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英魂(一)

“嘶!”衆將頓覺渾身上下凜然生寒。一半爲顏杲卿的硬氣,另外一半兒卻是爲了安祿山的殘暴。在衆將的潛意識裡,只有化外蠻夷,纔有慢慢地將俘虜折磨致死的癖好。作爲禮儀之邦的大唐,絕不會這樣幹!而現在,比起安祿山來,那些喜歡將俘虜變賣爲奴隸的大食人,簡直都成了謙謙君子。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受,尤其是當着麥爾祖德、馬寶玉等“蠻夷”的面兒。“突厥胡種就是突厥胡種,即便做了大唐的官,依舊野性難改。”宇文至最愛面子,第一個點明安祿山的血統。

“就是,皇帝陛下居然一直認爲,胡人心眼實誠。”有人低聲附和,發泄多年來積蓄的不滿。

“是李林甫那廝花言巧語矇蔽的皇上。並非皇上自己偏心!”有人卻心中兀自念着臣子之禮,迫不及待地替李隆基辯解。

這話其實也不算冤枉了李林甫。在他爲首輔的十數年裡,提拔重用的全是安祿山、史思明、哥舒翰等異族武將。這樣做,一則是因爲安祿山等人在朝內根基比較淺,容易被他控制。二來異族武將也的確知恩圖報,得到了好處後,必會想方設法給李林甫送一份厚禮。每次交易,買賣雙方都能皆大歡喜。只是邊鎮節度尾大不掉的禍根,從那時就已經埋下,並且越長越壯。直到今天,安祿山和史思明叛軍一路勢如破竹般打到潼關之外。

這場災難,與其是說是因爲楊國忠兄妹專權誤國,逼人太甚而起,不如說是楊國忠昏庸無能,未及時收拾好前任留下的爛攤子。可眼下議論這些都沒有用,特別是在當事人李林甫已經死去多年的時候。

“都安靜一下!”王洵重重敲了下帥案,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姿態,制止了衆將的喧囂。“給欽差大人把酒斟滿,暖暖身子。您慢慢喝,這酒比較烈,別喝得太急!”

最後半句話,是衝着信使說的。令對方握酒盞的手哆嗦了一下,差點沒灑在髒兮兮的前大襟上,“沒,沒事。我,我的確餓得狠了。多謝,多謝大都督關心!”

“我還有話需要問你!你不能喝醉了!”王洵皺了下眉頭,強壓住心中的難過強調。顏季明曾經給他有過數面之緣,彼此之間的印象都非常好。誰曾料到,世事無常,這麼快,雙方便永無再見之機,“顏杲卿父子起兵後,朝廷應該有一段緩衝時間調整部署。封帥和高帥都是知兵之人,照理應該將軍情如實上奏給陛下,然後由兵部再拿出個更合理的反擊方案來纔對。怎麼居然讓叛軍再一次得了手?那一個半月,朝廷裡都忙着幹什麼?”

“忙着,忙着?”欽差放下酒盞,臉色不知是因爲慚愧,還是因爲酒氣上涌,變得殷紅如血,“下官的職位低,對上頭的事情不太清楚。那些日子,只是見京師裡張燈結綵,慶賀安祿山後路被抄。封矮,封節度好像給陛下上過一回書,陳述用兵方略。但被陛下當堂駁回了。據說是因爲驃騎大將軍高力士私底下跟皇上說了些什麼話。但高驃騎具體怎麼說的,下官沒敢打聽!”

當然是不想讓封常清再立新功了!誰都知道,封常清最近兩年,跟太監們關係處得很僵。可高力士也不看看形勢已經到了什麼地步?居然還光顧着拖封常清後腿!這些太監們,莫非身體殘缺了,心也殘缺了麼?!

“戰敗之後呢,朝廷如何處置封帥?!”宇文至更關心的是封常清的個人安危,走到欽差面前,急切地追問。

“朝廷奪了封,封帥的爵!”意識到這裡的人對封常清都十分尊重,信使不敢再稱呼後者的諢號,“削職爲民!勒令封節度去高節度帳下戴罪立功。但末將覺得陛下只是一時憤怒,待怒氣平息之後,應該明白,封節度已經盡力了。”

“希望如此!否則,休怪我等….”宇文至輕輕撇嘴。因爲當年的牢獄之災,他對大唐朝廷一直心懷不滿。對於朝中文武百官,也是鄙夷的多,佩服的少。唯獨對於將自己留在身邊,當做種子培養的封常清,既敬又畏。不容別人施以半點兒傷害。

“先別胡扯。”王洵將面孔轉向宇文至,厲聲喝止。“正是需要安西軍出力之時,朝廷應該不會拿封帥怎麼樣!高仙芝呢,朝廷吃了這次虧之後,准許他跟哥舒翰合兵了麼?”

“沒。至少在卑職出發時,沒聽說過。好像,好像朝廷命令高仙芝帶領殘兵,在關外擇地紮營,與哥舒翰互爲犄角。不過那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卑職在路上趕得匆忙,沒過多打聽長安那邊的情況!”

兩個多月前的事情,如果朝廷依舊對武將們嚴加提防的話,恐怕潼關城早就被安祿山打下十七八次了!王洵心中暗暗嘆氣,卻無力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想了想,繼續問道:“道路情況怎麼樣?我指的是翻越蔥嶺那段兒?!其他的,你不用說。”

“非常差!”欽差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彷彿要把沿途所遭受的苦難,全用酒水溶解掉一般,“路上全是冰。稍不留神,就會掉下懸崖。我出發時帶了三十名護衛,走到疏勒,還剩了二十四個。結果等過了蔥嶺,就剩門外這幾個了!”

用手指了指在門口吃酒壓驚的侍衛,他繼續補充,“嚮導是周將軍麾下的老斥候,也都死在了半路上。虧得最後一段路是下坡,我等用腰帶互相牽着,一步步往山外蹭…….”

“我知道了!”王洵沉聲打斷。蔥嶺一帶的道路他當年走過,對沿途的危險記憶猶新。當時是秋末,路上還沒結冰。如今西域卻只能算春初,連視金錢甚於生命的商販都沒敢上路。貿然帶着大軍回師,恐怕沒等到疏勒,兵馬就會折損近半!

“我們沒必要奉這種亂命。這麼遠的路,即便趕回去,也得是秋天了。該打的仗,估計早打完了!”只要封常清本人沒事兒,宇文至才懶得理睬長安城落不落在叛軍之手呢!安祿山那廝名聲雖然差,做了皇帝,卻未必比當今聖上更昏庸。至少他比後者更年青,更有進取心。

“我們的確是遠水難解近渴。況且大夥費盡心血纔開闢出眼下的大好局面,一旦撤走,恐怕再也無法回來了!”見王洵有奉命回師的意思,沙千里也低聲勸諫。

“是啊,咱們不過才區區數千兵馬。趕回去了,能起到什麼作用?!”持同樣態度的還有方子陵,他也不贊成放棄腳下的大好河山。“欽差大人不是說麼,叛軍有二十餘萬,朝廷那邊,幾支兵馬加在一起,也是三十餘萬。安西、河西,還有大批精銳星夜奔赴長安!”

“可萬一長安有失,你我豈能獨善其身?!”宋武急得直跺腳,大聲駁斥宇文至等人的意見。

“你我畢竟是中原人,那邊纔是咱們的家!這邊,咱們只是一羣客人!”朱五一意見傾向於宋武,並且考慮問題的角度更爲實際。

“咱們怎麼能算過客?多少弟兄,把家都安在了這裡!”沙千里轉過頭,大聲反駁。“包括你老朱,不也在這兒娶了妻,置了地麼?”

他的話同樣非常在理兒。近一年多來隨着大宛都督府連戰皆勝,將士們在當地百姓心目的地位也如日中天。爲了日後的前程着想,當地名門望族,都趕着託媒人,與大宛都督府的中高級將領聯姻。而那些地位普通的商人、牧場主,則眼巴巴看着安西軍的旅率、隊正,希望自家女兒能得到對方的垂青。

很多曾經被賣做奴隸的老兵,在中原已經沒了家。重新振作起來之後,便也娶了當地女子續絃,準備開始全新的生活。可以說,眼下的大宛都督府將士,已經把根紮了下去,跟當地人血脈相連。如果王洵執意要撤走的話,不知多少人又要被逼到妻離子散的悲慘境地。

進退兩難。最近兩年時間一直意氣風發的王洵,再度成了囚籠裡的困獸,望着命運的柵欄,不甘心來回盤旋。

衆人的爭論聲卻越來越大,聲聲如刀,割得他心臟淋漓滴血。

“我的家也在長安。你們能不能先靜一下?!”終於,他的忍受力到了極限,啞着嗓子祈求。聲音聽起來如同哀告,卻令聞者無不肅然。

大夥都太急於做出選擇了,誰也沒想到眼下都督大人肩頭所承受的壓力到底又多重?他畢竟才二十出頭,骨子裡還帶着稚嫩。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做出令各方面都滿意的決定,不是太過分,太難爲人了麼?

“我的家,就在長安城中。你們知道不?知道不?”王洵用力踱着步,來到欽差面前,搶過酒盞,一飲而盡。“三年了,都快三年了。我一直沒回去過。我離開前答應過她們,這輩子好好保護她們,現在呢,我卻連她們的音訊都沒有。都沒有…”

欽差尷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否該回避。在他心目中,能坐鎮一方的諸侯,皆是泰山崩於面前都不變色的主。誰曾料想,年青的大宛都督,居然會當衆失態?!居然會連強裝鎮定的能力都不具備?!

那悲鳴一般的聲音,令衆將領愈發感覺負疚。沙千里第一個走上前,輕輕拉住王洵的手臂,“都督,你先不要着急。沙某剛纔只是想給都督提個建議。其實無論都督如何決定,沙某都唯都督馬首是瞻!”

“是啊。這座城池是你帶人打下來的。你說放棄,大夥也不會真的反對!大不了,咱們將來再把它打下一次便是!”宇文至也訕訕地上前,拉住王洵的另外一支胳膊。

他們二人的膂力,都遠不及王洵。輕扯之下,卻將後者扯了個趔趄。跌跌撞撞晃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了身體和心神。揮了揮手,王洵疲倦地吩咐,“大夥先退下去吧。黃將軍,你帶人封鎖消息,別讓更多的人知道中原的警訊!”

“諾!”黃萬山立即拱手領命。還未等轉身,卻又被王洵喊了回來,“等等!也別太難爲大夥。城門不必封,該進進出出,還照舊讓人進進出出。反正也封鎖不了太久了,商路一通,消息自己就長了腿兒!”

“諾,都督放心,屬下知道如何去做!”黃萬山又拱了拱手,轉身離去。王洵單手扶住廊柱,五指關節處,不見半分血色,“沙將軍,你負責去穩定軍心。告訴弟兄們,不要着急。本都督會盡快想出一個妥善解決辦法!”

“諾!”沙千里輕輕拱手,“屬下這就去。都督大人也不必太着急。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嗯!”王洵輕輕揮手,示意對方離開。然後將目光轉向宋武和宇文至,“你們兩個,安排欽差大人下去休息。好生款待,去年咱們繳獲頗豐,去庫房領一些出來,給欽差大人壓驚!”

宇文至和宋武點點頭,一左一右,挾持着欽差離去。將目光環視剩下來的衆將,王洵尷尬地笑了笑,低聲道:“王某剛纔失態了。大夥勿怪。都下去休息吧,明天早晨到這兒來應卯,王某自然會給大夥一個最後答覆!”

“諾!”衆將齊聲響應,紛紛抱拳,轉身。唯獨麥爾祖德、馬寶玉、阿里依三個,因爲身份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訕訕地拖在了隊伍最後。

王洵只是微微一愣,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搖了搖頭,趕走心中的煩亂,笑着補充,“老麥,馬將軍,阿大人,你們三個別忙着走。有幾句話,王某要跟你們三個說!”

“是,都督!”被叫到名字的三個人連忙停住腳步,忐忑不安地回過頭,等待王洵的發落。

“我們有五年之約!”王洵又笑了笑,疲憊的面孔上,重新煥發了幾分年青人特有的光彩,“馬寶玉,阿里依,你們兩個放心。無論是走是留,五年之約,王某一直記得。在此之前,你們就是王某的客人。王某隻要一口氣在,便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們!”

“至於你,老麥。你的未來,取決於自己。不必放在任何人手上,包括王某!”將面孔迅速轉向麥爾祖德,他微笑着補充。雙目明澈,如暴雨後的晴空。

第2章 初雪第5章 不周山(九)第4章 英魂(九)第1章 白虹(一)第4章 社鼠(八)第3章 早寒(一)第6章 大唐(五)第4章 英魂(六)第5章 雙城(六)第4章 霜降(二)第4章 社鼠(三)第4章 光陰(二)第5章 紫袍(七)第6章 驚蟄(五)第4章 樓蘭(四)第2章 初雪(一)第6章 驚蟄(三)第4章 光陰(四)第2章 天河(四)第2章 初雪(一)第4章 社鼠(七)第6章 驚蟄(四)第3章 陽關(七)第3章 國殤(五)第4章 社鼠(四)第5章 紫袍(一)第6章 驚蟄(二)第6章 大唐(四)第5章 不周山(九)第2章 天河(一)第1章 白虹(四)第4章 破軍(一)第5章 春曉(六)第2章 殘醉(一)第2章 霓裳(四)第6章 雪夜(四)第1章 笳鼓(七)第4章 樓蘭(五)第2章 天威(一)第6章 雪夜(一)第6章 雪夜(六)第3章 陽關(五)第3章 壯士(六)第2章 霓裳(五)第6章 驚蟄(九)第5章 春曉(五)第2章 霓裳(七)第2章 初雪(二)第3章 壯士(四)第5章 雙城(一)第3章 霜刃(五)第2章 天河(八)第2章 天河(八)第3章 早寒(一)第5章 春曉(六)第2章 天河(四)第4章 社鼠(二)第6章 驚蟄(二)第6章 大唐(七)第1章 笳鼓(一)第3章 正氣(四)第3章 霜刃(七)第1章 羽衣(六)第2章 霓裳(七)第3章 國殤(四)第3章 正氣(三)第1章 長生殿(二)第1章 秋聲(七)第2章 天河(一)第4章 英魂(五)第6章 驚蟄(一)第3章 壯士(二)第3章 國殤(一)第3章 霜刃(三)第6章 雪夜(五)第1章 殘醉(一)第5章 紫袍(七)第3章 正氣(四)第3章 壯士(二)第1章 看劍(四)第5章 不周山(六)第6章 大唐(九)第3章 霜刃(四)第6章 雙城(中)第1章 秋聲(三)第3章 霜刃(一)第2章 初雪(八)第3章 霜刃(一)第6章 驚蟄(八)第5章 雙城(六)第6章 驚蟄(九)第2章 初雪(五)第3章 國殤(一)第6章 大唐(八)第4章 霜降(一)第2章 霓裳(七)第1章 看劍(一)第4章 英魂(六)第1章 羽衣(二)第4章 霜降(四)
第2章 初雪第5章 不周山(九)第4章 英魂(九)第1章 白虹(一)第4章 社鼠(八)第3章 早寒(一)第6章 大唐(五)第4章 英魂(六)第5章 雙城(六)第4章 霜降(二)第4章 社鼠(三)第4章 光陰(二)第5章 紫袍(七)第6章 驚蟄(五)第4章 樓蘭(四)第2章 初雪(一)第6章 驚蟄(三)第4章 光陰(四)第2章 天河(四)第2章 初雪(一)第4章 社鼠(七)第6章 驚蟄(四)第3章 陽關(七)第3章 國殤(五)第4章 社鼠(四)第5章 紫袍(一)第6章 驚蟄(二)第6章 大唐(四)第5章 不周山(九)第2章 天河(一)第1章 白虹(四)第4章 破軍(一)第5章 春曉(六)第2章 殘醉(一)第2章 霓裳(四)第6章 雪夜(四)第1章 笳鼓(七)第4章 樓蘭(五)第2章 天威(一)第6章 雪夜(一)第6章 雪夜(六)第3章 陽關(五)第3章 壯士(六)第2章 霓裳(五)第6章 驚蟄(九)第5章 春曉(五)第2章 霓裳(七)第2章 初雪(二)第3章 壯士(四)第5章 雙城(一)第3章 霜刃(五)第2章 天河(八)第2章 天河(八)第3章 早寒(一)第5章 春曉(六)第2章 天河(四)第4章 社鼠(二)第6章 驚蟄(二)第6章 大唐(七)第1章 笳鼓(一)第3章 正氣(四)第3章 霜刃(七)第1章 羽衣(六)第2章 霓裳(七)第3章 國殤(四)第3章 正氣(三)第1章 長生殿(二)第1章 秋聲(七)第2章 天河(一)第4章 英魂(五)第6章 驚蟄(一)第3章 壯士(二)第3章 國殤(一)第3章 霜刃(三)第6章 雪夜(五)第1章 殘醉(一)第5章 紫袍(七)第3章 正氣(四)第3章 壯士(二)第1章 看劍(四)第5章 不周山(六)第6章 大唐(九)第3章 霜刃(四)第6章 雙城(中)第1章 秋聲(三)第3章 霜刃(一)第2章 初雪(八)第3章 霜刃(一)第6章 驚蟄(八)第5章 雙城(六)第6章 驚蟄(九)第2章 初雪(五)第3章 國殤(一)第6章 大唐(八)第4章 霜降(一)第2章 霓裳(七)第1章 看劍(一)第4章 英魂(六)第1章 羽衣(二)第4章 霜降(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