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 說短真短,明明是十年、二十年的時光卻彷彿一晃而過,無論走入社會多少歲月, 十四五歲時候的稚嫩仍能歷歷在目。
不過, 說漫長, 那也的的確確是我們能夠擁有的最漫長的時光。
生命如此卑微, 令我們把畢生就稱之爲永恆。
可是嚮往永恆的心情, 卻是所有存在中最偉大的能量。
特別是一路上有你——那也許沒有太多人人在乎的你——使這個同樣也沒有太多人在乎的我,真的變得完滿了。
有兩個英語詞語很美,它們被用在同樣的地方。
Forever……
To the end……
都是我從最初就許諾給你的、直到最後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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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孩子還是很單純的, 特別是在九十年代,還沒有太五彩繽紛的娛樂活動, 沒有紙醉金迷的校外世界, 彷彿漫畫書、卡帶和家庭作業就成了他們的全部。
謝小宇顯然就是個典型, 他在班裡再普通不過,因爲個子矮被分配坐在第二排, 每天穿着校服和舊球鞋,桌子裡總是放着日本卡通,成績有點小糟,瞪着大眼睛,每次被老師罵, 都膽小的不吭聲。
如果非說有什麼特殊之處, 就是他整天冒傻氣且窩囊的出奇, 總是被那羣壞男生欺負的悽慘無比。
這天課間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誰那麼欠把謝小宇不及格的卷子全從他那偷了出來, 用繩子穿起來讓倆個男生拉着到處跑, 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謝小宇氣得夠嗆,追着他們大喊:“還給我, 不許拿我的東西!”
他笨笨的哪跑的過那些已經開始發育的男生,一羣人浩浩蕩蕩的衝出教室,累的傻瓜氣喘吁吁的跟在最後哭喪個臉。
有個同學更欠,把謝小宇最喜歡的《多啦A夢》從窗戶裡扔出來笑道:“零分比大雄都多,送你個機器貓,快把自己用竹蜻蜓帶走吧,哈哈哈。”
謝小宇趕緊回頭撲到地上,憤怒的邊撿漫畫邊說:“別扔了,我不和你們玩了!”
同學更過分的把他書包也甩出來,在起鬨聲中鉛筆課本摔的到處都是。
謝小宇感覺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他眼淚都快蹦出來了,只是靠着男孩子特有的堅強才忍住沒哭,低着腦袋蹲在那抱着書包收拾。
事實上也笨拙堪比大雄的謝小宇顯然等不到機器貓,但是,他等到了肖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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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漂亮的手撿起了最後幾本書,把它們遞給了傻瓜。
謝小宇詫異的紅着眼睛擡頭,在詫異間看到那年級裡幾乎誰都認識的高個子男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肖弦的校服禁慾似的端莊,皮膚如同白色冷玉,細緻而有冰涼,極黑的眼眸裡也散發着毫不溫暖的光芒。
他直起身子輕皺眉頭說:“你們幹什麼?”
這位少爺在學校向來我行我素的沒人能管,自然也沒誰去故意惹麻煩。
男生們本來看謝小宇快哭了就覺得沒趣,現在生怕被當成始作俑者,相互間瞅了瞅便推推搡搡的回了教室。
傻瓜拍拍《多啦A夢》上的塵土,含着眼淚站起來朝肖弦露出了很陽光的笑容:“謝謝你。”
肖弦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瞅着他。
謝小宇也不太敢和他多講話,便訕訕的轉身準備回去上課。
沒想到步子都沒邁開,肖弦卻開了口:“跟我走。”
謝小宇下一跳,回頭問他:“幹什麼呀?”
肖弦一副懶得回答的表情。
謝小宇只好解釋:“我不上課,老師會找我媽媽來的……”
肖弦似乎耐心不多,直接扔下句話:“放學在這裡等我。”
而後也不顧對方反應,立刻就朝自己的班級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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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宇從來不經事,極端忐忑的坐在教室裡麪糊弄了整節課,等到下課鈴一打,他便飛奔着往外跑打算躲過那位不好惹的主。
沒想到肖弦竟然靠在拐角處,伸手就拉住了他:“你急什麼?”
謝小宇反應過來後大吃一驚:“你……你……”
瞅着他着傻樣肖弦竟然笑了下:“我不會提前出來麼?走。”
於是乎謝小宇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拖着開始犯了放學不回家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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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吉他?”
傻瓜站在舊工廠的空曠廠房裡,剛進門就對牆邊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發出了驚歎。
肖弦扔下書包,顯然不關心這個問題,而是問道:“爲什麼讓他們欺負你?”
謝小宇愣了下回答說:“我沒有讓他們欺負我,是他們自己欺負我的。”
肖弦啞然,片刻之後才無奈道:“我是說你不會反抗?“
謝小宇摸摸頭哦了聲,嘟囔着表態:“我習慣了……你會彈吉他嗎?”
肖弦說:“恩。”
謝小宇立刻就對此事物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心:“那你能給我彈彈嗎?”
肖弦有些無所謂似的,把吉他拿出來坐在椅子上面流暢的彈了首流行歌曲。
沒想到這就讓小傻子無比激動,他很興奮地在旁邊鼓掌:“你太棒了!你太棒了!”
如此直白的誇獎反而讓肖弦有些尷尬:“其實沒什麼,很簡單的。”
謝小宇說:“哪簡單呀,像我就沒有這個細胞。”
結果肖弦立刻把吉他拿起給他說:“不可能,我教你。”
謝小宇又呆滯兩秒,而後很小聲又很真誠的說:“你真是個好人,從來都沒人願意當我的朋友。”
肖弦皺眉:“誰說我是你朋友?”
謝小宇也不介意,嘻嘻的笑了下,便小心的第一次觸碰到了那個跟隨了他整個人生的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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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肖弦爲什麼幫自己解圍,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把自己帶到那個秘密基地去,可是謝小宇還是全心全意的對待起這個以不可能事件的概率出現的男生了。
肖弦很冷酷,說話也很傷人,但也無非是性格使然,他在行動上卻是對傻瓜挺好的,甚至已經到了太好的地步。
陪他吃飯,教他複習功課,和他一起彈琴唱歌,既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恐怕也不會做到這麼親密。
那時候如同小太陽似的謝小宇完全不懂,其實十五歲的肖弦,真的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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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房子,漂亮的家人,卻擋不住彼此的冰冷。
肖弦從臥室裡從出來,在樓梯上看到爸爸媽媽和妹妹在客廳裡有說有笑的場景,便忍不住噁心。
外面天已經黑了,他卻悶不吭聲的拿着衣服往外走去。
肖爸爸側頭瞪他發火:“你好好學習你又跑什麼跑?給我寫作業去!”
肖弦冷聲說:“寫完了。”
媽媽在旁勸道:“都幾點了,出去幹什麼啊,明天再去玩不行嗎?”
肖弦說:“我去練吉他。”
聞言肖爸爸頓時又火大:“搞那個有什麼用,你個男孩子不好好學習,以後重擔都留給妹妹嗎?”
肖弦懶得理他,摔門就把叫罵與虛僞打斷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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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廳裡的音樂吵吵鬧鬧,想要穿越過那狂扭的人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從小就潔癖的肖弦皺着眉頭忍受着那些複雜的氣味,四下瞅了半天終於看到那個還很陌生的漂亮男人。
男人在於和大聲聊天,手裡夾着煙,吐出誘惑的煙霧。
肖弦皺了皺眉頭,擠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男人回頭有些詫異的看着這個有些稚嫩的少年。
肖弦冷聲說:“可以和你談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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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杯酒被端到了桌上。
男人隨意喝了口,問道:“你是誰?”
肖弦筆直的坐在對面,彷彿這裡不是燈紅酒綠的地方,而是高貴的教堂,他徑直就說:“你趕快離開我爸。”
男人愣住了,好陣子才遲疑的說:“你是肖其峰的兒子?”
肖弦不願多做回答,而是很鄙視的側過頭去。
男人頓時笑出來:“嘿,我們只是玩玩而已,他花錢我就讓他開心,有什麼離開離不開的?”
肖弦說:“可是你讓我媽很不開心。”
男人吸了口煙道:“一個同志去結婚,怎麼樣也開心不起來……”
話還沒說完,肖弦就把整杯酒都潑到了他的臉上。
男人立刻被這種冒犯的行爲激怒了,起身罵道:“操,你他媽不會好好說話啊!”
肖弦冷笑:“和你這麼下賤的人有什麼好說的?”
這男人經常混在這裡,一有事兒立刻熟人們就露出頭來。
明明捱打是免不了了,肖弦還是倔強的梗着脖子,完全不要道歉。
沒想正在劍拔弩張的時候,有位短髮女生忽然衝出來說:“你們幹嘛,不許動他!該玩玩去。”
女生說話有些江湖氣,瞪着個眼睛誰也不怕的樣子。
男人皺眉道:“小白,和你有什麼關係。”
女生拉着肖弦擋在身後說:“有關係,我看上他了!”
肖弦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位姐姐,顯然他們都是彼此相識的,五大三粗的男人們竟然在鬨笑中散去了。
“你沒事兒嗎?”這時女生纔回頭問道。
肖弦搖搖頭,仍舊對她的話有點吃不消的樣子。
女生立即嘿嘿的笑起來:“我叫江白,你叫我姐就成了,我瞅你長的挺帥的,想不想唱歌,想不想當明星?”
肖弦直接把她當瘋子,搖搖頭立刻就走。
沒想這爲姐姐不管不顧的撲過來,那這張名片就塞給他說:“有需要找我哈,我叫……”
“江白。”肖弦打斷她的話,拿着名片臉色低沉的就離開了這裡。
其實,他又能改變什麼呢?
關於家庭,關於自己和父母的人生。
以這樣的年紀來講,實在是力量單薄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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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什麼事嗎……”謝小宇睡眼惺忪的接過媽媽拿過來的電話,帶着睡意問道。
肖弦的聲音有些醉意:“你能不能出來?“
謝小宇都睡了一陣了,很奇怪的說:“現在是晚上啊。”
肖弦道:“我在你家樓下。”
謝小宇吃驚的醒了大半。
肖弦又說:“我心情不好,我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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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單元被傻瓜的拖鞋踩得噼裡啪啦響,一路的燈全亮了起來。
謝小宇剛到一樓,就看到肖弦站在那孤孤單單的,趕忙衝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肖弦沒回答,竟然伸手就把謝小宇抱住。
擁抱在中國並不是經常發生的動作,更何況是兩個男生?
謝小宇很僵直的傻在原地,鼻息間都是肖弦身上淡淡的香氣和酒氣。
肖弦似乎找到了重心,他的手臂越來越用力,下巴抵着謝小宇的腦袋,長長地睫毛竟然有些發溼。
謝小宇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絕望和痛苦,他都快窒息了,悶悶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呀……”
這時肖弦才慢慢鬆手,輕聲道:“我爸在外面有人了,我媽要和他離婚。”
對於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而言,這絕對是件毀滅性的事情。
自從一年前肖弦在外面看到父親和男人擁吻的場景以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再積極,也不再覺得生活剩什麼美好可言。
最最悲慘,是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
謝小宇也跟着極度震驚,拉着自己幼稚的睡衣着急道:“那怎麼辦呀……你不要太難過……他們還是會對你好的……”
肖弦已經漸漸的從那種情緒中恢復了過來,靠在牆上皺眉說:“不會,我爸媽本來就不喜歡我,他們喜歡我妹。”
謝小宇愣了下,彎起嘴角道:“你也有妹妹呀,我也有,而且我爸媽也是喜歡她……可能女孩子本來就討人喜歡吧,你別這麼沮喪。”
肖弦不是個話多的人,他聽了只是淡淡的笑了下,臉色很蒼白。
謝小宇皺眉道:“你怎麼喝酒了,學校不讓我們喝酒的,而且那麼苦……”
肖弦眯着眼睛說:“他們騙你,酒比飲料好喝,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東西。”
謝小宇還挺認真的回答:“不可能,我偷喝過我爸的……”
傻的讓肖弦又微笑了起來。
謝小宇瞅着他那麼專注的看着自己也不說話的樣子,就有點尷尬的問:“怎麼了?”
肖弦說:“你真可愛。”
謝小宇從來沒聽過這句評價,頓時臉就紅了,也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肖弦忽然擡手捏住他的臉,而後變成了撫摸,而後撫摸又漸漸的到了謝小宇淡粉的脣間。
正當空氣都要凝結了時,兩樓忽然跳下個小姑娘大聲打斷他們:“哥,媽讓你回去睡覺!”
嚇得謝小宇趕快後退,哦哦的答應。
肖弦明顯不是很滿意來者,他和那個漂亮的小丫頭眼神交匯,電光火石的彼此都沒好感。
片刻之後小姑娘故意重複:“哥,爸爸生氣了,你等着捱揍吧。”
謝小宇立刻慌了:“那,那個我先上去了,你也回家吧,明天學校見。”
說完就跟逃命似的往家跑。
小姑娘沒動地兒,而是站在那扔個肖弦個莫名其妙且得意洋洋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