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他的聲音,如此熟悉,如此傷感,每一個字,似乎都能鑽到我的心裡去。
他會是誰?
我腦海裡漸漸浮現一張淡然的臉,像月光一樣乾淨的笑。
顏曦。
我心裡一陣歡喜。
想要張開眼睛,想要出聲相喚,然而,那鬼壓牀的感覺,卻遲遲沒有消散,我徒勞的使着力,終於頹喪的放棄。
悲了個摧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有鬼?
我感覺顏曦的頭,伏到我的胸口上,久久的,久久的,一動不動。我以爲他死了,不,我是以爲我死了,本來就鬼壓牀,胸口上再壓這麼一個重物,我真擔心我的那一口氣,隨時都會斷了。
這廝,等我能動彈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我在心裡恨恨的想。
然而我卻一直動不了彈,我感覺到顏曦起身,聽到他的腳步一聲聲遠去,可我卻只能躺在那裡,紋絲不動,那樣一種無助又無力的感覺,真是讓人抓狂又絕望。
我不知我在那裡躺了多久,又有人走了進來,來人在我牀邊停下,卻一直沒說話,好久好久,我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那麼輕那麼輕的嘆息,卻讓人覺得心裡莫名難過。
又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一個女人的話在耳邊響起:“小朝,小曦走的時候跟我說,他願意放棄。”
“是嗎?”一個男人輕輕的反問。
“是,必須放棄一個,也必須出手干預。其實傾硯也說過,蘇小洛受創如此之重,醒來的機會實在是渺茫。她能一直堅持,並最終醒過來,我想,很大原因,是因爲南宮洛。人的前世記憶,往往要在一種極端的情況下才能激活,而蘇小洛的植物人狀態,便是這種極端情況。一個失去靈魂的軀體,給了南宮洛機會,所以,時隔二十六年,她再次回到你的身邊。以她的意志,以我的手段,我有信心,把她留下。其實,前世記憶和今生記憶,本質上講是一樣的,都是一個人意識形態的東西,所以,要留哪一部分,舍哪一部分,和我過往的心理治療案例,並無二致,只不過這回,更曲折艱鉅一些罷了。”
男人久久不語。
女人又問:“小朝,你怎麼想?”
男人嘆一口氣,說:“小曦如此決定,他可會參與到這場治療中來?”
“不會。”女人回答,“他說,這段時間顏氏遭受太多變故,你狀態又一直不好,所以,他要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顏氏,無暇顧及這些。”
“無暇顧及?”
“嗯,他話是這樣說,但我們都知道,他是怕自己動搖。而且,就算他不動搖,但若帶了太多主觀感情參與進來,只怕是會幫倒忙。”
“這傻小子。”男人又嘆息一聲。
“小朝,那你的態度?”
男人沉吟一下,說:“陸教授,就按您說的做吧,不過,我希望您能用盡量溫和的方式,若她的本體抗拒,就不要強求,我不在乎時間久一點,但我不願意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好,我現在就去制定治療方案。”女人應聲。
“嗯,您去忙吧。”
女人卻不走,好一會才嘆口氣,用充滿憂慮的聲音說:“小朝,你總是這樣守着她,魂不守舍的,也不是辦法。顏氏現在搖搖欲墜,你得多花點心力在上面才行,光靠小曦,他的能力畢竟有限,只怕守不住啊。”
“守不住就不守,那些物質的東西,哪怕擁有的太多,也比不過小洛給我的一個笑容。”男人淡淡的說。
“唉……”女人嘆息着離去。
女人走後,屋裡一片沉寂,我努力回想着這兩個聲音,會是屬於誰呢?小朝?我想起那天堂鳥花一樣絕世傾城的容顏,難道是顏朝?嗯,肯定是顏朝。那麼,女人,則是一頭白髮的陸教授了。我記得我有過一段記憶混亂的日子,一直是她在給我治療。
只是,現在,她又說什麼前世今生,說什麼南宮洛,說什麼放棄,是什麼植物人狀態,說什麼治療方案,卻把我繞糊塗了。我想,我現在除了鬼壓牀外,可是一點毛病也沒有。我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誰,清清楚楚聽到身邊的聲音,也清清楚楚想起聲音的主人。
我可是一點毛病也沒有。
只是,操蛋,誰能把我這鬼壓牀的夢魘解除啊。
我心裡近乎憤憤的想。
這些弄不明白我當前狀況的人,真讓人捉急。
我沮喪到不行。
哎呀,反正動不了,索性睡一覺再說。
我在心裡數着羊,努力讓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然而越是想睡越睡不着。又不能玩,又不能說,又不能動,只能挺屍一樣躺在這裡,這真是一種變態的折磨。
顏曦那廝,怎麼還不回來,起碼他陪在我身邊,會說很多很多深情款款的話,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很是感傷,但我在這無趣的躺着,他總得感傷一下不是。
我幾乎是煎熬的等着時間流逝,等着顏曦歸來。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是顏曦嗎?
我聽到刻意放輕的腳步。
“顏先生。”一個陌生的男音。
“怎麼樣了?”顏朝聲音很輕很淡,卻又帶着一種壓迫感。
“都辦妥了,穆小姐左右的鄰居,都換上我們的人;顧先生的目光,主要盯在二公子身上;顧夫人,則一直關注洛園這邊。明面上,顏氏股票還在拋售,但吸納這部分股票的,大部分已經是我們的人。”
“嗯,茂昌那邊呢?”
“茂昌那邊有點棘手,他們並不是真心依附顧氏,而是抱着坐山觀虎鬥的態度,想趁這次商戰做大。”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茂昌倒是想得很美。”
“不錯。不過,茂昌的新生代,卻的確有些能力,尤其是那個趙銳,金融專業出身,目光精準敏銳,他似乎已經看出了顏氏非表面看到的那份頹勢,暗地裡甚至變賣了部分茂昌股份購入顏氏股份。”
“趙銳?”顏朝沉吟着,“可是趙宇恆的公子?”
“正是。”
“哦,我見過他,當時還有幾分青澀,想不到時隔幾年,竟有這等魄力,很好,你可把他盯緊了,有這份膽識的人,哪怕此時他不真心依附顧氏,與我們爲敵,但一旦做大,遲早會成爲我們的對手。”
“明白。”
“再叮囑一遍,穆小姐那邊,不能出任何差錯。你們不僅不能讓穆小姐本人發現,也不能讓旁人發現,要做到了無痕跡,知道嗎?”
“知道,顏先生,您儘管放心。”
“嗯,你先出去吧。”
“是。”
陌生男人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屋裡又是一片寂靜。
良久,顏朝低低出聲:“小洛,你可知道,你這次回來,不僅是慰藉了我的思念,也是幫了我很大的忙。這幾年來,那個暗地裡的敵人,你終於幫我揪出來了。那張逐步收緊的網,也被我找到了突破口。現在,我只需等待,等時機成熟,反戈一擊,就能爲你報仇雪恨。只是,我心裡卻一點也沒有復仇的快感,反而更加沉重,我想不到,對我們傷害最深的人,竟是我們自以爲最親近的人。愛,一旦扭曲,竟是如此喪心病狂。”
我一動不動躺在那裡,聽他這樣說着,卻不能做出任何迴應。其實此時,我心裡更加疑惑,他這些話,似是對我說,可我卻一句也聽不明白。什麼回來,什麼敵人,什麼報仇雪恨,說得好像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與我這現實裡的平淡安穩壓根扯不上什麼邊。
不,不對。哪裡不對?讓我再好好想想。唔,他這些話,是和我扯不上邊,因爲他根本就不是對我說的。我想起陸教授口裡的南宮洛,哦,南宮洛,我是知道的,那個存了記憶在我腦海裡的女人,敢情,這個顏朝,把我當作了南宮洛?
我似乎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我重又想起顏曦說的那些話,想起陸教授說的話,再結合此時顏朝說的話,“回來”這個詞,忽然變得濃墨重彩起來。如果,如果我沒猜錯,在我沒有醒來的那段日子裡,那個南宮洛,曾借用了我的身體。
對,一定是這樣。
想我蘇小洛如何聰明,不會連這個都推斷不出。可是,當我推斷出來這些,心裡卻覺得很有幾分悲涼。因爲幾乎是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顏曦說的那個選擇題,我也明白了陸教授那句小曦願意放棄,我更明白了陸教授所謂的我有信心把她留下,敢情,他們一個一個,都置我蘇小洛於不顧,要硬生生的把我這具軀體,裝進南宮洛的靈魂。
我的鬼壓牀狀態,是不是就是他們動的手腳?
我悲憤交加,別人倒還算了,那個顏曦,那個號稱他是蜜獾我是蜂蜜的顏曦,那個號稱死了都要愛的顏曦,他居然也這樣,輕飄飄的一句放棄,就給我們的愛情畫上句號,不,不止是感情畫上句號,他好要把真正的蘇小洛的生命,也畫上句號。
何其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