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愣在那裡。可兒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驚愕與憤怒混合的情緒,不過轉瞬間又消失了,變爲一種複雜的敬畏。他踉蹌着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似的,情緒不安地自言自語:“我們可是侍奉神的啊……”
她的神情霎時冷淡下來:“確實呢。對了,時候差不多了,我趕着進去看看,你繼續忙吧。”說罷就淺淺地點了下頭,算是行過禮,轉身往神廟內殿去了。
她不喜歡神。或者說,不喜歡那些以侍奉神爲名義,苛求自己和別人的人。神是這個世界上最多餘的存在,只要乖乖呆着就好,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他們存在的全部意義也就是如此。
祭典開始了。
第一天忙亂而充實,第二天充實但不再忙亂。到了晚上的時候,月亮還未升起,華燈已先點燃。每條街道都擁滿了人,人頭上是燈,各種迎神的隊伍穿着節慶的服裝,從人羣中通過,這邊的喊聲剛平息,那邊又鼓起掌來,花車和樂隊到處是,不時地有煙花衝上夜空,把自己炸得粉碎,留下些驚豔的彩色火光和一縷白煙。
神廟裡幾乎沒有了人,因爲人全都在街上。她收拾停當,拿了自己的手袋,打算找一條僻靜的路出城去,已經和風兒約好了,今晚去看他的,本來黃昏時就該趕去,怎奈事情太多抽不開身。
她出了門之後才知道自己錯了。
根本就不該從前門出來!到處都是人,熙熙攘攘,也不管你想去哪個方向,就是一擁地往前走。她被夾在人羣中動彈不得,像個掉落在激流裡的小木片,忽而向東,忽而向西,怎麼都離不了這條街。人們歡樂的聲音越響,她心裡就越急…早知道,讓老太太帶風兒來就好了,一起看看熱鬧,總好過一個在城外硬等,一個在城裡乾着急。
這時她看到藍。
他也在人羣之中艱難地走着,身邊還有幾個穿着白色祭服的人,只不過他由於個子高容易被發現。可兒的目光順着他們前進的方向看去,隱約能看到有個地方人頭攢動得更厲害,不知在幹些什麼。
“要走了嗎?”
“是啊!快點,沒準能看上一眼!”
“唉!要我說,早早地就該在神廟門口等着!大祭司怎麼着也得回來住吧?不是明天晚上纔回去嗎?”
“那怎麼行呢,在那等着只能近距離地看一眼,也就那麼一眼了,人家匆匆就過去了,在這不是還能看到祈福嗎?”
“我可不管,我就是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不都說他們和神一樣,不老不死的嗎?我爺爺就見過他,還仔細描述過!我這回也來看看,有什麼變化沒有!”
“真的假的啊,是同一個人嗎?”
“是吧,叫‘言’不是嗎,大祭司裡頭只有他下來得勤,好像連下域都去過!”
“啊喲,那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可兒沒有再往下聽。
言。
這次來的那位祭司,是言。
歡呼聲在耳畔漸漸遠去,什麼都聽不太清楚了…她好像自己一個人,沉入了一口冰涼的古井中,擡起頭能看到井口處的夜空,可是全身,都已在冰涼的水裡。水很沉,很涼,手腳都因這涼而變得麻木。她想用這水好好把自己洗一洗,把所有髒東西都洗掉,然後一切重新來過…只可惜,已經做不到了。
本以爲早就放棄了,可是聽到這個字的時候,整個靈魂都像是甦醒了一樣,那兒時和整個少女時代躁動瘋狂的夢想,隨着被撕裂的陣痛,復活了。
她用力扒開人羣往前擠,以至於周圍一片埋怨的聲音…可是她聽不見!她什麼都聽不見了,她想上前看看,沒有別的想法,就是想確認一下,僅此而已。
可是失敗了。
她擠到前面的時候,祈福儀式已經結束了。人羣擁着白色的步輦和鮮豔的花車上了另一條街,把她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還是如此遙遠……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苦笑了,看了看手裡的提袋,纔想起要出城去,接着纔想起了老太太,想起風兒……
風兒。
哦,差點忘記了,要去見他,現在就得去。
她哆嗦起來。然後意識到,已經有很久沒有過這種異樣的恐懼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