯帝昏暗的眸光陡然一亮,他向杜青薇伸出顫抖的手,“青……薇……”
那個曾經敢發兵討伐康隆女帝的帝王啊,他此刻消瘦得不成人形,骨瘦如柴,臉色蒼白如雪,鬢間灰白的發如枯槁,本就病重再加上這樣的打擊,終於徹底壓垮了他。他正滿含痛楚地望着她,那乾涸的眼裡甚至帶着脆弱的害怕。
在素霓的扶持下,杜青薇跪坐在地上,無力地趴在牀沿支撐着沉重的身子,她握住了堯帝的手,努力露出清潤的笑,可一笑,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我在……”
在堯帝的示意下,李成胤和夏侯儲之將他扶了起來,讓他靠在了夏侯儲之身上。
“對不起,是朕爲了要離間你和曦衍,做了那麼多傷害你的事,林家是朕下的手,封你爲長樂公主也是想借你得到你姑姑餘下的勢力,朕一步步將你推到高位,也只是爲了想要你跟曦衍勢不兩立……朕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爲了犧牲你去對抗曦衍……”
再不說,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您不要說了……”杜青薇將臉埋在堯帝掌心,眼淚就那樣無法控制地掉在他掌心,透明的液體從他枯枝般的指間傾瀉滲出,滾燙悲切,“您不要說了……”
“朕是一個失敗的帝王,更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也是一個失敗的弟弟,還是一個失敗的丈夫,”堯帝老淚縱橫,“朕這一生,傷害了太多的人!尤其是你,朕的女兒,你一生的不幸都是朕一個人一手造成的,你不要怨任何人,也不要自責,都是朕的錯,青薇,你是不是不會原諒朕了?”
父女
握在一起的手在不住的顫抖,那抖動杜青薇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只是心如溺水一般無法呼吸。
杜青薇聲淚俱下,“您是我父親,我沒有怪您過,您有您的苦衷,女兒知道的,只是很抱歉,我沒守住我們李家的江山,很抱歉,我毀了李家的江山,請您饒恕我!”
那些她傷害過的人,都已經陰陽相隔,杜青薇求不得他們的原諒了,唯一還活着的父親,原本她唯一還可以彌補的人,也不給她機會去補償他了,也要離她而去了,這種認知如利刃兇狠地刺入她的心,痛徹心扉。
“李家的悲哀也好,李家的罪孽也好,不該由你姐弟二人承擔,這江山交給曦衍,朕沒有任何怨言,朕已經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和成胤能幸福,”堯帝緊緊握住杜青薇的手,“青薇,就讓一切終結在這裡吧,朕死了以後,讓一切恩怨都消散吧。”
“不!我從未盡孝過,我已經失去太多親人了,請您不要離開我,我很害怕,請您給我贖罪的機會,請您在我身邊,我只有您和成胤了……”杜青薇緊緊拽住堯帝的手,悲痛在心裡燃燒,肝腸寸斷。
殿內薰香暗香浮動,嫋嫋繞繞的漂浮着,空氣裡還飄蕩着湯藥苦澀的味道,只是最苦的莫過於死別,最澀的莫過於人心。
堯帝枯枝般的手撫上杜青薇的臉頰,如同撫摸初生的嬰兒般小心,“青薇,朕是如此愛你母后的,朕是如此愛你的,可傷害你,是朕唯一對你做過的事,真是對不起啊,女兒!”
傷離別,斷人腸,杜青薇撕心裂肺般痛哭出聲,“父皇!父皇!”
堯帝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一把緊緊抱住了杜青薇,“青薇!朕的女兒啊!朕知道你很愛曦衍,有這樣一個女婿朕很滿意,朕已經傷害你太多太多,如果爲了朕和李家,使得你們最終沒能在一起,朕會死不瞑目的!”
“父皇!”杜青薇五內如焚,語不成句,“我該怎麼辦……我很痛苦……您帶我走吧……您帶我走吧……我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
夏侯儲之看着杜青薇,惟覺寸寸斷腸,到此方知一寸愛一寸痛,心如刀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