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葉挽爲了打探消息所潛入的裴措小鎮,此時卻籠罩在一片哀鴻遍野的恐懼和怨言當中。作爲一個無辜的邊關小鎮,它原本應當民風淳樸,百姓單純善良,雖偶有邊境動盪但是卻不會失去北漢百姓們作爲無辜者的單純的心。
此時的裴措與當初大相徑庭,僅僅是作爲一個方圓十幾裡的小鎮子罷了,周圍卻屯駐着整整四十萬的大軍,將這個無辜的鎮子牢牢的圍在中間,水泄不通。
原先所見過的北漢鎮民在這兒已經看不見了,被萬千大軍包圍起來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的中原人。他們黑髮黃皮,面容並沒有北漢人那麼高突深邃,只擁有着多年因爲漫天黃沙所浸蝕的粗糙。他們或立或躺,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們此時都是受人所脅,哭喪着臉難以掩飾心中的驚慌失措。
其中,也有不少北漢長相打扮的人,有男有女,或懷中抱着嬰孩,或僅僅摟着身邊的丈夫妻子,嘴裡還時不時的用北漢語說着什麼,看樣子似是苦苦哀求。
這兒約有百人之多,被幾百個北漢士兵包圍在鎮中。不僅僅是北漢士兵,那些人的周圍還圍着一圈齜牙咧嘴的狼,有的站着一本正經的看着他們,一雙綠油油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眼中飽含着嗜血和威脅。還有的懶洋洋的躺在他們的旁邊,似是在小寐。不過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它們那一張張時不時會露出尖牙的血盆大口,似乎是隨時在等着一聲令下好撲上來將他們侵吞活剝。
那木亞想到在他們臨時搭建出來的俘兵牢籠中關押的元炯,不忍的看了一眼那些仍在不明所以苦苦求饒的百姓,用北漢語對呼察汗說道:“叔父,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這裡還有不少也是我們北漢的子民,只怕傳出去……”
“怕什麼?”呼察汗坐在營帳中的高臺之上,慢條斯理的擦拭着手中彎刀,臉上一閃而過一絲陰鬱。他冷笑了聲聽着耳邊那些不斷起伏的哭聲和細碎的求饒,慢吞吞的嚴肅道:“大燕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果能將敵國的巾幗將軍活捉,或是索性將她戕殺,那帶給北漢的利益是無限大的!即使是阿瓦王陛下在此,也必定會同意我這麼做的!”
那木亞欲言又止,可是如果那大燕的百姓作爲誘餌也就算了,他們中還有不少是北漢人,只不過或嫁或娶了大燕人而已,難道也要一視同仁的用對待大燕人的方式來對待他們嗎?
他搖了搖頭,從小阿爸教導他的就是勇者無敵,可從來都沒有教過他要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呀。那木亞想着,看了一眼神情癲狂的叔叔,轉身走出營帳。
北漢人在這邊準備好了明目張膽的陷阱,就等着葉挽隨時跳進去。
玉巖關那邊氣氛一派緊張,衆人皆是嚴肅非常,隨時隨地的等着做好給予北漢人以迎頭痛擊的準備。
“媽的,也不知道那羣北漢蠻子是怎麼做到的,短短兩天就將附近的大燕百姓全都蒐羅了去!”段弘楊氣極,猛地捶了一把土牆。他身上還穿着一身帶着血跡有些破損的戰甲,正是這些日子以來功績和鐵血的象徵。
那日北漢人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之下揮兵進攻,整個玉巖關軍營上下二十萬衆,一個都不允許葉挽親上戰場。葉挽無法之下,只得令得謝青聞爲主將,段弘楊甄玉輔之,讓他們率領十五萬兵衆應戰北漢。
十五萬打三十萬,甚至還能夠佔得上風,實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同時他們心中也隱隱佩服,整個大燕不僅僅只有褚將軍和葉將軍兩位將軍還有那幾位跟隨豫王幾十年的老將,同樣還有這些新晉興起的後起之秀,大燕的未來掛在他們的身上也足以令得所有人都放心了。
北漢人狼子野心,屢次使用惡毒手段。雖說在兩軍交戰之際,任何手段都能夠成爲促成成功的原因之一,但是在段弘楊的道德觀念當中,還是覺得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
像諸如呼察汗這類喪心病狂的北漢人,若是真的讓他們得逞僥倖統治了大燕,或是瓜分得大燕的北境等地,那隻怕真的只會留下“民不聊生”這四個字了。對於他們來說,除了北漢人以外的其他國家的子民都好像是兩腳羊,沒有人權沒有生存的價值。
甄玉看了眼義憤填膺的段弘楊,緊緊的抿着脣。
他們和謝青聞三個人不是沒有想過乘勝追擊,將敗的慘痛的剩餘北漢士兵一網打盡。但是北漢人生性狡猾,這裡又是他們的地盤,着實沒有辦法瞞着葉挽將剩餘的北漢人解決。甚至北漢人卑鄙的不知道從哪裡拉出來幾千條野狼,致使他們手腳大亂。
所以在所有人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呼察汗就揚言,要葉挽親自一個人前往裴措小鎮,否則就將那些捉到的大燕人全都屠殺了個乾淨。
衆人大驚,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八年前,呼察汗似乎也做過同樣的事情。他將所有在北漢居住同化的大燕人聚集到了北漢王城,鞭笞毆打,逼迫當時剛剛二十歲成名不過短短几年的褚洄獨身一人前往北漢王城,否則就將所有的大燕人屠戮乾淨。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現在他這番要求的對象卻從褚洄變成了巾幗將軍葉挽。
葉挽此時已經懷孕六月,雖說樣貌無甚改變,還是那張不苟言笑的冷臉,但是明顯她的肚子比先前又大了一圈。軍營中沒有繡娘,還是從小一人居住孤苦無依、什麼事都不得不親力親爲的周建幫她臨時縫製了一套孕裝,纔不至於讓軍裝將她的肚子勒緊。
而葉挽原本就尖削的下巴好像是更瘦了一點,不看那肚子,整個人就像是一朵風雨飄搖的小白花,在這樣的秋風當中戰戰巍巍的左搖右擺。不過也僅僅只是看起來而已,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什麼柔弱無依什麼風雨飄搖,都!他孃的是騙人的。這廝根本就是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狐狸,只不過現在懷孕了而已。
“裴措小鎮附近現在情況如何。”葉挽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坐在營中的桌案之後,手中還擺弄着一隻細毛毫筆。那根平日裡這幫五大三粗的老爺們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書生纔會用的玩意兒,此時在她手中就好像是一隻靈活的百佳穿蝶,在她纖細的指尖竄動。
同樣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葉挽此時的心情不太好,很不好。
丹青想了想開口道:“身在北境的暗衛和鷹衛都已經去查探過,裴措附近方圓十幾裡都有北漢人牢牢把控,一改往日作風,滴水不漏穿插不進。也有不顧危險潛伏進去的暗衛,不過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就是。”
“呼察汗對外宣稱捉住一百二十多名大燕人,斥候營的兄弟們也有查探,人數應當相差不多。不過也只不過是遠觀,不能確定。”甄玉補充道。
“附近城鎮呢?”葉挽微微蹙起秀眉,眼睛半闔。懷孕比想象的還要累人一點,尤其是她現在比從前更加嗜睡,原先每天大約睡三四個時辰就能清醒的,現在一天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睡夢中和準備睡的時間中度過。即便是秋高氣爽的現在,她還是孕燥的只穿了一件單衣,實在是令人心煩的很。
段弘楊和甄玉對視了一眼,他們倒是沒有想到探查附近城鎮的情況。反而是丹青站出繼續說:“附近城鎮並無異動,只覺得裴措小鎮發生的一切令人驚慌了一些,其餘和他們並沒有什麼關聯。”
羞赫。段弘楊低下頭,他只一本正經地看着對面的裴措,甚至都忘了查探附近小鎮的情況。
他順帶着挺直了胸脯,不過也沒關係就是了,他還有進步的空間嘛。
甄玉被他一連串的動作弄得哭笑不得,看着葉挽陷入沉思的臉,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不會真的準備一個人去吧?絕對不行!”
“甄玉說的沒錯,莫說你一個人危險重重,現在還懷着身子了。即便是沒有身孕,我們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去送死。”謝青聞點點頭。他的臉上還掛着些許青色的鬍渣,原先英俊瀟灑的謝小將軍現在倒多了幾分值得信任的滄桑和憂鬱。雖說先前早就跟葉挽通過氣,但是突如其來的“牢獄之災”還是讓他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知道陷害他的人……竟然是當初有過一面之緣的燕綏之時,更讓謝青聞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了。
葉挽哭笑不得:“我沒有說過我非要一人前往。這只是呼察汗異想天開罷了,真的順着他說的做豈不是顯得我們太蠢了一點兒嗎?”她自認沒有褚洄的身手,她能夠萬軍中取人首級,卻並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尤其是現在她肚子裡還揣着一個,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崽子考慮考慮。
“幾人前往也不行。”甄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認真嚴肅的否定。
“……”葉挽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從懷孕了她整個人都好像變得有些遲鈍,就連面對現在的境況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道:“呼察汗此舉,就是想要故伎重演。當初褚洄沒有顧忌他的威脅,獨身一人前往,在呼察汗的手下救出了多少大燕百姓?現在換做是我,我當然不可以例外。”呼察汗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如果葉挽去了,那他必定準備好了千萬般詭計,等着將葉挽活捉或是弄死。如果葉挽因爲擔心自己的安危不去,那同樣的會落人口實,成爲天下人口中的無情無義之徒。
當初的褚將軍都可以這麼做,你現在身爲褚將軍的夫人難道就做不到嗎?
無論她怎麼選擇,對呼察汗來說都只有利沒有弊,根本就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她現在能夠做的,就是將這件事情足以能夠帶給他們的威脅降到最低,讓呼察汗無論如何都落不着一個好來。
葉挽轉頭看向謝青聞道:“你在北境這麼多年,可有知道有什麼道路能夠悄無聲息的抵達裴措麼?”她眨了眨眼,目中含着期盼。
“……”謝青聞黑着臉搖頭,“若是有這麼方便的路,那我和爹早就把北漢給端了,何至於留到現在?”
葉挽可惜的摸了摸下巴,“說來也是……那麼,就直接打吧!”她揚起眉,白皙的小臉上掛上一絲狡猾的笑容,“他們想迂迴,我可懶得跟他們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