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四房裡時，十四已經睡了。
只是睡夢中的傢伙大概因爲傷口疼痛，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微皺着，那模樣，看着就像一個正跟噩夢做鬥爭的小孩。
蘇禧怔怔看着眼前這個被康熙那般愛護的“小孩”，心生羨慕。
——笨蛋傢伙，你可知道，你那個看似習慣霸道的老爹，其實偶爾也挺感性的。
是啊，康熙那種存在，竟然能因爲可憐她的身世，而在並不夠了解她的情況下，就想收她當個皇親貴戚，給她無上榮華富貴。
她對康熙這位千古一帝的君主來說，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的、卑微的百姓，康熙能夠如此待她，不管目的如何，她都當毫無怨言了。
她不能對不起這位千古一帝的中年大叔的給予的溫暖和恩情。自她穿越到這裡，若非康熙的兒子十四相救，她早就跟西湖長相廝守了；若非康熙給她機會當上宮廷頂級樂師，她現在還就是個沒啥等級的小奴才，被主子呼來喝去，悲慘無比；若非這位千古一帝知人善用，允了她跟喬博的掙錢大計，她現在早就因爲觸犯宮規，被怎麼着了吧……
她實在沒辦法罔顧這些恩情。
就如同她也沒辦法繼續做違背康熙意願，繼續暗戀着十四一樣。
總覺着，真要暗戀下去，就非常對不起康熙了。
畢竟，他的兒子十四，爲數不多的幾個最優秀兒子之間的一個，可不是她這種身份的女子能相配的。
默默想着，蘇禧細細看着那張俊秀的臉，看了許久，忽然下意識間，伸出手，只是莫名的想要撫平十四那因爲疼痛，而皺着的眉頭。
卻在快要觸摸到的瞬間停了下來。
暗戀到此結束吧。親愛的十四，你不是我能夠染指的對象，暗戀也□□份尊卑，我算素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得不到，那就不要放任自己浪費精力。以免得不償失。
你說對吧？
蘇禧收回手，抹掉眼淚，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個笑容。
某大BOSS說過，要放手就不要回頭。不過就是一個暗戀，這麼多年從小學到大學，暗戀過無數帥鍋，也不少這一個。
十四，願你在我有生之年，跟我絕無絲毫情感瓜葛。
心裡剛剛許下了願，下一秒，十四忽的睜開眼睛，正巧對上蘇禧的眼眸。
“你又哭過了？”
看見那點溼潤，十四不由愕然問道。
“秋季天氣，被風沙迷了眼，實屬正常。”
蘇禧聳聳肩膀，很是自然的回答。
沒什麼演戲的必要，說不愛就能在心裡關掉愛的閥門。就算看着眷念的人，也能像個普通朋友一般尋常問候。這就是生活在21世紀裡最大的修行成果——做了決定，即便再是難過悲涼，也始終不會做有違決定的事。
21世紀的同志都知道：即使在離開的過程中會痛得全身發軟，傷到體無完膚，也寧可轉身利落，不拖泥帶水，那也總比藕斷絲連，糾纏不清更來得酣暢痛快。
聽不出蘇禧的話裡有瞎說的痕跡，可十四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的感覺。
這個笨蛋，什麼時候說謊都能不被他察覺了？
“皇阿瑪找你什麼事？”
還是醒醒吧。這個世上沒有誰會一直透徹着心腸傻乎乎的等在原地。是他要求太多，結果現在這般失望，當也屬活該。再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只是沒料到屬於小蘇禧的秘密，會這麼早出現在他的眼前。
真古怪，自己什麼時候也會對一個尋常女子抱有如此期望？
可一點兒也不像自己。
蘇禧恭敬的回答道：
“皇上跟奴才說，看在奴才悉心照顧十四爺的傷口，讓太醫有時間找到解藥，容十四爺能留住手臂，繼續上陣殺敵，做一個大英雄。爲了獎勵奴才的功勞，皇上決定讓奴才光明正大和喬博老爺一起掙錢。”
“啊？”
十四愕然的看着蘇禧，恍若自己尚在夢中，未曾睡醒。否則，怎會聽到如此消息。
蘇禧笑得眉眼彎彎。
“爺，您沒聽錯。您的左肩保住了。這個，太醫能證明。第二，奴才跟喬博的合作關係，皇上允了。現在，奴才不僅僅是大清的樂師，還將是大清朝的特殊女官，負責拿出最好的商業點子，幫咱這大清朝掙錢。對了，奴才現五品官職，算得上是主子爺的名副其實的臣了。”
十四啞了半晌，回過神來，瞪着蘇禧，像是在瞪一個陌生傢伙。
“你什麼時候開始自稱奴才的？”
他纔不管蘇禧現在幾品官職，他只是覺着莫名驚駭。
艱難睡着之前他還在聽着動人心魄的《飛越彩虹》。那個時候，即便左肩的痛是那般浸沒到骨髓，但似乎現實卻是美好得不像話。
卻是未曾料到，醒來時，一切都變了模樣。蘇禧還是那張面孔，可表情、聲音、神色，以至於眼眸裡曾可見到的些許溫柔，都已消失殆盡。
就彷彿那所有的一切的美好往昔，都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甚至讓他誤以爲那只是自己的夢境。
可那明明不是假的。
蘇禧還是溫和的、恭謹的笑着，恪守着自己“奴才”的本份。
“從皇上升奴才官開始。奴才感激皇上，竟能允奴才的掙錢大計。奴才想好了的，此生，都會努力做好皇上和爺的奴才。否則，無以爲報主子們的知遇之恩和救命之情。十四也放心，無論如何，奴才都會努力當好一個奴才的。不會讓爺失望。”
十四看着笑中浸染了十分卑微氣息的蘇禧，無話可說。
“十四爺，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蘇禧畢恭畢敬的說道。
十四眼睛裡的光亮暗淡了，曾經的熱切冷卻到了極點。他冷眼看着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的蘇禧，瞬時間就覺得自己的世界彷彿天翻地覆個遍，再也找不回初見蘇禧時的快活。
他真想時光能夠回到救蘇禧的時候。是啊，那時，他寧願不搭救蘇禧，也不想在今日看見這個，和他日常早就不想見到的那些奴才一樣恭敬着嘴臉的蘇禧。
畢竟，他當年少時就已知道，那些恭敬是源於什麼，是爲了什麼。
就如同現在這般。蘇禧的恭謹源於他皇子身份，這般恭敬是爲了皇阿瑪允她合法的掙銀子。
她在表達着自己的感恩，以這樣一種他最不想見到的方式。
剎那之間，十四心裡灰然一片。
有一段時間他曾以爲蘇禧和其他人不一樣，卻未料到，自己錯了。世上沒誰能逃脫錢和權的誘惑，更別說，還是做了那麼些年小乞丐的蘇禧。錢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來說，豈不是比尋常人更重要幾分？
可即使知道，真看到了，還是覺着，真礙眼。
十四移開目光，沒了表情，聲音冷冽，對蘇禧說：
“下去。”
深深看了一眼那張冷冽的面孔，蘇禧福了一禮，退出了屋子。
她會遺憾。遺憾自己在古代找到的第一個算是知己的存在，就這樣被自己一手給毀掉了。可是，不這麼做，又不行。
她沒辦法明明知道康熙反對一件事，自己還能厚着臉皮，當作不知道，繼續做下去。
畢竟，在首都生活那麼多年，如果還不能夠了解尊卑規則，那她就白過那二十六年的時光。
其實也不是很遺憾的。遺憾是自己的，沒什麼好在乎，現在，她只是覺着有些難過。
不是爲自己，而是爲老十四心心念念想要之物毀於眼前，希望破滅，甚至於絕望的心情而感到些許難過。
蘇禧知道十四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麼，而就在方纔那幾分鐘裡，她用最利落簡單的方式，將十四想從她身上尋找到的那和尋常人不一樣的東西，都給擊碎掉了。
看到希望灰飛煙滅的場景，對十四來說，恐怕能讓他此生都不會再輕易燃起任何希望了吧。
不過，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不錯的結果。
本來，身爲皇子，就不該抱着那些或真或假的希望，尤其是，想在世上找到真正乾淨純粹的靈魂這種不切實際的夢想。
早醒，纔好。
作者有話要說：不管你們怎麼霸王，爲了十四，我給自己加油打氣……朱朱，努力寫出一個最好的十四阿哥和一個最愛十四的女主！握拳！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