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覆還是報復

到了5月,天氣逐漸由溫暖轉爲炎熱。研三的畢業生們也迎來了研究生階段最忙碌的‘答辯月’。答辯通知一層一層地傳達下去,厚厚的論文樣稿打印出來,答辯海報張貼出來......那些論文質量達不到導師要求的悲催同學,還在導師的聲聲催促中做着大改小修的最後衝刺,連睡夢中都在進行引用文獻的整理和排版。答辯日期也確定下來了,按照學校傳統的‘上下尊卑’潛規則,導師職務職稱越低,學生答辯日期越早;反之,越是能在學生答辯上犯拖延症的導師,地位越是尊貴。在這一點上,學生和導師的分歧再次體現出來。學生巴不得早點答辯早點解脫,導師則希望推遲自己學生的答辯日期以彰顯身份。

不過這回倒是有點不同尋常,夏教授課題組的答辯日期居然比吳院長的還要晚一天,成爲全院最晚答辯的課題組。這一違反常規的做派很快成爲人們關注和議論的焦點:難道吳院長即將退休,夏教授上位已成定局,所以才提前發出這樣一個信號,提醒我們恭迎新院長?

不管這樣的信號代表着何種意義,那都是有閒工夫的好事者纔去揣摩的。處在答辯風口浪尖的朱承遠和柳天豪顯然沒有這樣的工夫。橫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道難關:答辯批覆手續。這手續聽起來並不煩難,拿着答辯批覆表、畢業論文樣稿、審覈書和期刊論文錄用函等相關資料,交給導師、答辯組組長、院長三級校審簽字,然後再把資料提交給教務處負責老師進行審驗,審驗合格後就能獲得一張蓋着教務處紅戳的白紙,名曰‘答辯資格批覆書’。

這是凡事講求資格的校園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環,也是凸顯論文答辯莊重神聖性的前置儀式。在E大別的院系,這樣的工作通常是由答辯秘書代勞的。可在先進金屬材料研究院,答辯批覆手續卻必須由學生本人親自去辦,有人說這是因爲院裡的答辯秘書是領導的親戚,有些消極怠工;有人說是院領導想鍛鍊學生獨立處理複雜事務的能力。不管原因爲何,這樣獨樹一幟的政策還是一直保留了下來。對於情商高會辦事的學生,這也是無可無不可的;可朱承遠和柳天豪這樣的同學卻很氣惱:一天之內和這麼多難纏的主兒打交道,簡直是三年碩士生活磨難的新**。面對這樣一個艱鉅的任務,二人都患上了嚴重的拖延症,一直拖到截止日期的最後一天,拖無可拖,纔不情不願地拿着資料出發了。

朱承遠先去找夏教授簽字。可自從夏教授成了下任院長的熱門人選後,就更加神秘莫測深居簡出,輕易不露面。此時朱承遠過來又撲了個空,第一回合就出師不利,這很令朱承遠沮喪。魏老師得知其來意,說道:“夏老闆不在,我代替他簽字吧。”朱承遠搖了搖頭,他深知教務處那幫人,最會雞蛋裡挑骨頭,要是讓他們發現代簽的問題,還不知道怎麼上綱上線呢。魏老師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他按時畢業,此時不顧朱承遠那冷漠的臉,還在一旁幫着出主意:“我也會籤夏老闆的名字。”朱承遠無法可想,只能先試試了。

答辯組組長是賀鑫凱的導師範教授,這人倒是爽快,接過表格看了看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現在只剩下吳院長了。朱承遠從秦老師辦公室出來直奔院長辦公室,在門外看到一臉焦灼如同便秘的柳天豪來回轉圈圈。打招呼道:“豪哥,你也是在這兒等吳院長簽字麼?你也是幸運,導師和院長都是他,一次搞定倆......”柳天豪煩躁地跺着腳,發出咚咚的聲音:“幸運個啥啊?也不知道這老頭是躲在裡面聊什麼聊得這麼嗨,都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完沒了呢。他下午還要去外頭開會,現在不簽字只怕沒機會了......到底給不給簽字啊,我真想走人算了!”朱承遠還來不及答話,裡面出來一個女生,一臉的義正詞嚴:“你們在這兒吵什麼吵呢?沒看到院長正和重要領導談事兒麼!得罪了領導你們擔待得起麼?走走走,現在院長沒空......”柳天豪看見這女生,眼裡的怒氣彷彿都迸了出來:“曾桃豔!你少在這兒拿着雞毛當令箭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們之間的事情全部抖露出來?拉大旗作虎皮,什麼嘴臉!”這樣的大喊大叫很快傳到了辦公室吳院長的耳朵裡,他對客人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學生不懂事,我出去處理一下。”說着便往外走,客人也跟着走了出來。吳院長一見是柳天豪,立刻沒了脾氣,雖然心裡一肚子無名火也只能先壓下去。柳天豪看着出來的這兩人,神情也變得有些古怪。原來這客人也是此前找過的老熟人——教務處李主任。李主任也發現了這倒黴孩子,尷尬地掃視一週,立馬提出告辭。吳院長憋着火,煩躁地在二人遞過來的表格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朱承遠眼瞅着快要功德圓滿,輕鬆地吁了口氣,晃着表格對柳天豪笑道:“豪哥的面子真是大,院長見了你一點架子都沒了。連我也跟着沾光。”柳天豪得意地說:“做了虧心事,最怕鬼敲門。只有這個纔是驅鬼的符咒~”說着揚了揚手裡簽了字的表格。朱承遠憋不住笑:“這個是驅鬼的符咒,那你是什麼?”柳天豪這才發現自己得意過了頭,打了個不恰當的比喻,倒把自己給套了進去。含含糊糊地打了個哈哈。

隨着畢業季的臨近,教務處臨近的走廊上此時也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辦公室門口更是大排長龍,那景象如同舉行大酬賓活動的網紅店,又像甩賣打折貨的集貿市場。走廊本身又窄,更是把這人羣密集程度提高了無數倍,看上去黑壓壓的一片。朱承遠很少光顧這類衙門,當然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等壯觀的場面。捧着一摞資料排了進去,隊伍卻很久都不動彈。朱承遠四下環顧着,看見楊老師課題組的田勇也排在隊伍裡,二人並不算熟悉,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此時,排在前頭的一個女生有些焦急,徑直走進辦公室。裡面隨即傳來一聲暴喝:“誰叫你進來的?滾出去!到外頭去等!”就見那女生紅着眼眶滿臉尷尬地被罵了出來,灰溜溜地回到門口,別提有多難堪了。在外頭排隊的其他人頓時悚然,連閒聊也停止了,四周一片惡寒。不知又等了多久,纔看到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提着資料滿臉客氣地出來,一邊走一邊對着辦公室千恩萬謝,媚笑的表情弄得面部肌肉都有些抽搐。辦公室裡也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好了好了,不用客氣了,回去吧~”這句話猶如和煦的春風,使得剛纔僵冷的空氣有了一絲鬆動。可是這鬆動並沒持續多久,辦公室裡的聲音又恢復了威嚴:“下一個,還不快進來!”那女生再也不敢造次,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又是一陣沉寂。忽然,那威嚴的聲音又起:“怎麼回事?簽字的順序錯了!你的答辯批覆不能辦!”還夾雜着那女生的哭腔:“胡老師,這又不是什麼大問題,您就放我過了吧......”只聽那人接着說:“是不是大問題你說了不算!還哭!哭有什麼用!有這哭的工夫,趕快去重新找老師簽字!趕緊出去,下一個!”那女生抹着眼淚,衝出辦公室,一溜小跑地走了。田勇被這老師泰山般的氣場全方位壓制,低頭哈腰地走了進去。沒過幾分鐘裡頭就響起暴風雨般的罵聲:“你這人穿着打扮這麼光鮮,字跡怎麼比鬼畫符還要亂!欺負我有老花眼是不是?拿走拿走!”一會兒又說:“你怎麼全都拿走了,不想辦批覆手續了?!”田勇被這前後矛盾的指令弄得六神無主,忍不住爲自己辯解:“不是您讓我拿走的麼?”可惜他的普通話實在不標準,聽在胡老師耳朵裡倒像是句罵人的話,遂火冒三丈大罵道:“你腦子抽了,敢來罵我?還想我給你辦手續?見鬼去吧!”說着把田勇的資料往門外扔去。田勇走出來,滿腹的委屈和牢騷無處發泄。一拳砸在牆上,發出一聲怒吼,把衆人嚇了一跳。然而這於事無補,發泄完成後,田勇撿起散落一地的資料,落寞地走了。

接連看了幾場大戲,讓朱承遠大開眼界。其他人更是被嚇得噤若寒蟬。雖然這老師辦事效率低下,衆人等得焦躁不安,卻也是敢怒不敢言,安安靜靜地待在門外不敢造次。又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輪到朱承遠進去了。

朱承遠一進辦公室,和那位胡老師目光對視幾秒,頓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不是前兩年在藥劑科主管試劑領用的那個老太太麼?怎麼又跑到教務處來了?還真是冤家路窄啊。老太太也認出了他來,臉上露出一種複雜難明的表情,好像在說‘你又落到了我手裡’。胡老太本來就沒什麼好心緒,先進金屬材料研究院的那幾位教授爲了彰顯自己不同尋常的地位,爭相把答辯時間往後推延,連帶着胡老太等教務處職員也跟着不得休息。她本想請個假和老姐妹出去旅遊一趟,現在也泡了湯。因此胡老太對那幾個比賽拖延症的教授滿肚子怨毒,可人家教授的身份遠比她這樣被邊緣化的辦事職員來得尊貴,這樣的怨毒也只能向他們的學生髮泄發泄了。剛纔那幾個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學生都是受了這樣的‘池魚之殃’。而眼前的這個小夥子,除了是把答辯時間拖延最遲的夏教授的門生以外,還在很久以前和她有言語衝突,這樣的‘舊恨新仇’疊加起來,簡直讓胡老太呼吸都有些不均勻。她繃着臉接過朱承遠的資料,帶着偵探一般的目光逐頁翻閱逐字審視,彷彿要從其中挖出什麼驚天大案似的。忽然她有了重大發現,陰沉着臉將資料往桌上一砸,指着其中‘導師簽字’一欄厲聲質問:“這個簽名是夏教授本人籤的麼?”朱承遠心裡咯噔一下,這老太太的眼光真毒啊,瞄了一眼就發現問題了。不過他現在的心理素質可比幾年前更強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是他本人籤的啊,有什麼問題麼?”胡老太的目光愈發嚴厲:“我看着不像!我是認識你的,你可別想蒙我。我告訴你,你們學院那些教授的簽名筆跡我都熟悉得很。在我這兒耍花招,可是耍錯了對象!再給你一次機會,是不是本人簽名?”朱承遠無所謂地一笑:“您說不像?那您可有證據麼?您這麼篤定,如果看走了眼,要不要向我賠禮道歉?”胡老太怒目而視:“荒唐!我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要向你這個小破孩道歉?你是成心不想辦了吧?那趕緊出去!”朱承遠眼含嘲諷,和胡老太的憤怒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喲,原來那麼一口咬定,聽說要道歉就沉不住氣了,看來是心虛了啊?”第一輪交鋒,胡老太的下馬威對朱承遠一點作用也沒有,反倒讓自己鬧了個沒臉。她暗咽一口氣,耐着性子繼續審閱,神情愈發專注,憋着勁兒想從這些文字縫兒裡摳出什麼蛛絲馬跡。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又有了新的發現:“院長簽字的位置錯了,答辯批覆不能辦!”朱承遠湊上去看,只是吳院長簽字的位置和‘院長簽字’一欄沒有對齊而已,算不上什麼問題。遂笑道:“嗨,領導簽字不都是很灑脫麼?哪兒來這麼循規蹈矩呢,這也算個事兒?”胡老太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算不算個事兒,由不得你來說。現在趕緊去找你們院長重新簽字,否則我這一關你是過不去的!”朱承遠忽然想起柳天豪說過吳院長要去開會的事情,暗自惱怒。直接一語道破天機:“人家領導都是很忙的,哪是我這種小角色說找就能找的呢?我看您是存心不想給我辦吧?”胡老太調來教務處這麼長時間以來,還從沒見過敢和自己當面頂撞的學生,頓時脾氣又上來了,不耐煩地雙手一指門口:“你也知道自己是小角色啊?怎麼對老師還是這種態度呢?想順利答辯畢業的話,馬上道歉認錯,然後按我說的去做!都要畢業的人了,還這麼沒大沒小......”朱承遠反脣相譏:“您又是哪兒來的大角色?憑什麼要向您道歉呢?您既然說自己是老師,那能否說一句您是教什麼課的啊?”胡老太被問得一囧,隨即一拍桌子:“你......你既然自己不想畢業,那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了,拿着你的東西,出去!”朱承遠本就對這個‘答辯批覆手續’充滿厭惡,此時被言語一激,頓時原地變臉,語氣變得又刁又蠻:“喲,您還真把自己當個大角色呢?我知道我得罪過您,您這是想把批覆變成報復呢?這麼**裸的吃相倒是很好看呢。我的東西不會拿走,就放在這裡,你要是敢弄丟一件,咱們沒完!”說完怒衝衝拔腿就走,一邊走還一邊說:“這地方真讓人噁心,什麼玩意兒啊!”身後是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胡老太氣得手直抖,連忙從抽屜裡找藥吃。

說實話,朱承遠以前設想過自己畢不了業的種種可能:被開除、被留級、導師不同意、論文外審沒通過......但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栽在‘答辯批覆’上頭。若他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此刻可能已經道歉認錯息事寧人了。可偏偏他又不是這種性格。他的滿腹怨恨都集中在‘答辯批覆手續’這麼一個在他看來沒啥意義的怪異儀式上,“是誰想出這麼個傻13手續!”他心裡暗罵,懊喪地走出校門,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朱承遠渾渾噩噩的沉思,接起來一聽,那邊響起了魏老師焦急的聲音:“你在哪兒呢?現在只有你一個人沒把答辯資格批覆書交過來了,你還想不想畢業答辯呢?!”朱承遠有氣無力答道:“我想不想有個什麼用?人家不給我辦呢,我打算回家了,您別管我......”魏老師簡直對這奇葩有些無語了,人家都在爲畢業答辯做最後的衝刺,他倒好,居然想溜回去。“碰到你這種學生我也是醉了,趕快回來把手續辦好,難道你還真打算延遲畢業?”朱承遠一口頂了回來:“話可得說清楚,不是我不想畢業,是教務處那個姓胡的老太婆不讓我畢業,人家的權柄在那兒擺着,我有什麼辦法?您要是那麼神通廣大,倒不妨去試試這塊骨頭啃不啃得動。”說完無所謂地掛了電話,繼續向前走。

又過了一段時間,朱承遠正在地鐵口準備進站,突然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居然是夏教授打來的,夏教授沒廢別的話,只說了一句:“你的答辯批覆手續辦好了,回來吧。”看來教授出馬果然不同凡響,原來那麼油鹽不進的老太太居然瞬間搞定。朱承遠還是很疑惑:夏教授這回怎麼如此積極地幫自己呢,倒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帶着這樣的困惑,他又磨磨蹭蹭地回了學校。

自古表白多白表不要後悔得罪人的報賬答辯陪酒學碩士各顯神通李逸玉的抑鬱讀書會奇緣還真拿我當奴才此路不通得罪人的報賬各有各的路子獎學金財富之路峰迴路轉話說當年外審風雲新的挑戰分配課題姐弟奇緣話說當年信任危機話說當年援助之手夏教授的妥協批覆還是報復分配課題不能通融的規章信任危機逃過一劫批覆還是報復也會告狀爲情所困的徐博何去何從話說當年各有各的難處從辯論到和解信任危機峰迴路轉答辯讀研不好玩無能爲力升級當師兄弄巧成拙不要後悔弄巧成拙得罪人的報賬亦學亦商援助之手職場的召喚(1)財富之路無能爲力從辯論到和解陪酒學碩士犯了衆怒疑神疑鬼無能爲力情緒的力量都闖了禍寒假大縮水職場的召喚(1)返校奇遇犯了衆怒期末考試緣分緣分期末考試陵芳軒分配課題最後的寒假(一)財富之路新來的實習生弄巧成拙不要後悔新年聚會實驗室的下馬威各有各的路子還真拿我當奴才從事故到故事援助之手獎學金夏教授的妥協讀書會奇緣緣分姐弟奇緣援助之手陪酒學碩士獎學金爲情所困的徐博無能爲力週末也要去實驗室陪酒學碩士新年聚會外審風雲批覆還是報復從辯論到和解期末考試獎學金再見校園還真拿我當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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