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禧十分艱難的從牀上蹦了下來,使勁搖搖頭顱,讓自己能夠稍微清醒一點。
鍛鍊最重要的就是持之以恆。現在,她在努力克服最艱難的部分。
在這兩天裡,蘇禧重溫了太極拳,練得還不錯,至少這一具完全就沒有太極拳修煉基礎的身體,到現在爲止,已經基本能夠做到將太極二十四式融會貫通的程度。即便是還沒達到練過四年太極拳的本體那般的境界,但是,招式的銜接已經做到奧義裡面的要求了。
這就夠了。
招式不會要求必須得多精準,而是要求招式之間和諧自然。只要能夠堅持這點,總有一天,她必定會做到當初練習過四年太極拳的自己曾經做到的那種程度——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
不過,現在距離目標還有點遠,至少做到每天都能從牀上爬起來——準時的——然後跑到小院子裡鍛鍊,這件事有點困難。不過,堅持就是勝利,不堅持,那之前的所有堅持都白費了。
所以,還是起牀,起牀!
說服自己好歹起了牀,蘇禧穿好衣服,頭上綁上了布條,打開房門,隨即搖搖晃晃的跨出了門檻。
她心裡想着:好想睡覺……
站崗的士兵聽見門開的聲音就知道是蘇禧出來了。就這兩天裡,蘇樂師幾乎都是這個時候出來,然後打上一套太極拳,差不多半個時辰,再又回到房間裡。
雖然士兵並不知道那太極拳到底是何種拳術,但看着蘇樂師這兩天臉色,倒是越發好了,想來應該是一種很適合女人修行的舞蹈吧……
士兵跟蘇禧打了個招呼,蘇禧有氣無力迴應了一句,然後再慢吞吞的走到小院子裡,跟着擺好了太極拳的起勢。
深呼吸幾次後,濃厚的睡意漸漸消失,蘇禧開始起拳。
這時候,康熙跟李德全走到了小院子裡,士兵看見,剛要叩拜行禮,李德全做了一個噤聲手勢。士兵立刻站好了姿勢保持着沉默。
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那寒風瑟瑟中打着太極拳的蘇禧,回過了頭,康熙問李德全:
“她這是在幹什麼?”
“回皇上的話,奴才不知。不過,似乎方得知道。”
李德全是眼看六路耳聽八方,看見士兵方得那副想說話的模樣,就知道他是想說什麼了。
康熙看向方得。
方得畢恭畢敬的說:“回皇上話,蘇樂師這是在打太極拳。”
“怎麼回事?”康熙細問。
毫無保留,方得隨即將日前十四爺和蘇禧之間那一些有關太極拳的對話都一一報告了。
康熙默默地聽着,等方得說完了,他還是沒說話,只是默默看着蘇禧在那裡打着太極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在那寒風瑟瑟中,卻似乎自帶了一股熱氣騰騰的風,看得旁人心生了無數豔羨不說,還心裡發癢發麻,甚至會想着,就這樣走過去吧,仔細學着蘇禧那些個動作,打一套太極拳了。
這般思索的同時,康熙沉寂的心裡漸漸起了個主意。
側過身,他對李德全說:
“走,咱去打太極。”
找了一圈,終於知道皇阿瑪在哪裡的十四拿着記錄了今年全國基本稅收的奏摺進到院子裡。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愣。
他走到了候在一邊看着康熙打拳的李德全身後,低聲喚道:“李公公。”
李德全急忙回身給十四行禮。
“免了。”
十四一邊說着,一邊看向正在院子裡打太極的中年男子和不怎麼像女孩的女子,問道:
“皇阿瑪是什麼時候來的?”
“半個多時辰前。大概三炷香的工夫。”
李德全回答道。
十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喃喃着說道:
“皇阿瑪看起來很高興……”
李德全微笑着點頭附和:
“皇上少見到這麼高興,都是蘇樂師的功勞。”
十四淡淡看着在那裡打太極拳打得不亦樂乎的蘇禧,輕聲問道:
“她這次又做什麼了?”
“皇上走到這裡時,看見蘇樂師在那打太極拳,打得十分有氣勢,然後皇上就對老奴說,走,咱去打太極吧。”
——那可是他李德全服侍康熙爺這麼久以來,僅有幾次能見到康熙那麼的興致勃勃,充滿了活力中的一次。
十四笑笑。
“令身邊的人開心,懷有希望,蘇禧倒是有這個本事的。”
聽到十四爺這話,李德全心裡微微一動,他用迅速的動作看了一眼十四爺,在那張臉上,他看見了令他覺得好不驚訝的東西。
十四爺竟然會對那個身份低下的小姑娘起了心思,這可真令人有些意外了。
打着打着,蘇禧覺得都出汗了,就停了下來,看着康熙說:
“皇上,咱今天就到這裡吧,貪多嚼不爛,這種事情也不必急於一時,明天繼續吧。”
沒立刻回答蘇禧的話,康熙似模似樣的緩緩收了勢,跟着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時候他方纔看向了蘇禧,略微責怪的說道:
“下次打拳時不要說話,要專注,要認真,纔能有所獲益。”
蘇禧笑呵呵的點點頭說道:
“皇上說的是。不過,咱今天就散了吧,如果以後您都能在早上天矇矇亮時就離開您那高牀,咱倆以後就能一起晨練了。也不急在這幾個時辰的鍛鍊。”
康熙微微一愣,接着就大聲笑了起來。
“蘇禧,你是第一個明明知道朕就是當今皇帝,卻還能當朕不是皇帝的老百姓。”
如此說着,康熙爽朗的笑道:
“你倒是很有意思的很。”
蘇禧:“……”
康熙那顆昂貴的大腦沒事兒吧?這都神馬跟神馬啊?真是的,如果換個老大不被手下當做老大,那手下肯定會被立刻羣砍成碎片。沒想到,這位康熙爺倒是挺反其道而行之的,手下越不把他當一回事兒,他卻是越高興……
話說,這哥們兒沒有被虐狂想症吧?
“老十四。你過來。”
就在蘇禧腹誹時,康熙已經恢復到了尋常時那種威嚴和淡淡的冷漠。他喚十四走到了身前,然後接過了奏摺,大概看了一遍,臉色沒什麼變化,但蘇禧卻忽然莫名其妙打了個寒顫。
蘇禧膽戰心驚的朝後邊沒聲息的退了兩步,邊上的李德全看了一眼蘇禧,那瞬間的時候,臉上有些訝異的表情一閃而過。
“明天朕不來了。”康熙對蘇禧說。
蘇禧愣了愣。
“哦……奴才,不,微臣明白,請皇上放心,微臣不會偷懶的。”
康熙:“……”
轉過身,走了兩步之後,康熙回頭看着蘇禧,淡淡笑道:
“蘇丫頭,你就保持現在這般心境,莫再變化了吧。”
蘇禧呆呆的站在那裡,實在搞不清楚康熙剛纔對自己說的那都些什麼意思。老十四就跟在康熙的身後面,走遠了,才默默回過頭來,瞄了蘇禧一眼。
看到蘇禧那副呆呆的樣子,十四臉上不由的起了淺淺的笑紋,想到皇阿瑪就在身邊,只好藏在臉上的角落處,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心情很快愉悅起來。
“別喜歡那個丫頭。”
“……”
康熙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淡淡的說道:
“老十四,蘇禧是乞丐出身,是個宮廷樂師,別忘了這一點。若是你想嚐個新鮮,我賞給你就是。若是你想收爲妾室,我是不會允的。蘇禧再怎麼逗人喜歡,那也是個乞丐。雖然她現在有宮廷樂師的身份,可那也就只是個身份罷了。不代表那就能改變她的出身。你給朕牢牢記住這點。還有,若是有朝一日,蘇禧的年齡到了規定時候,可以放出宮了,你也別做那些個讓朕不想看到的事。”
十四沉默了。
說着,康熙嘴角浮現出淡淡的苦笑。
“老十四,你若是你的九哥,或者是老十,我都不會這般限制你想做的事。可你是老十四。是我衆多兒子中,我最愛的那幾個之一。那你就不僅僅是一個皇子。你身上還會肩負着更多的東西,那些東西,是責任,也是義務。你有義務擔當着己身作爲天下百姓的一個榜樣,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將成爲他們心中英雄,甚至亦或是高高在上,不可比擬,只能仰望着的那種人。你且要記住,你是朕最好的大清皇子,沒有人可以在你身上挑出毛病,也不能讓別人在你身上挑出毛病……
“朕說這些,你可懂了?”
十四沉默半晌,然後沉聲說道:
“兒臣懂得皇阿瑪的苦心,兒臣會謹記皇阿瑪的教誨,仔細做事、做人、做皇子的。”
康熙笑笑:
“我信。”
十四心裡微微吃驚。皇阿瑪很少在他面前說自己是“我”,這麼多年,這是爲數不多的一次。
只是,即便難得有這般溫情的時候,他也並不覺着該多受感動。
額娘說過,皇阿瑪愛他。可額娘卻沒說過,皇阿瑪所愛的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一個,有着可以寄託皇阿瑪某些希望的軀殼。這軀殼還有個至高無上的身份,皇十四子……
康熙看着自己年輕的兒子,嘴角的笑意漸漸隱沒黯淡。他看得見老十四眼中的失望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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