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兮黯然,她不是完/璧之身,就連下賜出宮的機會都沒有了。當然,紈絝皇帝也不可能如此做,隨意胡亂幻想罷了!
花月容繼續說道:“這宮舞伎的第三條出路,爲中下等之策!那便是從來沒有受過皇上的寵幸。熬到二十五歲出宮,消除爾等的奴籍身份,拿着自由平民的身份文書,按照你的品級發放遣散銀兩。”
一個宮舞伎好奇地問道:“姑姑,宮舞伎的遣散銀兩大概有多少呀?”大家聞言,事關切身利益,都豎起了耳朵聽着。
花月容淡淡一笑:“這怎麼說呢,一個正七品宮舞伎的出宮遣散費,買間小屋子、節約點兒用、也夠一輩子了。蹂”
“哇!……”衆位舞伎心裡高興,怪不得人人都想晉升,品級越高,將來遣散銀兩越多!若是七品、六品、五品出宮,且不是過得很滋潤,手裡有大把的銀子傍身。
“拿着銀子,出宮後做個良民,與家鄉親人團聚,嫁人生子,各不相關,從此過上普通人的日子。至今而止,這也是大部分宮舞伎的出路。該”
蘇離兮心中暗恨,這條路原本是蘇荷清孃親兒最最期待的結果。可惜,她如今破了身子,只能老死宮中了!
一個宮舞伎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敢問昭訓姑姑?第一條路中,那些被皇上寵幸過的舞伎,即沒有冊封爲後宮妃妾,又不能下賜給臣工等外人,更不能拿着遣散費出宮,老了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花月容露出一抹譏諷之笑:“富貴險中求。萬事有利必有弊!得了寵幸卻被皇上丟到腦後的人,過了三十歲,若在清平樂宮裡沒有管事理事的職務,便送到皇家專門爲宮舞伎設立的庵堂中出家。不遠,就在皇宮後面!”
尼姑?衆舞伎汗流……
“…即使有一個管事的職務在身,也只能延長一時,到了四十歲仍舊要送去出家。皇上使用過的女子,自然不能讓她們到處亂跑,要終身爲皇族守節。”
“不過,她們從此不用爲生計而操勞,皇族庵堂自會養她們一輩子,也算是衣食無憂的過一生吧。”
花月容見大家面色難看,就安慰道:“當尼姑怎麼了?也沒有什麼不好。尋常宮舞伎出宮後,若是不善理財,或者被男人騙/色/騙財,或者坐吃山空、餓死街頭,還不如進了庵堂爲尼,畢竟,是皇上臨幸過的身子,皇族養着她們呢!”
講到這裡,花姑姑的眼睛不由瞟到了蘇離兮的身上,她心中裡暗想:這一位,將來就是要送去庵堂出家的尼姑命了!
蘇離兮嘆息:好吧!熬到那一天再逃吧,庵堂的看守,自然不會像皇宮內廷這般嚴厲,逃跑的機會很多!她可不想做尼姑,爲那個紈絝皇帝守什麼節?
衆位宮舞伎陷入了矛盾之中:看來,受皇上的寵幸是一條賭博之路。將來混不到後宮妃妾的位分上,就只能出家當尼姑,青燈古剎、了此一生。這條路可不好走!
可讓她們放棄魚躍龍門的機會,又實在是不甘心,真是難以抉擇!
人活一世,怎麼能不奮鬥奮鬥?指不定能爬上貴妃的位置上呢!她們個個有傾城之貌,萬里挑一、舞藝超羣,一輩子做個平民度日嗎?就算將來被皇上忘記了,當個尼姑也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有一些膽子小的,求平穩的宮舞伎,便決定放棄爬上龍牀之路了。將來拿着遣散銀兩,安生過日子。
花姑姑神態惆悵地說道:“姑姑我,出身的時辰不好,年齡比皇上多了幾歲,沒有機會受過雨露,再等兩年便可以出宮做平民了!爾等要好好想想看,自己是要出宮安然生活呢?還是求得皇上的憐愛?謀求一個更高的身份品級,博一個好前程。”
花月容冷眼看着大家:“我勸爾等想清楚了,若是隻想要平平安安的日子,就距離皇上遠一點兒,別整日使用狐/媚手段,在皇上面前現眼!”
一個宮舞伎問道:“姑姑,您還沒有講完呢,那第四條路呢?”
花月容蹙眉:“這第四條路更艱難些,是最下等的出路!”
花姑姑環視周圍,語氣中帶着絲絲無奈:“犯了宮規錯誤的宮舞伎、又罪不至死的人,那就會賞給下臣們、兵士們,成爲他們家中的家伎!”
“…爾等想想看,咱們千辛萬苦的、好不容易甄選入宮,有機會脫離奴婢身份。可繞來繞去的一大圈兒,又變成了貴族家的奴婢。可以由主人自由買賣,招待家中的賓客,爲族中主母所不容,連個傭人都不如,打罵都是家常便飯,生死不由自己!”
衆位宮舞伎唏噓不已!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犯錯呀!
“所以,本姑姑才教導你們,延長你們學規矩的時日,要好好學習宮規!”
花月容加重了語氣:“你可以沒有優異的舞藝與樣貌,卻不能不守規矩!平庸一些好,只要安分守己,熬着出宮去恢復自由之身。”
“本姑姑剛剛講的這些出路,都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好好活着!…”
“別犯了主子們的忌諱,別犯下任何死罪,哼哼,這些年莫名其妙死在宮裡的舞伎們,也多不勝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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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宮,北殿,霓裳庭軒……
這裡是宮舞伎們日常學習舞蹈技藝的地方,如今用來學宮規!連續十幾天的宮規練習,讓宮舞伎們個個腰痠背痛、又累又怕.
原本以爲大家都是練舞十多年的好底子,學這些唏噓小宮規容易的很。不曾想一個簡單的走路動作,一個簡單的坐姿,就反反覆覆練習成千上萬遍。直叫人長吁短嘆.
動作做的稍微不如意,便會捱上幾下子……
昭訓姑姑花月容,眼睛尖兒的很,一點點瑕疵都不肯放過,舞伎們在背地裡都叫喊她老妖婆呢!
現在,她手中拿着一根細軟的竹枝條兒,慢條斯理的對着宮舞伎們諄諄教道:
“身爲一個宮廷舞伎,侍奉的是天熙朝最尊貴的皇族。舞德品行、舉止教養最爲重要。”
“咱們這三天就要學習是行晨間禮、辭別禮、行小福禮、行中福禮、行叩拜大禮……”
“…爾等莫要小看了這行禮,見了不同品級的貴人,就要行不同規格的禮,萬萬不能錯了。要先看清楚對方身上的服飾是什麼品級的,才能立刻做出反應,大家見將宮中的品級服飾顏色都背熟了…”
昭訓姑姑不愧是六品宮舞伎,各種禮儀講的很好,深入淺出、闡明要點,而後親自示範,時時走過來糾正舞伎們的動作。
大家都是剛剛學,做的不夠好。花姑姑要求嚴格,監督者舞伎們慢慢領會、勤加練習。一時之間,霓裳庭軒內四處都有伏地跪拜,口呼萬歲之人。
偶爾有人偷懶,花姑姑會用手裡的竹枝條抽她幾下,打得小舞伎們眼眶發紅,別看這小小軟軟的竹枝條兒,抽到身上就是一條血印子,疼得叫人直咧嘴。
酈飛煙向來是個好學之人,倒不用花姑姑太多督促……
她不但高標準嚴規格要求自己,還拉着蘇離兮一陣苦練。弄得離兮想偷懶一些都不成,被酈飛煙揪着一遍遍練習。
上步、彎腰、屈膝、低頭、垂眸、擡腕、作揖,一個簡單的小福禮做得十分到位,十遍、十遍的練習着……
“奴婢給娘娘請安…奴婢給娘娘請安…奴婢給娘娘請安!…”
練習時,嘴巴里還不能停,神態要柔順,聲音要甜軟,吐字要清晰,音量既不能太大、驚擾到貴人,也不能太小、讓貴人聽得費盡!
花姑姑走過她們的身邊,看她們如此勤勵,較爲滿意地點點頭,悠着竹枝條兒再轉去那邊教訓別人……
酈飛煙帶着蘇離兮,練習了上百遍的小福禮,依舊不甘心。
她又拉着蘇離兮,對着一棵樹磕頭:“暫且將這棵樹當做皇上,咱們行跪拜大禮吧!哎,你認真一點呀!……”
一聽說,這樹兒是皇上,蘇離兮的眼神就變得憤恨起來,衝上去對着樹猛踢兩腳兒。這要是那紈絝被她踢,該有多好。
“唉,妹妹呀!……”酈飛煙無奈的叫道:“離兮妹妹,你再不能像水韻坊時那般懶散糊弄了,這可是皇宮!將來不小心有差錯,誰都救不了你!來,快點兒練習磕頭。”
在水韻坊做童舞伎時,她倚仗着是酈師傅的親侄女,總是護着離兮,別人都給她幾分情面。在皇宮裡,她可沒有這個本事!
“我渴了,去喝點水!姐姐你也歇會子吧,學規矩也不在這一時……”蘇離兮向着小亭裡走去。
舞伎們練習到一個時辰,便可以到涼亭中歇息一會。她們練習的時間早就超過了。酈飛煙搖搖頭,轉身看到昭訓姑姑,急忙笑着跑過去請教。
隨着學宮規的時日長了,宮舞伎們相互熟悉起來。大家卯着勁頭學習規矩,各種各樣的禮儀規矩,漸漸熟識於心。
酈飛煙是屬於學的較好之人,勤學好問,對誰都是一副親切的模樣,又混得了不錯的人緣,蘇離兮不由暗暗佩服,飛煙姐姐就如同以前班級中的班幹部,老師喜歡她的好學好問,同學們喜歡她的熱情大方。
不像她自己,從來不與別人刻意交好,與衆宮舞伎的關係都是淡淡的……
不過,酈飛煙與同屋的兩個宮舞伎符靜蕭、周萍兒,彷彿是天生的對頭,關係極差!直接將京都城水韻坊和朝韻坊之間的矛盾,轉移到宮裡來。她們矛盾直線上升,暗地裡鬥來鬥去,誰都不肯服軟。
每一次,當酈飛煙去請教花姑姑問題的時候,那符靜蕭也拼着命擠在花姑姑的身邊,纏着姑姑問來問去。故意將酈飛煙擠到一旁去。而那周萍兒在一旁冷眼冷語,暗暗諷刺酈飛煙小人作風,刻意討好姑姑。
酈飛煙的心裡一陣一陣憋氣,忍了又忍,看同屋的兩位宮舞伎是越加厭惡。
這一天,將近午時……
衆位宮舞伎們大都練習累了,做在涼亭中歇息閒聊,吃些果子,喝
點涼茶。
周萍兒坐在一張錦杌上,纖手甩着錦帕扇着風,斜睨着酈飛煙說道:“酈娘子練習可是真賣力,學這些繁瑣的規矩禮數不厭其煩。酈娘子這般用心良苦,將來必定能成大器、攀上高枝、爬上龍牀。到時別忘了提攜姐妹們。”
衆人嗤嗤笑起來,如今大家相處時間久了,也會常常開一些小玩笑。
酈飛煙剛嚥下一口茶,聞聽此言差點兒噎到自個。她看看周圍,其它宮舞伎們都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們……
酈飛煙將茶碗放下,面色平靜地說道:“宮中最重禮儀規矩,我自然是不敢怠慢刻苦學着。不像有些人天生愚笨,怕是丟了自家的臉,一個小小的福禮做的歪七擰巴。”
“你……”符周萍兒氣紅了臉,她前天不小心扭到了腳,做福禮時未免有些歪斜,心中正爲此事懊惱着呢。
酈飛煙冷哼,接着說道:“到底是小郡縣山溝溝裡出來的鄉伎,學了這些天絲毫不見成效,沒得浪費了昭訓姑姑的心血?”
鄉伎?她居然罵她鄉伎?周萍兒臉漲紅了,淚珠在眼眶裡蓄起來,她最恨這些京都城出身的舞伎,諷刺她出生小地方。
周萍兒哭道:“我不過隨便說了一句,酈娘子便用一屋子的話來擠兌我,拿言語來糟/踐我。我原是個多餘的,比不上你們京城出身的舞伎尊貴,何苦留在這清平樂宮裡礙人眼睛。”
酈飛煙得意地笑着:“哎呦呦,你哭什麼!動不動便掉金豆兒來裝可憐相,這裡又沒個男子疼惜你,你哭給誰看?花姑姑常教導我們心境開闊、心如止水。就你這點心胸兒,居然也敢自稱是學跳舞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來的。”
蘇離兮見酈飛煙緊追不捨,暗暗拉拉符靜蕭的袖子,輕輕勸她算了!
符靜蕭站起來,遞給周萍兒一方絲帕:“酈娘子這句話說的好。也不知道是怎麼混進來的?咱們姐妹們誰不是一路甄選過來的?可你們水韻坊了不起,不用一次考試,直接用些卑下的手段爬進來!”
“不用甄選?……”
“那是如何進宮的?……”
“不太可能啊?……”
衆位舞伎們紛紛議論……
周萍兒彷彿撿回些面子,擦乾了眼淚,停止了哭泣:“姐妹們不覺得奇怪,咱們在宮外比賽時何曾見過水韻坊的蘇娘子?人家不照樣進宮了,原本三十個人的名額,硬是多出了一個來。”
大家的眼神好奇地看着蘇離兮……
蘇離兮有些難堪:“我…我……”
酈飛煙護着蘇離兮:“離兮妹妹怎麼進來的?都不關你的事!你們朝韻坊若是真有本事,也多爬進來幾個試試?”
符靜蕭叉腰上前:“哼!別叫我說出些難聽的來,水韻坊的蘇離兮,原本是安郡王府裡的侍妾,藉着進宮給皇太后謝恩的機會,甩掉引路的宮女,偷偷跑到皇上的紫宸殿,趁着皇上酒醉獻/身!這才混得了一個宮舞伎的名額!”
這一番話,立刻驚呆的衆位舞伎,就連酈飛煙也愣住了。她這些天一直在問離兮,是怎麼進宮的?奈何她總是支支吾吾不肯說?卻原來如此嗎……
衆位舞伎看向蘇離兮的目光,不由變得鄙夷起來!
看不出來,這位蘇娘子柔柔弱弱的模樣,居然還有這麼深的心機?好好的郡王府侍妾都滿足不了她?想方設法勾/引皇上,那得多大的欲/望呀?難不成也想混成貴妃娘娘?大家以後,可要防備着些她。
蘇離兮低頭擰着帕子,內心充滿了無奈!她就是滿身張嘴也說不清。
“你少胡說!……”酈飛煙急了,衝到符靜蕭的身邊:“你編排這麼個損人的故事,往我們水韻坊身上潑髒水……”
符靜蕭毫不示弱,上前一步直直瞪着酈飛煙:“哪個說了謊話,便叫她爛了自個的舌頭兒。我遠方表哥是紫宸殿的小太監,這事可不是秘密,可在後宮妃妾裡傳的沸沸揚揚。後宮娘娘們都說,咱們這清平樂宮就要出個大狐狸/精了!”
她陰陽怪氣地說道:“哼哼,咱們都是百裡挑一的考上來。有的人卻只要躺在那裡、張着雙腿等着男人就能混兒進來,這就是水韻坊教養出來的寶貴經驗!”
酈飛煙端起桌上的茶盞,就往符靜蕭臉上潑茶水:“胡說八道的小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你!……”符靜蕭來不及躲閃,弄了一臉的茶葉末!
她衝上去揪住酈飛煙的頭髮,就往地上扯。兩個人頓時扭到成一團兒,相互糾纏着跌跌撞撞。周萍兒和蘇離兮上前去拉架。
涼亭裡的舞伎們,紛紛驚呼着後退……
“住手!……”
涼亭外面,昭訓姑姑花月容一臉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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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庭軒,正堂中……
昭訓姑姑花月容的神態十分難看,目光銳利掃向四個宮舞伎。她們一字排開跪下,齊齊頹然低頭。
由於剛剛在涼亭裡撕扯過,酈飛煙和符靜蕭頭髮蓬亂,髮釵歪斜。蘇離兮和周萍兒來拉架時受到波及,形象也好不到那裡去。
四個宮舞伎在花姑姑強大的目光壓力下,不禁都縮了縮脖子,老實的恭跪在地板上,心裡都惴惴不安的。
花月容一臉冰冰的寒氣,沒有半絲笑容……
她冷冷的道:“這些天的宮規都白學了?還沒等到主殿江大人過來考覈,便自己人先打起來。知道的說是你們自己不自重,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這個姑姑教的不盡心!清平樂宮的臉面都給你們丟光了。”
“我早就覺得你們這一批宮舞伎資質頗差,沒有想到差到如此地步?”
“姑姑息怒!…”符靜蕭哭訴道:“是那酈飛煙先挑起事端,將一杯熱茶直直潑到奴家的臉上,幸虧那茶水放置的時候久了,不然就毀掉了奴家的容貌。都是一個屋檐下同住的姐妹,誰知她心腸如此惡毒?”
酈飛煙慌忙辯解:“姑姑莫聽符靜蕭的一面之詞。是她們口出惡語,羞辱我和蘇離兮,先是罵我們用功練習是爲了攀高枝,而後就直接說離兮妹妹/狐/媚/爬上龍/牀,設計皇上。想皇上天威龍廷,豈是我們小小舞伎可以設計的?”
酈飛煙委屈地言道:“她們羞辱我和離兮妹妹不打緊,竟然將皇上也編排進來,觸犯天威,有辱聖譽,傳揚出去豈不是給清平樂宮惹禍?奴婢實在是忍無可忍,纔拿一杯放涼的茶潑她,想叫她莫要胡言亂語!…”
“…焉知符靜蕭抓住奴婢的頭髮就往涼亭柱子上撞。若不是花姑姑來的及時,奴婢早就頭破血流,一命嗚呼了!什麼冤、什麼恨?居然想致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