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無人問津,蘇未生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保了自己,前段日子,他還在家中衝這人發過火。
他倏然覺得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他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蘇總裁,全天下必須對他俯首稱臣。他現在除了錢,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林醫生塞給他一把鑰匙,說,“趙管家已經走了,她老家的兒子病重,她得回去照顧。兩天以前,蘇氏宣告破產,許許多多的員工過來蘇家討工資,趙管家攔不住,家裡被洗劫一空,一些名貴的傢俱首飾還有用品全被拿去抵了債,爲了防止再有人進來搶東西,我把門鎖換了,這是新的家門鑰匙,主子您收好。”
聽言,蘇未生沒有太大的反應,他順手接過一串銀色鑰匙,木訥的往前走。
他不知道這是哪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是沒有目的的前進前進。
林醫生見他神情不對勁,連忙追上來,“主子,您這是要去哪兒?這不是回家的方向。”
蘇未生不理,繼續埋頭走着。
林醫生着急了,以爲主子想不開,正好,此時,迎面開來一輛出租車,他連忙伸手攔住,然後打開車門硬是將蘇未生塞了進去。
他自掏腰包塞給蘇未生五百塊錢,“主子,你要保重,人生還得繼續,不能因爲這點挫折就……”他說不下去了,“夫人不希望看見你變成這樣,你必須振作起來!”
蘇未生還是沒有迴應。林醫生嘆口氣,對司機吩咐,“麻煩你了,去龍井灣蘇家別墅。”
車子緩緩開走。
蘇未生撿起腿上散落的紅紙,一張又一張,他忽然想起,以前他是如何揮霍這麼不值錢的紙,現在,卻是別人可憐他。
他苦笑,順着窗戶,把錢一張張扔出去,紅色的鈔票迎風飄舞,很快便沒了蹤影。
蘇家別墅到了,司機向他要錢,蘇未生掏掏口袋,裡面有一疊支票,他隨手撕下一張,遞給司機,然後走開了。
司機瞥了眼支票,上面寫着一萬,不,是一百萬。
他瞪圓了眼睛,連忙下車追上去,“先生,請你現金支付。”
都破產了,還真以爲自己還是有錢人啊,竟然用支票,司機大哥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
蘇未生甩開他的手,徑直往別墅走,司機大哥也只能爆了兩句粗口,自認倒黴,開車走了。
和這種瘋子,是完全要不到錢的。
偌大的蘇家別墅,雄偉壯觀,門旁卻堵着無數人,這些人,蘇未生有的認識,都是蘇氏的員工,他皺眉,仍然沒有過多的反應,腳步從來就沒有停下過。
那些人見他來了,立馬蜂擁而至,吵着要錢,蘇未生拿出一疊支票,撕開,往天上一撒,頓時滿天飄着白色的紙張,那些人傻眼了,還以爲是錢,統統上去搶。
蘇未生越過他們,到了門邊,他掏出鑰匙開了鎖,耳後傳來刺耳的尖叫聲。
“這些是假支票,他現在破產,哪裡還有錢,大家快上去攔住他!”
很多很多人涌過來,蘇未生緊緊握住鑰匙,他極力隱忍憤怒,忽然,咚的一聲,額頭被堅硬的石頭擊中,破了皮,綻出肉來,鑽心的疼。
扔石頭的是個男人,他似乎沒想到真的會砸中,一時間有些害怕
,蘇未生擡眸冷冷的看他,紅色的血順着眼角流淌而下,沾溼了他的眉毛。
“還錢!”
“不還錢我們就不走了!”
“對,我們辛辛苦苦的工作,公司說破產就破產,連個交代都沒有,你起碼把這個月的工資結給我們!”
一聲又一聲的抱怨響徹雲霄,吵得他腦袋疼,還有那些人嫌惡的眼神,額頭上的鮮血……
蘇未生一瞬間震怒了。
“滾!”
這一聲分貝極大的咆哮嚇壞了衆人,紛紛往後推開,以前蘇未生的殘忍他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雖說現在已經不是蘇氏員工,可那恐懼感還是絲毫沒有減弱。
蘇未生進了別墅,狠狠的關上門。
他依靠在門上,渾身無力,順着門框慢慢下滑。
究竟是因爲什麼,他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蘇未生感到前所未有的黑暗,他人生中所有的希望都泯滅了,他什麼都沒有了,公司,曼微,錢,統統都沒有了。
他現在只是一個窮光蛋,孤兒,懦弱者。
時光彷彿回到了十六年前,他無助的蜷縮在家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親眼看着爸爸媽媽爭吵,媽媽大哭不止,拉着爸爸從窗口跳下去。
他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繼續縮在哪兒,哭泣,不,他沒有哭,他只是絕望,絕望到已經忘了怎麼宣泄情感。
姐姐突然涌進來,抱着他,哭的洪亮,哭的眼淚鼻涕到處都是,她說,“弟弟,爸媽死了,從今往後,這個家只剩下咱們姐弟兩人。”
他掙開姐姐的懷抱,跑到窗邊,順着樓層往下看,一大攤的血跡,還有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他對爸爸媽媽最後的印象,只是兩具流血的屍體。
他安慰自己,沒關係就算什麼都沒有,他還有姐姐,姐姐會像媽媽一樣照顧他,會像爸爸一樣疼愛她。直到,第二年,姐姐無故身亡,一場車禍將她碾成碎片,血肉模糊。
那一瞬間,他所有的信念都破裂了,這個家,誰都沒有了,只剩下他孤單的一人。
他沒有哭,哪怕全家的人都離開他,他也不曾掉過第一眼淚,不是因爲不難過,而是因爲太難過。他不喜歡這個房子,他只能每天每天躲在衣櫥裡,害怕看見姐姐的鬼魂,亦或是爸爸媽媽的鬼魂。
他們死的那樣慘,一定很不甘心吧。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成年。
蘇未生從來都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他有着最不幸的童年,最不幸的家庭,他還愛着最不幸的女人,守着最不幸的仇恨。
這一切,將他鑄造成了如今心狠手辣的模樣。
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擺脫掉不幸二字。
回憶停止,他晃晃悠悠站起身,家裡已經是混亂一片,滿地的垃圾,房子空成一片,沙發茶几還有他曾經和花曼微一起吃飯的餐桌,統統不見了。
他順着樓梯上樓,腳步緩慢,神色暗淡。這一切,終於到頭了麼?
樓上的走廊,也是一樣如此,雜亂不堪,還有許多文件散落下來,他沒有管也沒去看,徑直進了主臥室,曾經和花曼微纏綿悱惻的房間。
整座房子,只有主臥室是完好無損的,什麼東西都沒有缺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這間房間的完好,是趙管家拿生命換來的。
蘇未生悠悠盯着牀,恍恍惚惚間,看見花曼微躺在那兒閉眼淺眠,他忽而笑了,笑容燦爛。
天知道,這麼多天,他到底有多麼想念這該死的女人。
他向前一步,伸手撫摸她的臉龐,觸感是真實的,他瞪圓了眼睛,花曼微睜開惺忪的雙眼,朝他微笑,小手撫上大手。
蘇未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哽咽問,“曼微,曼微,真的是你嗎?”
下一秒,他的手指,就已經穿過她的身體,花曼微消失不見,身體隕落成碎片。
蘇未生失落極了,他猛地癱坐在地上,剛纔的一切都是錯覺。
花滿微死了,她已經徹底離開了他。
這一瞬,他感到巨大的絕望,緊緊將他包裹。
他真的好想她,只要能夠再看她一眼,他死也值了。
蘇未生躺在牀上,將一絲不苟的牀鋪弄亂,他把被子扔下去,趴在牀上,仔仔細細嗅着枕頭上花曼微殘留的餘香。
那樣濃烈的氣息,她怎麼可能離開了呢?
蘇未生眼淚流了一滴又一滴,打溼枕頭,他吻着枕頭,彷彿在親吻最愛的女人,他忽然從牀上下來,打開了衣櫥,將衣櫥裡花曼微所有的衣服收拾出來。
他瘋了一樣的將衣服捆綁,一件又一件,綁成一個人形娃娃,他把做好的娃娃放在牀頭,卻怎麼看怎麼不像曼微,曼微是公主,怎麼可能這麼醜。
怎麼辦,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替代她。
蘇未生只能緊緊抱住她曾經用過的枕頭,暗淡神傷。
房裡的桌子上還擺放着一隻小狗形狀的存錢罐,那是曼微在網上淘來的,她說很可愛,她喜歡所有可愛的動物,可她又不想養活的動物。
牀頭櫃上放着他們兩曾經的合照,牀頭一副巨型照片,是他們曾經的結婚照,只拍了一張。
蘇未生木訥的看着照片,忽然覺得愧疚,她是他妻子,可他從來沒給過她一場像樣的婚禮,就連戒指,也不曾給過。
是遺憾,一輩子的遺憾。
他想到,十幾年前曾經親手做了一枚草戒,他沒有給任何人看過,那是他年少時不能說的秘密。
蘇未生拉開木桌的抽屜,他記得,搬家的時候,他將戒指鎖在了這抽屜裡。
拉不開,沒有鑰匙。
他努力的回憶,鑰匙放在哪裡,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時間過去的太久,他忘掉了,於是,開始在房間裡瘋狂的尋找,臥室找完,又去客房客廳找,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他重新回到臥室,累的氣喘吁吁,可能這就是命,他一輩子也無法打開抽屜了。
他抱着枕頭,卻突然感覺枕頭裡有硬硬的觸感,裡面似乎藏着什麼,他立馬警惕的將枕頭拆開,那裡面竟然真的……是鑰匙。
蘇未生一愣,連忙將抽屜打開,迎面飄來一股灰塵,抽屜閉合時間太久,好幾年他都不曾打開過,所有的秘密都落上灰塵。
他咳了兩聲,目光在抽屜裡環視一圈,他看見一個黑色的絲絨小盒,與當年的一模一樣,他正要去取,突然間發現,盒子旁邊,有一封白色的信封,抽屜裡所有的東西都有灰塵,唯獨那信封沒有,乾淨的一塵不染。
這裡面的一切都是專屬於蘇未生的回憶,他從來不記得自己塞進來過信封,不禁疑惑的拿出來,仔仔細細的打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