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有多少年的修爲,方能修得一位從遙遠的國度中踏雪而來的少年。曾時天隔一方,幸會今朝生死茫茫。
一場災難,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從愛穿襯衫的桀驁不馴,叛逆自私,再到現在穿起盤扣衣,柔似冰水,這本不該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誰也不知道以後的性情又能發生何樣的改變?
我感受到時日無多,五臟六腑開始疼痛,四肢變得僵硬,說話也因爲咽喉的腐爛而困難了許多。若我沒有半身的靈氣,早該遭到如此報應了,勉強靠着所剩無幾的靈氣和墨羽日日夜夜靈氣的灌輸才支撐到現在。
“尚卿君,這個時節,何時能到春天?”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學會了穩重,看淡了一切,連說話也溫柔起來,平常日日直呼墨羽的大名,甚至還會開玩笑着喊他墨三多,可現在無心嬉笑,只想再深情多喊幾聲尚卿君,足矣。
“春天,已經到了。”
“可是,我渾身冷得無力……我,已經聞不到任何味道了。我的聽力……越來越弱……”
“徐泰,堅持下去行嗎?這次你若去了,我可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傻子,你都沒放棄我,我更不會放棄自己的。”
墨羽冷靜下來,狠了心說道:“我!我這就去……”
“站住!你去什麼你?你想幫我找活人的身體是嗎?你搶了他們肉體,他們靈魂怎麼辦?你的任務是護人!不是殺人!你爲了我沾了滿手髒血有什麼好處!嗯?難不成,是想讓我惡名昭彰嗎?”
他趴在我的腿上,“怎麼辦?怎麼辦!我居然……”
“什麼怎麼辦?都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只不過比預想來早了些。”
這輩子,我承認不甘,和我愛的人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但最後我很慶幸,求得一席之地,共駐你我長情。恍惚似夢,晚風中,天井下,擺滿了金樽濁酒見得霞光照空明。趁着沒人在意,我又跑了出去,我還是念念不忘那個古廟中說書的少年郎,他的故事就像盒中的糖果,迫不及待讓我打開。
“話說!那幽冥神尊被饕餮篡了位!那九世憶浮生再也沒了投胎轉世的機會,苟活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我在古廟外邊就聽到他嘹亮刺耳的說書,更是被他那句神尊饕餮的述說打了個機靈,刻意躲在外邊沒有進去,但聽到他收拾桌椅長幡的聲音,帶着後面老人心有的不甘,拉住他的衣袖,“哎!這就走了!沒故事了!?”老人轟然大鬧,不讓他說書人離開。
“爺爺,我都在這停留了幾個月了!您還不讓我走啊?我趕着搶下個地兒呢?”那說書人自個兒歸自個兒的東西。
“那三教圖,你也沒講啊!”
我聽得“三教圖”三字,又是一驚,暗暗疑惑,想着這說書人不簡單。
“那三教圖的故事還沒結束,我也不知道講什麼呀!那主人公還在書裡輾轉呢!等我看到了大結局,我再講也不遲。好了好了,各位爺爺奶奶,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們,該回家的回家,該吃飯的吃飯!”
“切!”
衆人一鬨而散,像是受了驚嚇的鴨子,散亂各地,這古廟,又恢復了從前的寂靜,剩下鴉雀歸巢。
看見衆人散去,我踏進古廟的門檻,晚風拂過我遮掩的白綾,在空中揚起一道弧線,並未講話,只是站在老樹底下,聽着說書人歸桌板的聲音。
“來晚了,故事講完了……”他擡頭看我一眼,繼續拾掇自己的事情。
“你可以再講一次。分文不取,你是不是虧了。”
“一個故事,同一個地方只能講一次。給不給錢,聽書人說了算。”說完,他繼續整理桌邊吃飯的隨身傢伙。
“照例,你的東西,早就收好了吧。這一次次攤開又收理多累啊。”我曉得他在敷衍我的回答,可又遲遲不走。
他對我來了興趣,閒散說道:“因爲人散了,還有隻鬼在聽啊。”
我抽起單邊嘴角壞笑,“你應該在這裡等我好久了吧,既然是等我,又不跟我講明那九世憶浮生,還跟我拖着三教圖的故事提胃口,合適嗎?”
“這個,你還得問問那寫書的。”
我開始猜測一二,好奇問道:“你,又是哪本書的主角。”
他傲慢微笑,噗嗤捉弄我,“我可不是主角!我只是訴說主角。你,纔是三教圖的主角吧……此去經年,玩得怎麼樣?”
“你還知道我出去旅遊了?”我兩手握着盲杖,坐在發了新芽的老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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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寒州地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那明憶茶社的啞巴帶着瞎子出去過日子了。”
我暗自嘲諷自己還挺出名。
“那你等我有何意義?想看着我慢慢死去?然後開始你下一本書的說書之旅嗎?”我哀嘆一聲,“將死之人,還要被人家吊胃口,可喜可賀。”
“那九世憶浮生是說給觀衆聽得。”
我站起身來,“我還不算半個觀衆?”
他走近我的面前,隨風搖動身無分文的破長衫,“九世憶浮生的故事,不是我說給你聽的,是要你自己去讀。”
我指着自己的眼睛,好笑說道:“讀?哈哈,盲文嗎?”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哆嗦,抱怨這該死的鬼天氣,“天冷了,不請我去茶社坐一坐?”
“隨意。”
“算了去,又見到那死板的老木頭,更冷了……”
“你說的是尚卿吧,哈哈,你可真會說笑。”
他牽引我進了古廟,坐在鋪墊之上,我好奇詢問他的身世,他謙虛回答:“我什麼都做過,當過一國之君,可惜國破了;做過將軍,可惜家亡了;就算安安穩穩當個和尚,還要被人追殺……咳咳,平常也就是念唸經,打打坐,請個菩薩來幫忙什麼的。”
“請菩薩?”我想到了那日甬道里召喚來的神佛,追問道:“請些何處神佛菩薩?”
“行了,別套問話了你!”
我打趣兒說道:“眼睛瞎了,腦子還好着呢!”
他哼了一句,冷不丁說:“你以爲,你還能活幾天?”
“我心裡有數……”
話題一轉,氣氛尷尬又悲傷了起來,他看我滿心不捨,貪戀人世的樣子,又嘲笑我,“你個憨癡,你可知,爲何靈氣對你的肉身沒了作用?”
我猛然轉身,握住他的手詢問,“請賜教!”
“那是因爲你全身靈氣爆滿,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這道理你不懂嗎?再這樣灌輸下去,你遲早要完。”
“那我……怎麼辦。按你所說,必有法子!”
月明星稀,照得古寺淒冷,映出我倆人影憧憧,我一時循法着急,忘了歸家,他卻不急不緩,揹着雙手,仰天長嘆:“哎,你們各個追求光明,只想着用光明去尋求正義,那麼,三教圖中詭魅邪冥之法是用來幹嘛的?你本就是邪冥王,舍了邪冥的本,與之別道而馳,又是何意思?”
“你是說,要我舍了正道,學那萬人唾棄的邪冥之法?你就不怕這世上出了第二個玄冥祖師?”諷刺他的念想,不過我亦有了實施此計的衝動。
他咄咄手指我心臟的位置,“正道?學了正道就一定會做正義之事嗎?你不看看這世上,多少人打着正義之師的名聲做着苟且污穢之事!正道存心間,就算學了歪門邪道,做正義之事,那纔是真正的俠義!陰陽萬物,相生相剋,三教圖也一樣,有正靈和邪冥二術相互制約方能成無上法門。靈氣再強有什麼用!你沒有邪氣的運籌,那也是無功之舉!給我一句話,想活着繼續,還是等死結束。”
“我……想活着。”
“那你就聽我一句勸。”
“我該怎麼做?”
“簡單。”
他將我扶正,跏趺坐在我的身後,從未有分毫遲疑,一陣黑色壓抑的邪氣被逼近我的體內,與我身間的萬般金光靈氣相互爭馳,蟄影氤氳,我被黑暗邪詭吞噬,暗灰的眼球瞬間燃起了焰紅的火光,燒盡覆蓋在我眼前的白綾,心中填補的石頭再次變成了熾熾跳動的心臟,這一下,便是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邪冥與靈氣糅合雜交,攪得我一時心口疼痛不得安寧,又被那說書的青年從身後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出一口黑血,暈死在了寺廟石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