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和陸教授聯繫上後,和爸爸一起去拜訪了她。
三天後,當他們從那個城市回來,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喜悅。
“小洛,陸教授說,你的問題,沒我們想的那麼悲觀。”爸爸說這話時,簡直有點興高采烈,就好像一個人,原以爲自己的腫瘤是惡性的,結果一診斷,是良性,白撿了一條命那樣的興高采烈。
“陸教授怎麼說?”我迫不及待的問。
“她說,她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你的問題,也問過一些同行,查過很多案例,發現事情並沒有她最初想的那麼糟,當然,更沒有舒醫生說的那麼糟。她現在有三種方案,一種是從你的本我找起,讓你的記憶,完完全全恢復成你自己的記憶,並治好你的心理創傷;一種是像以前舒醫生做的那樣,把你十一歲前記憶封印,而且確保不會再次被喚醒;第三種是就是我們前段時間做的最壞打算,一切從頭來過,然後在慢慢通過旁人敘說等方式,讓你記起那些往事。她說這三種方案,她成功的把握分別是五、七、十。”
“五七十?”
“就是五成、七成、十成。她問我們傾向於哪一種,我們說要先和你商量之後再確定。”
“和我商量?”我有點驚訝,我以爲爸媽會毫不猶豫的採用第二種,畢竟,我的前十一年,他們是千方百計瞞着的。
“是的,孩子,你現在是大人了,而且,有些事,雖然我們之間沒挑明,但想必你也猜到了。所以,這一次,我們尊重你的意見,你要想記起十一歲前的往事,我們也不阻攔。”爸爸語重心長的說。
“爸,你這句話,是不是間接承認,我並不是你們親生的?”
“是。”
“那我的過去……”
“孩子,你雖不是我們親生的,但我們就像愛親生女兒一樣愛你。你在來我們家之前的那段時光,並不是什麼快樂的回憶,這些我們已經詳細跟陸教授說過了。我們並不敢冒然跟你提起,怕帶給你意想不到的創傷。但陸教授說,如果你用第一種方案,她會在治療的過程中告訴你,如果你用第二種第三種方案,她會在治療之前就告訴你——因爲後兩種方案,你會把那段記憶再次忘掉。”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雖然我早就對自己不是蘇南南有個明鏡似的認識,但當爸爸親口說出的時候,還是無限失落。這溫暖的家,這憂鬱的爸爸開朗的媽媽還有動不動就想揍我的奶奶,他們於我,原來,竟沒有任何的血緣。那早逝的蘇南南,我只不過是承了原本該屬於她的幸福。
我扣着自己的指甲,拿不定主意究竟要怎麼辦?
爸媽已經再三提醒,他們費盡心思讓我忘掉的東西,不是溫暖美好,而是黑暗痛苦,既然如此,難道我還要固執已見,一味去追尋嗎?或許,我只記得自己是蘇小洛,只記得自己是屬於這個家,對誰,都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可是,擁有完整的人生,不要被當作別人的替代品,不管是蘇南南,還是南宮洛,卻是我自從捲入這場記憶的荒唐事裡面最真切的渴望,難道,事到臨頭,我要放棄嗎?
“你可以好好想想,孩子。”媽媽抱一下我,給我一個寬慰的笑容,
我認真點點頭。
我想了足足一整天。
到第二天的同一個時刻,我告訴爸媽,我決定把所有的事都記起,我不要再給自己留下太多疑問,也不要留下任何可能的隱患。我說:“不管是怎樣痛苦的經歷,我都會盡最大努力坦然面對。”
爸爸聽我這樣說,眼裡有明顯的擔憂,媽媽卻說:“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選擇了,你是我養了十二年的女兒,你的稟性我最是瞭解,你雖然小事糊塗,但是在大事上,卻有男孩子的果敢與擔當,從不會膽怯的逃避,而是積極面對,一定要活得明白而率性。”
爸爸顯然不贊同媽媽的說法,他說:“雖然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但是小洛,人啊,其實有時候,還是活得簡單輕鬆一點好啊。”
不過正如爸爸所說,他雖然不贊同,但也不反對,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憂慮着。五成的把握,還有那些他不敢冒然對我說出的過往,讓他對我的未來,格外悲觀。
但我自己卻樂觀着。
這是我的天性,更是我的經歷決定的。
一個太過年輕的女孩,除了失戀,她還不知道痛苦的含義。
我沒有再繼續那些筆端下的記憶。
我不是一個擅長筆下功夫的人,實在是怕自己白活了二十幾年,纔想出這樣一個主意,而今明確得知不會忘記,又哪肯繼續花這時間與心力。我只想着要如何去面對那失去的十一年,會是怎麼樣無法承受的痛苦。我想了無數個版本。比如父母雙亡,或者家境窮困,亦或被人拐賣……我把自己能想象出來的悲慘童年全都想了個遍,然後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個在後來的歲月裡有一個幸福的家的女孩,她哪能想象得出那概念裡的悲悽。
我去陸教授那的時間,定在四月中旬,剛好比秦安前往日本的時間,早了一個月。
我們約定好,等兩人都回來時,他要陪我去蹦極,我要帶他去打球,我們兩個,要騎着自行車,繞到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在出發前的那一晚,我給顏曦打電話,神秘兮兮的告訴他,過一段時間後,我將以一個全新的我,站在他的面前。
“怎麼個全新法?”他饒有趣味的問。
“現在先不告訴你。”我賣關子。
“爲什麼?”
“因爲怕你擔心。”
“你不說,我更擔心。”
“那就讓你更擔心。”我調皮的道。
他無奈的說:“小洛,別這麼頑皮,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說:“我要去找我一直想找回的東西。”
“哦?”他很驚訝,“能說得更具體點嗎?”
“不能,說太多就泄密了啊。”
“好吧,不過,你要去多久?”
“我也說不上來,但我有預感不會太久。”
“那就好。”
“嘿,當然,你啊,最好趁我不在身邊的日子,拼命工作,我回來之後,可不許夜夜加班,否則,我會報復。”
“那我等着你的報復。”顏曦故意逗我。
“你……哼,我生氣了。”我知道他在說笑,可依舊很配合的生氣。
“好了好了,等你過來,我儘量少加班,行吧。”他舉手投降。
“這還差不多,不過,能翹班就更好了。反正你哥手下的蝦兵蝦將那麼多,你少給他幹一天兩天也無所謂。”我不知爲什麼,說着說着就扯到顏朝身上去了。
顏曦似乎不高興了,沒接話。在我面前,他一直不太願意談起顏朝,我着實不該提這個話題的。
“怎麼了?”我小心翼翼問。
“沒怎麼,好晚了啊,你早點睡吧。”他擺出結束談話的姿勢。
“哦,好。”我心裡鬱郁,但嘴上還是說好。
顏曦很快掛了電話。
我聽着裡嘟嘟的忙音,暗暗懊悔爲什麼會提到顏朝,是偶然?還是必然?
哦,顏朝。
我不由自主想起那張完美的臉,還有那臉的主人會心一笑時,眼角若隱若現的皺紋。他其實很少有過真摯的笑,記憶裡,似乎只有南宮洛主宰我的思維,說到那些過往趣事時,他的笑,纔會到眼睛裡,然後眼睛也像嘴角一樣微微彎着,呈現十分好看的弧度,讓人幾欲閃神。其它時候,他雖在笑,但眼睛裡,卻看不到任何快樂的光芒。那樣的時刻,笑於他不過是一個動作,而不是內心歡喜的表達。
一個在愛情上,癡得讓人心疼的男人。
他用他今後漫長的時光,去悼念那一場從沒來到過的愛情。
我覺得有一種並不明顯的痛,慢慢爬滿我整個胸腔。
忽然很想給他打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問問他在做什麼,告訴他,其實等待沒有結果,哪怕我試圖回來,可我終究沒法真正回來。
我在上輸入一個yan,顏朝的名字就顯現出來,我點一下那個名字,立刻呈現撥號狀態。
當裡傳來等待接通的鈴音時,我一個激靈,飛快的點了掛斷。
剛纔那一刻,我又把自己當作了誰?
我的情感,我的動作,屬於我,又不屬於我。那種心疼,那種鈍痛,那種我回來了的荒謬感,如此真實的出現在我的意念裡,我甚至被這種意念,控制了自己的行爲。
太可怕了。
我額上滲出薄薄的汗。還好,這個如陷魔症的我,沒在顏曦身邊,否則,他肯定百分百的離開;還好,這樣無法把握的日子,不會太久,從明天起,經過若干時日的努力,我將會是一個純粹的我!
我用衣袖擦下額上的汗,對陸教授的診治,有着太過迫切的期待。
只是,讓我依舊心悸的是,背上的那層寒意,久久不退。
那個南宮洛,她知道我要趕她走了,所以,躲在暗處,冷冷的凝視着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