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七:甘興霸威震鍾離城
鍾離城外。袁術大營旁。土丘上。
袁術坐在大車上,閻象蹙馬立在旁邊。
閻象還在旁邊叫着,跟蒼蠅一樣,嗡嗡不停:“袁伯,城內小兒既然已然被我們騙出城,我們何不趁機揮兵直擊,何要跟他慢慢比拼,講這‘斯文’道理?”
袁術閉目道:“你懂什麼?這是在較量,我們若連這小將都擺平不了,何談進城?以後說與他人知道,豈不讓人笑話?更何況,下面那位‘小英雄(成荷)’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以‘他’的武功,絕不在這位小將之下。閻主簿,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閻象一計不成,又來一計:“這個也罷。要不這樣,我想他們主將既然出來了,城內必然失去指揮。趁此之際,袁伯可傳令其他三城圍城將軍立即攻城,則此城唾手可得矣。”
袁術笑道:“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爲!”
閻象一愣,看了他兩眼,徹底沒有話了。心想這位君子要是怕乘人之危,那也不會有前兩天的夤夜偷襲了。
這時,那名下山傳令的傳令官重又上山,跑到袁術跟前。
袁術擡起身來,眼瞅着他:“知道此人是誰了嗎?”
傳令官點了點頭:“回袁伯,此人自稱甘寧,字興霸!”
“甘寧,甘興霸?”
袁術嘴裡重複兩句,然後擡起了頭。
傳令官見袁術再沒說話,便退到一邊去了。
袁術看了一時,突然擡起手來,鼓掌道:“好啊,好個甘興霸!”
“袁伯何要如此誇他?”閻象兜馬趨前,隨着袁術的目光望去。
只見場上,十幾騎圍住一人,正打得酣暢。只見敵方,剛纔得知是甘寧的將領,正揮起雙戟,左右開弓,居然架住了十幾人的圍攻。自己這方十幾位將領也是征戰沙場多年,手頭上的傢伙都是出落得‘當世無雙、天下無匹’,自稱上天擒蛟龍,下海捉水鱉,如何在甘寧面前盡做了龜孫子?閻象看得後怕,想眼前戰場上,要不是下了雨,上面都是淤泥,要是在夏天干燥天氣時,應該是風起煙塵滾,雷炸將軍怒了吧?
閻象看得一陣緊,一陣鬆,額頭上不由滾下一顆汗珠。
袁術瞅了他一眼,見他手牽着馬,身子一陣的囉嗦。不由冷冷一笑,也不看他,又轉過頭去,口裡問道:“閻主簿,你老緊張什麼?他又不是跟你打。”
閻象摸回汗珠,說道:“敵人雖然不是在跟我搏鬥,但我卻在爲袁伯憂心。”
袁術哦的一聲,看向他。
閻象道:“縱覽徐州五郡,劉備小兒除了東面靠海,不需擔憂外,他卻要對應三面強敵。在北面他要對付袁紹和公孫瓚兩大勢力;在西面,他同時要對應隨時可能出現的曹操大軍和郭貢及黃巾賊的襲擾;在南面,他不光要面對海賊的騷擾,還要應對袁伯您。可他怎麼做的呢?第一,他在北面,拉攏徐州本地勢力臧霸,使其駐守琅邪;第二,在西面,他直接將州治遷移到了彭城,那樣的話,勢必影響(震懾)豫州勢力;第三,在南面,他去年又平除了海賊之亂,還將海賊收爲己用。如今,又將陳到及甘寧兩位猛將安放在這徐州西南角,便是爲了專門對付袁伯您啊!”
袁術聽他一說,不高興了,說道:“他重用臧霸鞏固北面,他遷治彭城威懾西面,他打擊海賊鞏固正南面,他將重兵集結邊地兩縣,用來對付我?可我不是海賊,更不是黃巾賊!袁紹?曹操?公孫瓚?他們都算個屁!本伯今天就端了這鐘離,再殺入懷寧,活捉了劉馥小兒,然後再揮師攻打陳……”
不知道爲什麼,他說到陳到,想到去年一敗,說不下去了。
這時,正好下面場上的變化,給了他不用說下去的理由。只見他突然雙眉一皺,又是一陣鼓掌:“好,好個甘興霸!”
袁術這時再說這句話,突然感到閻象剛纔的話絕不是諷刺:劉備,絕不是好對付的!
他鼓掌的手,不禁抖了兩下,牙齒微微咬起。
閻象驚訝的看到,場上剛纔還是十幾人圍攻一人。可現在,只剩下五六位將軍了。而且,看這架勢,敵人越戰越勇,而自己這邊,這五六個人,是絕對抵擋不了的。隨時都會敗下陣來。
袁術這時一邊鼓掌,一邊嘟囔道:“徐州一定是我徐州伯的,一定是的!劉備小兒他算什麼?吾平生未聞天下有劉玄德也!他憑什麼霸佔徐州,我一定要拿下徐州,我一定要拿下徐州……”
閻象沒聽清楚,問道:“袁伯,你在說什麼?”
鍾離城下。
甘寧見兩三騎負傷逃回本陣,其餘活着的全都落在了泥濘的地上,變成死人了。什麼‘趙颯’、‘秦鄂’、‘王浩’……都追‘缺(韓)德’去了,不由哈哈一笑。他也不追,將馬兜回,將雙戟一擺。看着一滴滴鮮血正從戟刃上往下不停的滾滾流下,在微弱的陽光下,冒着嫋嫋輕氣,嘴上笑道:“還是熱的。”
他經過剛纔一戰,鎧甲上全都是血,也不知這血是自己的呢,還是別人身上的?反正全身是麻木了,忘記了痛,忘記了酸,忘記了乏,只知道,經過剛纔一陣運動,現在全身上下筋骨都活動開了,精神也越發亢奮了。這,就是勝利的喜悅吧?
城樓上,擂着鼓的,自甘寧飛馬而出,再到甘寧勒馬而回,足足打了一柱香時間。他也是恨不能敲破牛皮,震斷鼓槌,把這震天價的聲音遠遠送去,送到千軍萬馬當中,送到甘寧耳裡。告訴甘寧:其實,你不是一個人在戰,你身後還有成百上千的將士、兄弟們在支撐着你!
甘寧終於贏了,那個敲着牛皮鼓的,終於一個氣沒接上,累得趴下去了。旁邊,趕緊走上其他將士,將他鼓槌接在手裡,讓其他人將他擡走,他自己則隨時準備着接下來的戰爭。爲接下來的勝利,加油!
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甘寧卻說了一句話:“哈哈,爽快爽快。只不過美中不足的是,此時要有一杯水酒那就勝似神仙了!”
“酒!將軍要酒!”
於是,在城樓上的,立即忙和起來。他們找到了剛纔收拾的,還沒有開封的酒罈,把它抱了一罈子出來。但走到城牆邊,舉着酒罈,看向城下,突然感到一個大麻煩:“城牆這麼高,怎麼把酒送給將軍?”
所以他們幹叫了兩聲將軍,心裡着實無奈。
甘寧先前喝了許多酒,都被撒潑出去了。現在突然再看到酒罈,心裡自然興奮。但轉而望洋興嘆,沒的話說。耳邊,卻傳來銀鈴般的笑聲。甘寧轉身一看,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將。
甘寧聽她笑道:“這位將軍要喝酒,爲什麼不來找我要?”
他身後將軍們都是一愣,都以爲她是在開玩笑。
甘寧點了點頭,承認道:“找你,應該的確是個好辦法。”因爲他看的出,在這夥人裡,她處在中軍,顯然是主將。
成荷輕輕一笑,甘寧在馬上將雙戟一錯,算是拱手,說道:“本將軍口渴了,想向貴軍叨擾一杯水酒,不知可否?”
“不行!”“去他媽的!”“無恥!”
那邊將士見他剛纔殺了自己這邊這麼多人,心裡早憤懣不過,又聽他這麼厚顏無恥的討酒,哪個不忿,哪個不氣?於是一個個的將兵器亮了出來,要拼個你死我活。
甘寧也絲毫不懼,仰天哈哈一笑:“你們有種的就儘管上吧,我甘興霸怕了你就是烏龜兒子臭海鱉!”
兩邊雖怒,但十幾個屍體還在眼前,覆轍赫然。更何況沒有主將命令,哪個敢動?
成荷這時哈哈一笑,看向兩邊:“諸位乃是大男子漢,爲何這麼一點大度也沒有?他都來向我們討要看,我們何能小氣?”
說着,高聲道:“來呀,快去駕馬取酒,不要讓這位將軍多等了!”
兩邊尚在遲疑,成荷回身俏怒,那邊趕緊回馬去取了。
甘寧兜馬玩弄着手上的兵器,望向兩邊,將敵人並沒有趁機攻城的跡象,心裡也是好笑:“這些飯桶!”也就放下心來,優哉遊哉的與身後將士說着話。
成荷自始至終不停的把個美目瞅向甘寧,將甘寧並不理自己,便是放馬上前,巧笑兩聲,抱拳道:“這位甘將軍,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甘寧一愣,身後騎兵立即道:“將軍切不可孤身犯險!”
成荷見甘寧不動,又是一陣巧笑:“我們中間線爲準,到中間說話。”
騎兵怕對方會使詐,所以還是勸着甘寧不要冒險。甘寧回頭看向她,只見她巧笑起來,兩牙潔白,好看極了,不禁悄然心動,隨口答應:“好啊!”回身來道,“放心吧!”
甘寧兜騎上前,一步一個逼視。
成荷欲要上前,反而被他身後的侍衛及將領阻止:“那廝狡猾得緊,將軍切不可與他近身。”
成荷淡然一瞥,看了諸將一眼,然後巧然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也不理會,兜騎上前,亦是一步一個逼視。
兩邊相距十六丈,每人行了八丈,堪堪到了中間線。
甘寧一路兜馬上來,見這女人外表看起來雖然柔弱,但有時透露出的神情,卻並不是那一般女子所能擁有的。她眼神裡,有嫵媚,有風情,也有堅毅,也有果敢,甚至狠辣。
成荷笑了笑,劈面就問:“敢問將軍,你在劉備手上身居何職?”
甘寧嘿嘿一笑:“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我當然是本地城守了。現以平寇都尉領鍾離縣令。”
成荷捏了捏手,甘寧只見她一對粉嫩的拳頭,柔弱如水,甚是惹人憐愛,耳邊聽她笑道:“哦,原來是堂堂、小小縣令大人啊。失敬失敬!”
甘寧皺了皺眉,這女子前面一個‘堂堂’好不讓人高傲,可後面又加了一個‘小小’兩字,頓時讓人反胃。甘寧也不計較,跟她笑道:“是啊,我是一個‘堂堂’‘小小’縣令,不算什麼,所以你也不必‘失敬失敬’。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堂堂一軍主將給這麼一個‘堂堂’‘小小’縣令敬禮,那也太過滑稽了點。你說,是不是?”
成荷哈哈一笑:“不過你也不要自謙,更不要自卑。我現在這裡有一樁富貴,立刻可以將你名列上將軍之位,提上郡守之職,不知將軍可感興趣?”
甘寧碰了碰雙戟,笑道:“位列上將軍,當上一郡之守,那當然是我做夢也想要的。可我做夢也變不成女兒身,更別說以我女兒嬌滴滴的身軀再去勾引袁伯那呆笨笨的身子了。若還讓他給我你現在這大將的位置,那他肯定也不會幹的。你說是不是?哎,如之奈何啊?”
成荷笑容立即收斂,一雙圓眼瞪視着他,咬破嘴脣,巧臉薄怒。
甘寧見她本來容光煥發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那麼難看,心裡也是一愣。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悔恨起剛纔的話:“剛纔我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成荷薄怒良久,突然輕輕一笑,說道:“這場富貴來之不易,你只要現在投降了我,將來有你好處。”
甘寧點了點頭,問她:“可我要是不聽你話,不投降呢?姑娘?”
成荷心裡一驚,他早看出我女兒之身?怪不得他先前如此輕薄的說什麼‘勾引’之類的話,原來他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成荷想到這裡,臉上不由一紅,心裡一燥,欲要扯鞭打他。那邊馬蹄健響,剛纔去的那騎已經將酒水取了來。
那騎馳到陣中,並沒過來。
成荷對甘寧輕輕一笑,說道:“既然甘將軍不願降,那等你喝好了再跟我決一死戰吧!”
甘寧笑道:“正是我之所願!”
成荷退了兩步,馳馬而回,叫道:“把酒送過去!”
那騎愣了愣,一時還不敢動。
甘寧馬背上笑了笑,說道:“還未問將軍你的大名!”
成荷馳到陣上,那騎不敢再呆,趕緊將酒罈抱着,嘴上噓的一聲,控馬緩緩上前。到了甘寧身邊,膽小的他看了甘寧一眼。甘寧將鐵戟收攏一手,插在了鞍邊鎖釦上。那騎見甘寧手上沒有武器了,這才堪堪把騎再上前一點,把膽子再放大一點,把手少抖一點,終於把酒罈送到了甘寧面前。
甘寧微微一笑,伸出巴掌大手,一把將酒罈扯過。那騎剛纔被他勁風所帶,錯愕間還以爲自己這下完蛋了。不過,回過神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於是,送到手,馬上轉過身去,扯馬歸入了陣中。到了陣上見自己頭還在脖子上,這才輕喘了一口氣,伸手摸了一臉的冷汗。
成荷本不欲告訴他,但想他要是得不到答案,接着反問什麼‘請教這位姑娘芳名’,那可就糗大了。雖然他不怕衆將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的,但在這場上,當着這麼多男子的面說出,那多沒面子啊。更何況,我現在可是堂堂三軍大將!於是,她也只好訕訕答道:“本將軍姓成!”
也只告訴他這些。
甘寧哈哈一笑:“原來是成將軍,失禮失禮!不過成將軍爲何不陪我喝一杯,急着走幹嘛?”
那邊立即有人開罵:
“誰跟你這小賊飲酒!”“真是不知死活的小混!”“簡直是個潑皮無賴!”
甘寧哈哈而笑,抱着酒罈兜馬回去了,面對騎兵,問道:“你們可有酒碗?”
騎兵們愣住了,好好的身上帶碗幹嘛?
甘寧笑道:“我倒是忘了!”
說着,去啪酒封。騎兵們立即叫道:“將軍,小心酒裡做了手腳。”
城上的更是着急,在上面叫翻了:“將軍,切不可飲他們的酒!”
甘寧也不去聽,卻是背過身來,面對着千軍萬馬,一句話也不說。
他把懷裡抱着的酒罈,輕輕揩了酒封,眼睛也不眨,始終沒有低下頭看酒罈一眼。他輕蔑的一笑,將雙手一抱,將酒罈送起。張開嘴,酒水就嘩啦、嘩啦的向他口腔裡流去。接着咕嚕,咕嚕,酒水經過舌頭這關,順利的被送進了喉嚨,流進了脾胃,裝在了肚子裡。
對面,有人騷動起來,把眼睛看向那個送酒之人。
那個送酒之人奇怪他們爲什麼看着自己,心裡砰砰亂跳,臉上被他們盯看得久了,也已不自在了。兩邊突然悄悄問他:“酒裡有沒有下毒?”
那騎笑了,搖了搖頭:“沒有啊。”
於是,兩邊人猙獰的拔出了刀,要來討伐他。成荷哪裡沒聽見他們說話?回頭立即瞪視了他們一眼,意思是說:“你們懂什麼?一羣飯桶!”
這羣‘飯桶’哪裡考慮到要是他這麼做將會給袁術添多少不義之名?就算藥死了他,拿了此城,天下之人勢必也將憤怒之!而他們還以爲怒視他們的將軍跟這個送酒的人是同一類,是窩囊之輩。但轉眼見說話的將軍眼波流轉,美豔欲滴,早把嘴巴閉上了。
甘寧咕噥咕噥,一口氣喝了個半壇。歇了一口氣,望着滾滾烽煙,不禁豪情萬丈,大吼一聲,又喝了一口。這一口,把酒罈裡的酒喝了個罄盡,再把空罈子一摔,落入稀泥裡的堅硬石塊上,跌了個粉碎,口裡亂叫:“痛快呀痛快!”
摸盡了下巴下鬍鬚上所沾着的酒漬,看着顫巍的陽光,真是明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