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蹲在自家屋門口,看着張順才進來,心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傢伙過來,幹什麼呢?
“小……心,別……踩,踩我的,苗!”他故意裝着說話不利索,衝着張順才喊。
張順才就哈哈一笑說:“放心,叔小時候也種過地,知道咋走這地壟。”
說着話,沿着中間的地壟過來,果真一點也沒有走偏,踩到地裡的麥苗上。
走到姚遠跟前,張順纔看着院子裡的地說:“大傻,你還真有兩下子,這地種的着實不錯!”
姚遠說:“是,拉……糞的,老頭,他……他教,教的。”卻並不起身讓張順才進屋。
張順纔有些尷尬,還是自己說:“大傻啊,進屋,叔跟你說個事兒!”
姚遠就站起來進屋,坐在外屋的小木椅子上,那是姚大廈小時候坐着的椅子,很矮的那種。
張順才滿屋裡瞅瞅,就自己去裡屋,拉了把椅子出來,坐在姚遠跟前,這才說:“大傻啊,按說呢,你這在院子裡種地,是違反廠紀廠規的,絕對不允許的。要不是叔在會上極力維護你,和領導們講明白,你的確是糧食不夠吃,確實有困難,這地你絕對種不成,你信不信?”
姚遠坐在那裡,悶聲不想,等着張順才往下說,看他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果然張順才就說下去:“叔幫了你,你也得記着叔的好,幫幫叔,這叫互相幫助,你說是不是?”
姚遠就問一句:“我,咋……幫你?”
張順才就說:“你看啊,叔是倆兒子,都老大不小的了。特別是你建軍哥,二十五了,到了娶媳婦結婚的年齡了。可是叔家裡就那麼兩間房,實在是沒地方讓他娶媳婦呀。叔呢,就想跟你商量,你看你這邊兩套房子,你一個人也住不了。你能不能讓你建軍哥結婚的時候,暫時住一套?你放心,只要你建軍哥找着房子了,立馬就會搬出去。”
姚遠就明白了,原來這老傢伙是憋這麼個主意。
他立刻就回絕說:“不……行。我還,種……地呢!”
張順才臉上就不好看了,拉下臉來說:“大傻,我這可是先幫的你。你要是這麼個態度,我只要一句話,公事公辦,明天廠保衛科就過來,把你的地給你平了,你信不信?
你不要以爲憑着你力氣大,敢打人,廠裡就怕你,那是我給你壓着呢!廠裡真跟你較真,光保衛科就一百多號人,你一個人再厲害,你能打得過百十號人?
不只是這樣,你這樣公開違反廠裡的紀律,廠裡就是開除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可是學徒,開除你,就是我一句話的事!”
姚遠想想,這老傢伙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他是二把手啊,而且是主管事務的二把手,一把手是個老幹部,早就有職無權靠邊站了。
看來,他把院子變成麥子地,廠裡不和他計較,也並不是完全因爲他在人們眼裡是傻子,而是這老傢伙惦記着他多出來的這套房子呢。
那他爲什麼不公開收回這套多出來的房子呢?
姚遠很快就想明白了,公開收回去就得公開分配,那就沒有張建軍什麼事兒了。
想到這裡,他就說:“可,我,種地了,不能,種了,再……鏟了。”
張順才說:“就鏟一半,給你留一半。”
姚遠就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說:“誰……敢鏟,我,打死他!”
張順才就笑了說:“給你留一半就算對你客氣了,你別不知足!你要是不答應,我明天就叫人來,全給你鏟了!而且,你拆了公家蓋的廚房,得罰你的款,把公家的損失補上!”
姚遠已經想明白了他的陰謀詭計,心說你敢明着鬧,這房子你兒子也得不到,大不了魚死網破,咱看誰怕誰!
他就鼓着腮幫子說:“我……要,吃飯!誰動……就……打死,誰!”
張順才這個氣,這傻小子怎麼就一條道跑到黑呢?準是抗抗她媽那個臭婆娘給他出的主意!
這臭婆娘,男人死了兩年了,還不消停,寧肯自己憋着,也不要他的好處,讓他佔便宜。這會兒又挑撥着這個傻子種地,還真特麼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可這事兒真要鬧僵了,公事公辦,他兒子想佔這套房子結婚,就不太容易辦了。
羣衆的眼睛雪亮啊。這年頭,幹部算個屁?真要讓羣衆抓着你搞特殊,惹起衆怒來,他這個副主任還真不一定能擋的住。
想到這裡,他又換了笑容,對姚遠說:“大傻啊,你看這麼着行不行?這一季麥子呢,你已經種上了,咱就先不鏟,等着它明年熟了,收割了。你再種地,就只種西邊那個院子。這邊呢,就空出來,給你建軍哥住,這樣總成吧?”
姚遠想想,這事兒撕破臉,他這一季還真就白種了。沒準兒把這老傢伙惹急了,他工作也保不住。
他就點點頭,接着就說:“我……住,東邊,不讓,讓……西邊。”
張順才見姚遠答應下來,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就笑着解釋說:“你看,你一個人,住哪邊不是住?這東邊呢,和叔家裡挨着,圍牆一打開,我們就還是一家。你建軍哥將來就是結了婚,也方便照顧叔和你嬸兒不是?”
姚遠想,反正還得等到明年麥子熟了,說不定我這段時間就能想到對付他的主意了呢,倒不如先答應了再說。
想到這裡就說:“說……好的,等……麥子,熟。”
張順才說:“叔是堂堂國家幹部,還能說話不算話?你放心,就等明年麥子熟了,收割了以後。”
姚遠就答應了。
張順才達到了目的,晃晃悠悠地走了。
姚遠去姜姨那邊吃飯,就把這事兒和姜姨說了。
姜姨聽明白了,不由恨恨地說:“我說這事兒怎麼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原來張順才這老傢伙,惦記着給他兒子弄房子呢!大傻,這事兒咱堅決不能答應!咱就是地不種了,把房子交上去,也不能便宜了這個老傢伙!”
見姚遠不吭聲,就急了說:“我這就和你找張代表去,咱地不種了,姜姨帶着你去山裡買高價糧!”
說罷就要起身。姚遠就攔住她說:“姨,不急。還能,種下,這一季來。我還有,時間,會想到辦法,讓他住不成!”
姜美美就在一邊撇嘴說:“我媽這聰明人都沒辦法,你傻乎乎的,有啥辦法?”
姜姨就說姜美美:“別胡說八道,你傻哥一點不傻!”就問姚遠,“你想到辦法了?”
姚遠搖搖頭說:“暫時沒有。不過,我,會有,辦法。”
接下來,姚遠還是沒有想到辦法,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想辦法。
麥子雖然種上了,可收穫得等到明年夏天。剩下來的這半年多的時間,他還得吃飯,糧食還是不夠吃。
原來的時候,姜抗抗的戶口在家裡,女孩吃的少,定量吃不了,還能剩下幾斤糧食,填補到姚大廈嘴裡。
如今,姜抗抗插隊去了,她的糧食也就隨着帶走了,家裡有姚大廈這張大嘴,就更不夠吃了。
姚遠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姜姨爲什麼犯愁。現在,他已經不敢吃飯吃飽了,要不然,糧食很快就會見底。
他得想辦法弄糧食啊!
這時候,邵玲告訴他一個消息。
有一條火車道,從礦機工廠區南邊通過。在工廠區南門不遠,有一個火車站。礦機生產需要的物資,都是由火車拉過來,卸到這個火車站上。
那個時代,還沒有剷車、裝載機一類的機械裝卸貨物的工具,廠裡運輸隊也多是馬車,卡車就那麼兩輛。
想把火車站卸下來的物資,弄到廠裡的倉庫,大多還是靠人力。
廠裡運輸隊人手有限。那兩年大家忙鬥爭,廠裡基本不生產,需要的物資也沒有多少,運輸隊還能勉強夠用。
從今年開始不行了,國家開始撥亂反正,強調生產,礦機又開始幹活了。
這麼着,廠裡需要的物資就多了,運輸隊就忙不過來了。
張代表出了個主意,鼓勵礦機職工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禮拜天的休息時間,去火車站幫着運輸隊裝卸物資。
當然,去的職工也不白乾。報名的,每月糧食按重體力勞動標準,給漲到四十五斤,然後每月再給五塊錢的補助。
這可是個真正的重體力活,一般身子骨稍差一點的,還真幹不了。所以,到現在,廠裡報名的並不多。
姚遠決定去報名,這樣,他就可以吃飽飯了,而且,還有五塊錢的零花錢。
姜姨管着姚遠的吃喝用度,姚遠掙來的工資,也就都交給姜姨,他手裡是沒有錢的。
這幹搬運掙來的五塊錢,他就可以不交給姜姨,自己留着,萬一需要錢,又不好意思問姜姨要的時候,他可以用這個錢救急。
去火車站裝卸物資,只是禮拜天干。姜姨已經知道他不是傻子,禮拜天他出去玩,姜姨也不會管他。他就決定先瞞着姜姨,暫時不和她說。
這倒不是因爲這五塊錢,而是因爲姜姨是拿他當兒子看的。他纔剛滿十八歲,去幹這麼重的體力活,姜姨肯定不會允許他去的。
第一個禮拜天,他去幹了一天,終於知道爲什麼邵玲說,這活一般人幹不了了。
這完全就是拿着人肉換豬肉,全靠拼死力氣呀!晚上回來,他累的渾身痠痛,躺在炕上直接就不想動了。腰痠背疼不說,膀子和兩條腿一直疼了四五天,才總算慢慢地好了。
可好了之後,又一個禮拜天就到了,還得去呀!
這個年代的人,到底是怎麼扛過來的呀?姚遠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