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路,兩個人都是相對無言。蘇然是因爲剛纔紀景言那個雲淡風輕,毫不在意的態度,而紀景言,則是因爲剛纔心中不該涌起的不甘。
蘇然的感情生活他不應該去介入,而且他,也沒有權利介入。
他只是蘇然的好兄弟,也只能是好兄弟。
這樣一路的沉默一直延續到二人的家門口,最終還是蘇然沒沉住氣,沙啞着嗓子說了一句:“我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夕陽透過老舊的窗戶,穿越過陰暗的樓道,暖融融地籠罩在二人身上,帶着些許繾綣的倦意。蘇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溫暖的少年,他多想擁他入懷,親吻他的脣瓣,緩緩向他訴說着十二年來被他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感,那個齷齪卻又美好的愛戀。
蘇然漸漸握緊了雙拳,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利落地開鎖,倚在門後。直到聽見隔壁關門的聲音,一直狂跳的心臟才漸漸平復下來。
在蘇然心裡,紀景言就像潘多拉魔盒,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對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知道打開這個魔盒會傷害所有深愛自己的人,然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期待着,期待着打開魔盒的那一刻。
每天都在幻想着新的希望,可現實卻毫不留情地給予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絕望,這個潘多拉魔盒,使他在希望與絕望中,萬劫不復。
顧安遠坐在餐桌旁,對面坐着一臉慈愛的鄧美君,她也不在乎顧安遠的黑臉,仍然笑着問道:“這個孩子是你新認識的朋友嗎?爲人怎麼樣?如果感覺可以的話,交往一段時間試試吧!“
顧安遠擡眼,笑肉不笑地說着:“我爲什麼要和他交往?我帶他回家只是用來噁心你的。我知道你噁心同性戀,所以你也就沒必要擺出這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真是讓人倒胃口。”
鄧美君臉色尷尬了一瞬,眼神裡閃過一絲狠厲,但是很快又被愧疚取代:“阿遠,慕言那件事滿是媽媽對不住你,你能不能……”
“啪”的一聲,顧安遠狠狠地將筷子摔在桌子上,一向冷靜的聲音裡滿是怨恨:“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這隻會讓我更噁心你!”
“阿遠……”
鄧美君張口還要說什麼,但是顧安遠根本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以後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了,你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說完之後,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轉身離開。
鄧美君的神色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有身側漸漸握緊的雙拳透露出了她內心的不甘。
桌子上是擺放整齊的練習冊,攤在面前的是空白一片的物理練習題,紀景言坐在這書桌前發呆已經有了半個小時,筆在靈活的指尖不停的轉動,顯示了此刻他焦躁的內心。
自從放學回來後,紀景言滿腦袋都是樓道里蘇然的眼眸,這是他第一次,毫不掩飾眼神中的眷戀,毫不掩飾他內心所有的想法。
他和蘇然,明明僅隔着一層近到眼前的窗戶紙,只要他挑破,將一切說清楚,他和蘇然,就都不會這麼難受。可是爲什麼,明明是一層薄得幾乎通明的窗戶紙,自己爲什麼就是捨不得挑破,甚至開始選擇逃避?
他不想看見蘇然失望的表情,也不想看見蘇然和別的男生曖昧,甚至爲了他開始逃避自己的心。之前不是這樣的,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當紀景言不停的在回憶裡尋找根源的時候,紀媽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紀景言,出來吃飯了!”
紀景言應了一聲,只好放下心中所有的顧慮走出房門。
“去A市出差?”紀媽媽放下碗,擡頭看向紀爸爸,語氣中帶着強烈的不滿,“怎麼又要出差了?這纔剛剛回來幾天?”
紀爸爸笑了笑,不停的安撫着紀媽媽:“這本來是蘇然他爸的差事,但是你也知道,他家老太太身體不太好,這幾天忙着要照顧他家老太太,我就臨時幫他一次。”繼而轉頭看向紀景言,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慈愛:“再過幾年我就要退休了,紀景言也上了大學,到時候我天天在家陪着你,你別嫌我煩就行。”
紀媽媽冷哼一聲,語氣裡滿是不屑,可是眼神裡已經溢滿了甜蜜:“我可不要你天天陪,煩死了!”
紀景言看着閒聊的父母,雖然都是平時生活中的瑣事,可是從他們二人嘴裡說出來之後,卻帶了一股甜蜜的味道。
或許,這種平淡而又溫馨的生活,纔是真正的幸福吧……
蘇然回到家,簡單跟父母解釋一下昨天的去向,當然免不了一頓數落。蘇然也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往心裡去,滿腦袋都是在樓道里令自己落荒而逃的景象。
他真的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說他窩囊也好,說他沒用也好,可他真的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只是一瞬間的怦然心動,而愛上一個人,卻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念念不忘。
蘇然心裡很清楚,他對紀景言,早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喜歡,而是刻苦銘心的愛。
吃過飯紀景言回到房間不久,就接到了沈糖的電話。沈糖和他談了很多,談了他和蘇然認識的這三年,談了他們三個人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期間紀景言一直都沒有說話,但是腦海中盤旋不掉的,是和蘇然在一起度過的十二年。
“紀景言,我知道這麼說很自私,但是我還是想問你,咱們三個能不能回到從前?”沈糖的聲音已經帶了些許的哭腔,“我不想這樣,我不希望咱們三個會越走越遠……”
紀景言沒有說話,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不管怎麼挽回,都是無濟於事。
就像中考結束的那個夏天,如果他當時能夠推開蘇然,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他的溫柔裡的話,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還是原來的紀景言,蘇然也依舊是原來那個沒心沒肺的蘇然,不會像是現在這樣,每個人懷揣着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過了好久紀景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沈糖,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咱們三個永遠在一起。可是你心裡要明白,友情裡一旦出現了類似於愛情的感情,那麼這段友情就不再純粹了,不純粹的友情是不會永遠長久的。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沈糖?”
沈糖沒有說話,只是哽咽聲卻通過無線電波清晰地傳到了紀景言的耳朵裡,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接着說道:“沈糖,你可以問問自己的心,你真的甘心做蘇然的朋友嗎?真的能夠面不改色地看着蘇然和別的女生結婚生子,而你自己可以滿心祝福他們的婚姻嗎?”
“蘇然是不會結婚生子的!”沈糖突然喊了一句,“他不會,他不會這樣的……”
紀景言開口剛要說話,可那邊的沈糖卻掛斷了電話。
紀景言看了看手機,終究還是沒有打回去。
讓彼此都冷靜一下,或許這是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蘇然躺在牀上,看着頭頂黑黢黢的天花板,折騰了一天,他現在纔可以完全靜下心來思考紀景言和沈糖的事情。
紀景言是通過他才認識沈糖的,兩人認識總共還不到兩年的時間,而且紀景言對待沈糖的態度和普通朋友也沒有什麼區別,至於喜歡……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心情,即使是朋友,可是每天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在眼前晃盪,也不會僞裝得滴水不露。
細細想來,這麼長時間,紀景言真的只是做到了身爲一個朋友應該做得事情,對於沈糖,真的沒有半分逾越。這麼一想,要麼紀景言對沈糖的感情還沒自己對待他那樣無法自拔,要麼,那就是紀景言在說謊……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紀景言他又爲什麼要說謊?
第二天一早,當蘇然還在糾結昨天晚上他思考的問題時,門鈴突然響了。打開門,門外站得是滿臉笑意的紀爸爸:“蘇然醒了?剛好叔叔今天要去出差,開車經過你們學校,就送你們一段。我和紀景言在停車場等你,你收拾好了就來找我們吧!”
紀爸爸這個助攻出現得措手不及,蘇然還沒來得急答應一聲,紀爸爸就消失在了門口。
等到蘇然磨磨唧唧出現在地下停車場的時候,紀景言已經在車裡吃完了早餐,不出意外,兩人互相問好之後,車裡就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紀爸爸好像發現了兩人的異常,轉了一下方向盤打趣道:“怎麼了?你們兩個又鬧彆扭了?”說完還輕笑了一聲:“兩個大男人,怎麼跟小姑娘一樣?”
紀景言轉頭看了一眼紀爸爸,剛要說話,就被蘇然接了過去,語氣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叔叔你放心吧,我和紀景言關係好得很,纔沒有鬧什麼矛盾呢!只是我倆剛剛起牀,還沒睡醒,不太願意說話。”
“那就好,”紀爸爸一邊開車一邊說着:“等你倆活到我這個歲數就明白了,人這一輩子啊,最珍貴的就是一個能掏心窩的好兄弟。你倆都是我從小一起看着長大的,蘇然雖然叫我一聲叔叔,但我也是拿他當半個兒子養的,他的人品我比誰都瞭解,嘴皮子雖然滑了點,但是人絕對能靠得住。紀景言呢,看着懂事,其實骨子裡還是個孩子,你倆在一起相互扶持,我也能放心了……”
紀景言沒有回頭,但是他能感覺到,蘇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從未離開。
相互扶持,並不代表真的可以在一起,這一點,紀景言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