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剛說完,便能聽到兩個不一樣的驚呼聲,一個出自於浣溪的不可思議,一個出自於逐月皇的一絲興奮。
瞪了逐月皇一眼,她不免擔心的開口:“舞陽,你知道你再說什麼麼?你別嚇孃親。”
“我說的是真的。”不再看甯妃,舞陽只是輕飄飄的轉眸對逐月皇開口:“如果褚文珺不反對,你可以去準備婚禮了。”
“好,朕這就……”
“不,不行,我不同意。”
緩緩的轉過身來,舞陽靜靜的看着孃親,只說了一句話:“娘,我願意!”純淨的雙眸,清冽的泉水叮咚作響,乾淨而有透明。
沒再說話,甯妃只是微微的搖首,而後抱着小若翾邊往外走邊低聲說道:“小若翾,長大了一定要好好聽外祖母的話,一定要!”說那句話的時候,分明能讓人聽得出她嗓子裡的哽咽和一種沙啞。
她不怪舞陽不聽話,只怪自己在當初沒有好好看着她讓她有了如此的人生。
緊緊的閉眸,舞陽不再去想這些,原來,真的是隻要不去聽,便不會痛;只要不去想,便可以不傷。
這,或許是痛到極致的一種釋放,更或者是一種對自己曾經掙扎而不得不認命的一種無奈的放棄。
如此的喜訊,對於在皇城苦苦守候多日的褚文珺來說,無異於從天而降的好消息,對舞陽,他是一種憐惜。若是她跟了殤聿,以如今舞陽競文公主的身份看來,將來那是無窮無盡的苦日子;隨了幕憂雲,他雖愛舞陽至深,能接受舞陽的孩子,但於舞陽來說更是一種晦澀。
唯獨自己,或許愛她,但卻不會迫她;憐她,卻也不會因此而束縛她。
從御書房出來,他便已是洶涌澎湃。
雖是舞陽做的決定,他仍然不因此而小人行徑,而是親自去了語煙宮。
剛進宮門,便聽舞陽抱着孩子在院子裡逗弄,那輕笑的臉上,有着天山上不可觸摸的一種笑容,陽光照上,光芒奪目,卻透着一種透心的冰涼。
稍稍一怔,褚文珺竟然有些怯步了,只得傻傻的心疼着她那可望不可即的光芒。
轉眸之間,卻看到他心疼的打量,舞陽當即頓住笑容:“你怎麼來了?”她不是冷情,而是對於小若翾,她不得不笑,哪怕是裝出來的,哪怕是比哭還難受的。
正要將手上的小若翾交給一旁的奶孃,褚文珺卻主動伸出手來:“讓我抱抱吧,將來總是要習慣的。”這句話,是一句試探,更是對於的一種詢問。
若反悔,現下便可以,若是接受了,那便是今生的承諾。
僵持的看他,這個男人,該是舉世之間,除了殤聿和香燁便最爲親近的男人了,如今爲了保全殤聿,他明明知道自己不過是利用他,而他卻還能前來尊重自己的意願。
輕輕的,她將小若翾給了褚文珺,而那孩子,竟然不哭不鬧,只是含笑着看着她。
在舞陽將孩子放在他手上的那一刻,褚文珺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眸間閃過一絲亮光卻又隨即隱去,再擡起,已是那燦爛無比的笑顏:“瞧瞧,小傢伙也貪戀我的容貌呢,竟然流起了口水,太不淑女了。”
一句話,逗弄得舞陽含起了若有若無的笑容。
擡首望去,春日的枝頭,已是一片新綠,在園子裡的一池湖水,已是清澈見底,在湖泊的旁邊,吊着一個小小的鞦韆,很小,若是小的只有孩子能坐。孃親說了,這是當年逐月皇爲不到兩歲的她親手做的鞦韆,似一把椅子一般,剛好容下一個孩子。
自她失蹤後,這個鞦韆亦不曾除去,反倒是成了孃親想念自己的寄託。
細心的逐月皇,不忘了叮囑宮女,下雨的日子將鞦韆厚厚實實的包圍起來,長年累月下來,竟然留存到了現在。
,
那裡,是一種愛的寄託,也是孃親和逐月皇對自己的一種思念。
絲絲裁剪別緻的柳條,偶爾拂過鞦韆,在春風下飄蕩,便是一幅動人的風景畫。
生機盎然的園子,如今已是彩蝶紛飛,翩然起舞,很是漂亮。
若原來心裡還存在一絲絲希望的話,看着整個語煙宮,在她離去後的十幾年,處處都有自己的影子後,便再也很難放下了。
靜靜的看着隨性而望,便是風情萬千的舞陽,褚文珺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緊張的開口:“舞陽,真的決定了麼?”說完這些,他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是一片冰涼,雙眸亦緊張的看着她的淡然若水。
對於這個女人,他知道,她太過的狠戾,無論對他人還是待自己。
被打斷的興致,讓舞陽茫然的回首:“怎麼?”
等待的緊張,被她兩個字打敗,突然他變得輕鬆起來,隨便不是麼?即便是得到了她的首肯,那也不過是她的迫不得已,也不會改變任何成爲一種甘心情願的愛戀。
相通,也不再耿耿於懷的想要得到什麼承諾,笑着開口:“沒事,那我明日便讓我國前來送聘禮的使臣,來與你父皇商討婚期如何?”爲了這個女人,他第一次竟然也害怕夜長夢多。
“好。”看着他懷裡的小若翾,舞陽冷漠的開口:“我不去鄴鄣國。”言下之意便是褚文珺前來殤國安家,擡首看他,這樣的一個男子,若未將一顆心遺失在自己身上,該是有着怎麼的一番故事,如今卻被自己如此對待。
冷笑一聲,蝶舞陽,你的殘忍,從來不輸任何人。
“好。”沒做絲毫的猶豫,褚文珺興致高昂的承諾着。
抱過他懷裡的小若翾,蝶舞陽踏着滿園春色,翩然而去。
應下的是終身大事,卻也彷彿那湖中綠水一般,清淡無波,碧波無痕。
再一次傻傻的看着她的離開,褚文珺不知是喜悅還是傷感,人就這麼冷冷的站在那裡,過了許久,這才緩緩的綻放出笑容:“褚文珺,你難道不相信自己麼?”單手握緊拳頭,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
而後轉身,興致高昂的離開。
留下一園春色,無人欣賞,靜靜的孤獨者本應浪漫的色彩,幾隻蝴蝶飛過,帶過一片花粉傳開,洋溢着一種極盡的美麗。
大婚,終究還是定了下來,舞陽聽到日子後,無非是冷冷的笑了。
皇宮內,自打鄴鄣國的使臣送來日子,逐月皇不曾反對後,已是張燈結綵。
舞陽不點頭,因爲沒有點頭的機會;卻也沒有搖頭,因爲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意願進行。
她願,可是那個他,願麼?
幕憂雲來的時候,憤怒的質問一聲聲的在舞陽的耳畔叫囂。多年來的守候和等待,不想臨到頭來,不過也是成全了他人的黃粱美夢。他萬萬沒有料到,舞陽,寧願選擇了褚文珺,也棄自己於不顧。
……
“蝶舞陽,你到底有沒有心?我爲你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麼?”
爲她做的一切?這個世界上沒有誰爲她做的一切超過殤聿,因爲他是用整個生命在愛着自己,用自己能給的所有在憐惜着自己,若不是如此,她不會如此委屈自己,恐怕是寧願同生共死,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只爲留下他的一絲魂魄,他死了,無疑她蝶舞陽也不能存活,雖留下的是破碎的心,但卻是兩個完人,所以無怨無悔。
“這麼些年,我一直等你……”
終是不能忍了,蝶舞陽望着天空飛過的小鳥,好不自在:“誰讓你等了?你等又是爲了誰?”
“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我等的不是你麼?你不要裝不知道。”即便是憤怒的時候,幕憂雲的臉色仍然是那般的平靜。
“爲我?這個世界上又有誰是真正的爲了他人,你不過是爲了真正滿足自己罷了。”飄逸的話,彷彿那鳥兒一般,劃過天際,只是一瞬,卻留下不可磨滅的光彩。
一句話,不輕不重,說得幕憂雲俊臉微赧。
“你走吧,我決定的事,別說是你,即便是他,也是無可更改的。”鳥兒不見了,卻在她的心田劃過狠狠的一道印記。
“你如此,不怕殤聿報復麼?”
“遲早的事,但最起碼,他能活着前來。”
狠狠的點頭,幕憂雲一雙冷靜的眸間,填滿了絕望,爲了殤聿,他選擇了褚文珺,唯獨只有他,永遠拒之門外:“蝶舞陽,你真以爲我會讓你嫁給褚文珺麼?”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幕憂雲再度開口:“我費盡心思,難道所得到的便是趕走殤聿,讓你家給褚文珺?”
“……”
“如若這般,我寧願你的灰飛煙滅。”拋下一句狠戾的話語,幕憂雲拂袖而去。
而靜坐的人兒,卻沒有一丁點的反應,彷彿他適才,不過是說一個笑話。輕輕的捻起落在衣衫間的花瓣:“灰飛煙滅?來吧,或許也便不會如此生不如死。”
一陣輕風拂來,片片落英繽紛,粉紅嫩黃,皆朝着窗口的佳人襲去。
一片落入脣間,輕輕咀嚼,苦澀的開始,不覺難過,反倒是那盡頭的甘甜,讓她難以忍受。
痛慣了,便忘了甜的滋味;苦慣了,便覺着甜也是痛。
手,輕輕的撥弄着窗前的幾株桃樹,粉紅粉紅,卻燦爛不了她的那顆心。
長長的一聲嘆息,拂過那幾株桃樹,愁得桃花朵朵飛落,成就護花的春泥。
一處甚爲簡陋的客棧,坐落於整個皇城蕭條的西衚衕,街道上,偶爾一兩個行人,才能看出這原來不是鄉村業舍,而是人煙稀少的街道。
運來客棧便在此存活,此處有着不少落魄書生棲息,便有着大名鼎鼎的離王。
一名俊秀的男子,行色匆匆的走進客棧,大堂小的可憐,只能容下三桌用膳之人,冷眉並未坐下,反倒是撩起西側的門簾,捧起懷裡的食物進了客棧中較爲趕緊的房間。
剛進去,迎面便是一張四方桌子,僅有的兩把椅子便是整個房中的擺設。
“爺,可是餓壞了?”冷眉扶起病榻上的男子,不忍的開口:“來,趕緊用些東西。”發了好幾次的信前去寧城,御陌也不曾趕來,如今王爺渾身是傷,心傷又如此之重,比不得自己,天生天養。
男子一張臉上,滿是青色胡茬子,一張粗狂的臉上,即便是病着,仍然有着那鑠的光芒,陰影泛出的霸氣,讓人不寒而慄。
“本王自己來。”坐起身來,一口的沙啞,接過冷眉手中的飯菜,一口一口的吃着,即便喉間痛得不行,卻仍然嚥下那真實的痛。
稍稍別開眼來,冷眉望着窗外的一棵棗樹:“爺,您怨小姐麼?”
“你逾距了。”殤聿頭未擡起,但說出的話卻是十足的肯定。
“既然怨,我們離開皇城吧!”冷眉知道,爺一直臥榻不起,無非只是想多看一眼小姐,想去問一問小姐是怎麼想的?可是能麼?她已經大婚了。
“爺,您快回寧城吧,整個邊疆十一城,都視您爲王,又何必再次苟且偷生?”
“啪”的一聲,殤聿手間碗筷盡數扔於地上:“滾!”他做的一切,誰敢說,誰敢職責?
默默地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冷眉甚爲不忍:“小姐後日大婚,整個雲國大赦三日。”
頓時,房子裡的空氣停止了流動,甚至是殤聿,都失去了呼吸,能聽見的,只有冷眉收拾碎碗的撞擊聲,一聲一聲,本應細微,卻在此時此刻,成爲唯一的旋律。
許久之後,冷眉便見殤聿緩緩的躺了下去,拉過被子,輕輕的閉上雙眸。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從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哪一種傷感,便可見着春日裡的淒涼。
滑落殘紅,人情淡薄。
萬里無雲,湛藍的天空,透明得讓人心神盪漾。
今日,是競文公主大婚之日,整個皇宮乃至皇城,皆是一片沸騰。
這位民間公主,一回皇城,便帶來了離王被捕的喜訊,而如今,又與鄴鄣國聯姻,不可不爲是一件很讓人振奮的事情。
即便是自己不贊同的婚禮,甯妃亦早早的起榻,雖是有孕在身,卻依然因着嫁女的興奮而徹夜未眠,拉着幾日不曾說過話的逐月皇緊張了一個通宵。
心疼得逐月皇苦笑連連,卻不得不陪着她興奮。
鏡中之人,黃花貼面,朱脣紅潤,柳眉淡描,風情萬千。脣角總是噙着的冷漠,讓人有着瘋狂的佔有慾。一身衣衫,鮮紅欲滴,鳳翔與上,整個人竟有着一種飄飛而去的惆悵;頭上鳳冠,搖曳着那細細的金鍊,根根分明,細若髮絲,彷彿一層薄紗,擋住面容,卻又隱約可見;足上鴛鴦鞋,喜氣逼人。
一身鳳冠霞帔,這是第二次穿上,上次是嫁了慕雪凌,這是是嫁了競文公主,兩個身份,一個是替身,一個是萬千寵愛。
總而言之,從頭到腳,皆是喜慶,而從上到下,散發的卻是冰霜。
外面傳來宮女太監們忙碌着的聲音,所有的一切,她都置身事外,孃親皆以安排妥當。
彷彿在擔心,只要稍稍的麻煩,她便不顧一切的離開一般,因此一切的禮儀,已是從簡許多。
被褚文珺擁上轎輦時,舞陽的心,漸漸的往下沉去,沉去……
一路之上,皆是百姓吶喊的聲音,整個皇家軍隊,卻仍然擋不住那一陣陣的熱浪,始終是鬧聲非凡。
畢竟,除卻逐月皇嫁女,整個皇城十多年,也不曾見有如此的陣容,可見逐月皇對競文公主的寵愛。
所經之處,薄紗之外,皆是層層的人海,耳畔所能聽聞的也只有那一陣陣的歡呼。
冷眼相看,世人看到的,只是那一片鮮紅表面的喜慶:百姓不知,一片鮮紅的背後,奠基的是她和殤聿的愛情。
炮聲震天。
鼓聲齊鳴。
樂聲一路洋洋灑灑,振奮人心。
偶爾,她會寄希望於人海中熟悉的身形,四處尋找,無非是一次次的失望。失望過後,仍然是不死心的掙扎。
一切,都在慢慢的進行;所有,皆在婚禮上前進。
麻木的看着陌生的一切,人,物,乃至空氣,都是她所不曾接觸過的。
“自先皇開朝以來,殤國境內……”一長串的公文式宣言過後,便是司儀朗聲的開口:“行禮開始。”
聽了片刻的樂聲,再次傳來,聲音不大,剛好傳至耳裡,很是舒服。
而蝶舞陽,卻在那一刻屏住呼吸,終於要來了麼?
“一拜天地!”
頓時,褚文珺感覺到身側的舞陽渾身僵住,廣袖下的手輕輕握住她那一手的溼淋淋,而後輕輕握了握。
回過神來,舞陽並未掙開他的手。
兩人同時,朝着那九重天外,淺淺的鞠躬。
世人觀望,一臉佳偶天成的欣慰,百鳥齊鳴,那是一種舉世的祥兆。
“二拜高堂!”
身子被一旁的喜娘輕輕扶住,緩緩轉身,高堂之上,是孃親激動的淚水和逐月皇稍稍泛出的淚光。如此二人,將自己疼到心坎裡去了,卻也是讓她不得不放棄殤聿的一種情深似海。
因爲褚文珺的急切,鄴鄣國國王並未趕往前來,而是派了移民使臣代替,雖是如此,那人亦是感同深受。
沒做猶豫,兩人再次鞠躬。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她看到的是褚文珺那絕塵的臉上,前所未有的陽光,燦爛得讓整個大廳失色。
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是今生相伴之人麼?真的就跟那人從此陌路麼?
猶豫……
彷徨……
所有,皆是對那人的愛和不捨。
卻不得不深吸一口氣,與他相識而對,緩緩彎腰……
“蝶舞陽,你給我停下!”囂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震動整個大廳,覆蓋了所有的樂聲,帶着他慣有的氣息,霸道地來到舞陽身旁。
伴隨着殤聿的出現,在場之人一片震驚。
皇榜上懸賞要抓的欽犯,竟然堂而皇之的前來競文公主的婚禮現場,竟然還帶着一臉理所當然的囂張。
逐月皇更是訝異,百般查看過的現場,自己和幕憂雲設下的軍隊,竟然還能讓殤聿如此闖入,不得不說驚歎。
“殤聿,你前來作何?”逐月皇並未大怒,畢竟是舞陽的婚禮現場。
“她,是我的女人,這輩子,上碧落下黃泉相伴的女人。”
頓時,只聞一片倒抽氣的聲音傳來,整個婚禮現場,皆能聽到一陣議論紛紛的聲音,沒想到,競文公主竟然與離王有着曖昧不明。怪不得此番皇上剛尋到女兒,便急急將她嫁出。
而蝶舞陽,卻因這他的話語,心潮澎湃,當初,這便是他要索取的承諾,而她,卻吝嗇的未給,纔有瞭如今的報應。
她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迴應,在等着兩人並肩作戰的那一種暢快,更在期盼着在父母與他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他。這便是他的自私,他的愛,永遠只能容納他們兩人,多餘屬於她親情,無非是一種笑話。
沒有轉身,也不敢轉身,她怕只是一個轉身,便是他的灰飛煙滅,因此只得默默地看着褚文珺。
“怎麼,與本王同牀共枕的女人,竟然能如此平靜的忘記那些難忘的夜晚麼?”知道她的回答,他的明譏暗諷再一次如利劍的刺入她的心扉。
殘忍而又決絕。
血跡斑斑,結痂的傷口。被忽略的疼痛,再一次襲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