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鎮西所屬將士,皆爲同袍兄弟,兵將情深義重,立當誓死相互。
我們經歷過背叛,經歷過兄弟死難,現在立在敵軍的城池之下,誓要讓我們的軍旗在風下飛揚。
凡因個人私慾背軍,背信,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害民者,皆爲鎮西刀鋒所向。
在此,你我皆爲爲覆滅敵人而生的鎮西軍,與鎮西爲敵者、不仁不義者、害主害民者,皆須一死。
與鎮西軍信條相悖之人之事,是非黑白,無留餘地。不爲春夏秋冬,不爲陰晴雨雪,不爲金銀不爲權利,以盾爲證,以刀爲憑,不阻其志,不斷其行。
我以瀝銀槍爲誓,以耀月弓爲言,站立在你們身前。你們可願追隨於我,讓鎮西的榮耀響徹雲霄!”
一番慷慨激昂之詞,如重鼓擂捶在每個人的胸口,掀起將士們心中的驚濤駭浪。
那一襲黑衣輕甲,黑髮飛揚,身姿矯健,如神邸降臨。
通體烏黑的瀝銀長槍不斷的向外散發着自己的瀰瀰生氣,那一個個挽起的槍花不像是死物,反倒像是一件有自主意識的活物,無一不散發着披靡的死氣。
瀝銀槍所及之處,哀鴻遍野,血花四濺。
“願意!”在那杆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和花紋的黑金長槍的帶領之下,衆人齊聲震吼。
無論是傷人,或是受傷,在主帥的身後他們都感覺不到絲毫的疲倦和害怕。鎮西軍從不害怕。
這一仗打了足有三四個時辰,被莫文淵和馮憑派出去的將士們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減少。實力懸殊實在太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料想得到,這些黑紅軍服相間的朝廷軍,在鎮西軍的面前彷彿毫無招架之力一般,相當於是單方面的被屠戮着。
莫文淵一次又一次派出城援助的軍隊就宛若是入海的泥牛,只見填進,不見出。
他的臉色難看極了,猛地拍了一把城牆,眼睜睜的看着下面所屬於自己陣營的將士們能夠站得起來的人越來越少,倒在地上的越來越多,就像是蚍蜉撼樹。
“差太多了……差太多了……”莫文淵口中不斷念叨着,一次又一次的搖頭,看向馮憑臉色難看道:“你說的計策呢?到現在你還準備藏着掖着嗎?底下的人越來越少,再過一個時辰……不,只怕只要半個時辰,他們就要攻城了!”城中方纔派出去足足有十萬人衆之巨,按理說與敵人數量相當,萬不可能會演變成如今這番景象。可是事實偏偏就是這麼發生了,他們的十萬人在鎮西軍的眼裡只怕連一萬人都要不如吧!
這就是豫王親手帶出來的鎮西軍麼,這就是曾後拼死也要想盡了辦法屠戮殆盡的鎮西軍麼!他緊握着拳,差太多了,真的是差的太多了!他瞥過眼,看着馮憑陰笑着不爲所動的臉,突然覺得一陣害怕:“你說的計策,到底是什麼?”
馮憑甩開了他的手,突然拍了兩下手。
在莫文淵發懵之際,一行將士們突然押解着一羣平民打扮的人走上了城牆來。他心頭一跳,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在心中浮起:“馮公公,你、你不會吧……”他臉色難看的看着那些平民百姓面帶驚懼的被幾名朝廷軍捆綁着推到了城牆邊上,頓時覺得自己當初答應來陌州的舉動好像是錯之又錯。
他再奸惡,再貪戀權位,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這些平民百姓。
“莫將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馮憑高擡着下巴,神情已經變得有些癲狂。他站到城牆上倏地運功對着下方喊了一聲,聲音響徹整個陌州城的上空。“褚洄,你看看這裡。”
下方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勢的戰況戛然而止,無論是鎮西軍還是朝廷軍都擡起頭看着城牆的方向。現已至正午,即便是冬日的陽光也顯得有幾分刺眼,讓人必須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得清城牆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是在看清的剎那,無論是鎮西軍還是朝廷軍,渾身的血液都好似是瞬間凝固了一般,甚至都忘了自己還在與敵軍拼殺,有的甚至連手中刀劍都掉到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一連十名百姓,被幾個面無表情的朝廷軍押着推立在城牆之上,臉上帶着無助又可憐的驚慌無措,腿肚子正在不住的打顫。陌州城的城牆有十幾長高,要是在這個高度落下去,不死也得死。
“我靠!”段弘楊罵了一聲,看着那十幾名平民打扮的百姓臉色漲得通紅,“馮太監,你他孃的瘋了不成!你到底想要幹嘛!”
馮憑並沒有因爲段弘楊喊他馮太監而生氣,事已至此,這麼幾句已經激怒不了他了。他桀桀的陰笑着對褚洄道:“褚洄,蕭天鳴不是向來自詡正義之輩,在百姓當中名聲善良仁慈,是大燕的頂樑柱嗎?你若是當真爲蕭天鳴的名聲着想,就立刻乖乖的束手就擒,滾到咱家的面前來,讓咱家將你千刀萬剮吧!”
“死太監,你是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段弘楊繼續罵道,“你說滾到你面前就滾到你面前,你他孃的算哪根蔥?怎麼說也算是吃了十幾年皇糧的人,怎麼當初淨身的時候把你的腦子一起淨了不成?還敢威脅到我們將軍的頭上了……”
話粗理不粗,段弘楊所說的正是十萬鎮西軍想要表達的意思。馮憑大抵是把腦子連着那玩意兒一起割了,所以現在纔會在這個當口說出這番引人發笑的胡話吧。
褚洄不語,只是那淡漠的表情和上挑的眉梢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
他的黑甲上已浸滿鮮血,因着時間的推移有的已經乾涸在了上頭,張揚的黑髮高束在腦後,微微有些凌亂。不過這些絲毫都不阻擋褚洄僅僅是用眼神都能表達出“你是傻子麼”的想法,看的衆人一陣心驚肉跳。
馮憑上前一步,捉住了其中一名百姓的肩膀,使之搖搖欲墜的在城牆邊上顫抖。他道:“你若是不來,咱家就將他推下去,不知道是他掉的快還是你褚將軍的動作快?哦不不,或者我們換一種做法如何?你一刻不來,咱家就推下去一人。兩刻不來,咱家就推下去兩人……若是到今夜子時之前,你還不罷兵束手就擒,咱家便屠了這整個陌州城,你覺得如何?”
“如何什麼如何,你這個老閹狗!”現在不光是段弘楊罵了,周建也遙遙地舉着弓箭破口大罵,“你是不是腦子有病?自己的百姓拿來威脅我們將軍,你不覺得可笑嗎?”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周建偏偏就覺得該死的有效。他不知道褚將軍會如何抉擇,至少換做是他的話他是決計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些無辜的百姓腦漿迸裂死於非命的。
馮憑臉色一沉,當即就要鬆手,卻聽褚洄幽幽道:“是這個道理。馮憑,拿自己百姓威脅本將軍,你是如何覺得本將軍會從命?”
“因爲你是蕭天鳴的義子,你自然就要爲蕭天鳴作考量。今日你若不繳械投降,那咱家定會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褚將軍,是你鎮西軍,對陌州百姓見死不救。你等本就是叛徒,咱家要求你們棄械投降根本就是天經地義!屆時在背後被戳脊梁骨的是你們,可不是咱家!”他手中捏着那人的肩胛骨,整個將人懸空在了城牆上方,好像下一秒就會丟出來一樣。
褚洄嘴角掀起了一絲涼笑,看着葉挽鬼鬼祟祟的想要摸到城牆下方去的模樣不禁蹙了下眉。他擡眼對馮憑道:“馮憑,你憑什麼覺得本將軍會在乎義父的名聲,在乎鎮西軍的名聲?自古成王敗寇,有個傻子曾經與我說過,名聲再好又如何?歷史最終還是掌握在勝者的手中,身爲亂世梟者,想要歷史如何記載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即便今日你將這陌州城的百姓全都殺光了,本將軍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他聲聲擲地,讓人一點都不想懷疑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是否就如外頭所盛傳的那般,嘲風將軍就是個冷血無情的閻王。
褚洄口中的傻子正偷摸的站在城牆下方抽了抽嘴角,她所在的角度馮憑根本就看不到,即便是有敵軍看到了葉挽鬼祟的站在城牆下蓄勢待發,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引起上頭的馮憑的注意。他們雖是朝廷軍,卻並不想看到和自己同爲大燕子民的百姓血濺當場。
“咱家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馮憑冷着臉,他不相信褚洄當真就一點都不在乎鎮西軍的名聲,否則他當初也不會讓鎮西軍幫助陌州西的受災百姓了不是麼?褚洄現在所說的一切不過都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讓自己以爲陌州百姓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的威脅力罷了!心中這麼想着,馮憑眼睛眯起,猛地鬆開了手。
在一聲長長的尖叫中,那剛剛還被馮憑拎在手裡的人就像是一隻斷了翅膀的鳥,瞬間就朝着城牆下摔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怔愣中閉緊了自己的眼,但是預想中的重物落地之聲卻沒有出現。
那剛剛還在自由掉落的人,在下一秒就被早就在城牆下準備着的葉挽給接住,因爲巨大的衝擊力兩人都摔了個跟頭,爲了緩解壓力葉挽帶着那人滾出去老遠,方纔停下來舒了一口氣。
舒了一口氣的不僅僅是葉挽,還有其餘眼睜睜的看着那人掉落的所有人。但沒等他們放鬆多久,下一刻就看到那原本應當嚇暈過去的人懷中寒光一閃,瞬間就露出了一把匕首來。
“葉哥!”“葉挽!”眼尖的周建和甄玉驚喊了一聲,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
褚洄眼眸微眯,在同一時間剛欲出手,卻見葉挽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他眉頭緊皺着將手放下,看着葉挽不退反進,那突如其來出現在葉挽和那二人中間的匕首就瞬息消失在了那名掉下來的百姓的胸口。
他死之前臉上還寫滿了不敢置信,明明自己的演技毫無差錯,自己也是真的掉下來,怎麼就會被葉挽發現呢?
葉挽裂開嘴角笑了笑,拍了拍那人死不瞑目的臉道:“你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我又怎麼能讓褚洄安安心心的對你們見死不救呢?”她早知馮憑安排的這些人定然有問題,若是任由他掉落下城牆砸成肉泥,又怎麼能讓在場的所有人看看馮憑到底是怎樣一副醜惡的嘴臉?
見死不救的從來都不是褚洄,真正的惡人是他馮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