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場噩夢
“春喜,春喜,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快些醒醒。”
耳邊聽到春麗的叫聲,春喜陡然睜開眼,猛地坐起來急速喘息。
“春喜,你終於醒了。你做了什麼噩夢?看你,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春麗驚訝地說道。她和春喜睡同一個屋子,春喜突然痛苦的呻-吟聲驚醒了她。
“我……我……”春喜咬咬下脣,略遲疑道,“我夢見我爹了。我爹咳嗽咳出了血,我急壞了,偏偏又無能爲力。”
她若說自己在夢中是姑爺的妾室,還爲姑爺生了個兒子,春麗一定會說她這是癡心妄想吧?
“是嗎?我看你不時皺緊眉頭的。”春麗說完,催促道,“快點,我們要準備伺候小姐和姑爺起牀了。”她們是黃林知府千金劉玉芝的陪嫁丫鬟。
春喜趕忙伸手擦擦臉上的汗水,道:“嗯。”說完,她迅速掀開被子起牀,穿上青衣丫鬟服,由春麗幫忙着快速將頭髮梳理好。
這裡是大慶皇朝的京城永安,主人就是小姐的公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彥清,
小姐的婆婆是縣主,和皇族沾親帶故,夫婿是鴻臚寺右少卿,她一嫁過來成了從五品的官夫人,別人都說她好命。
春喜也感嘆小姐的命是真好,因爲小姐自幼受祖母、父母寵愛,出嫁後受到夫婿寵愛,婆婆也對她頗爲滿意。
在那夢中,小姐嫁過來一年,何家老夫人便給嫡長子、小姐的夫婿納妾,理由是這個通房丫鬟伺候她兒子很多年了,現在還懷有身孕,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何家的,必須有個明面上的身份。
姑爺和小姐才成親一年,還如膠似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同意納妾了?
春喜覺得這個絕對是噩夢!
御史府左花園隔壁的擷芳院中,天還未大亮,春喜和春麗便捧着盥洗用具站在小姐和姑爺的寢室外等候了。
昨晚負責守夜的老婆子笑道:“兩位姑娘早啊。”
“春喜姐,春麗姐,你們好早。”也一同守夜的丫鬟雪玲笑着說道,捂住嘴輕輕打了個哈欠。
另一名丫鬟雪晴朝着她們道早安。
“趙媽媽早安,雪晴姐早雪玲早,你們昨晚辛苦了。”春麗笑道。春喜在後面附和。趙媽媽是姑爺院子裡的老人了,雪晴雪玲是院子裡的一等丫鬟,她們初來御史府,多虧她們多有提點,纔沒有出差錯。
早上伺候的人來了,昨晚守夜趙媽媽便回去了,雪晴雪玲也回丫鬟房去了。
寢室的門還沒有開,春喜和春麗便站在房門外的走廊上低聲說話,看着院子裡一直開得正豔的桃花樹。不一會兒,專門伺候她們姑爺的僕人青書也端着盥洗用具趕過來了。
春三月,桃花盛開,彩蝶纏綿,他們三人站在外面很久,鴻臚寺右少卿何俊華才從拉開了房門。
“奴婢給姑爺請安。”春喜春麗朝着開門的年輕儒雅男子躬身施禮。
“公子安好。”青書道。
“都進去吧。”何俊華微微頷首。他現在只是個鴻臚寺的從五品官,不需要天天上朝的。
丫鬟僕人魚貫而入,春喜和春麗走入裡間。劉夫人劉玉芝已經起牀了,正徑自坐在梳妝銅鏡前慢慢梳理自己的長髮。
“奴婢給小姐請安。”
春麗進來裡屋之後便和往常一樣微微福身,然後趕緊往洗臉盆中倒熱水,調水溫。
春喜看到小姐的側影,心中陡然無來由地涌現一抹絕望和恨意。察覺自己異常,她趕緊壓制住,隨着春麗一起朝她請安萬福,然後準備幫小姐梳洗。噩夢居然影響到她白天的正常情緒了,她覺得自己必須馬上忘掉。
“嗯。”劉玉芝淡淡地應了一聲,緩緩走過來。
春麗春喜連忙把盥洗用具遞給劉玉芝。劉玉芝先拿楊柳枝和中草藥研製成的揩齒粉末刷牙漱口,然後拿起毛巾洗臉,洗完臉便坐在回到梳妝檯前。
春麗站在她身後開始幫她梳髮。
“小姐,你今日想梳什麼髻?”春麗詢問道。她擅長梳很多種繁瑣美觀的髮髻。
“隨你。”劉玉芝優雅地說道。
“是,小姐。”春麗道,開始幫小姐盤如意髻。
春麗在梳髮盤髻時,春喜走進紅木拔步牀內,開始整理牀鋪。看到牀上一片凌亂,她臉上微微一紅,又平靜下來。
春喜仔細檢查被子,確定被子沒有弄髒才摺疊起來。她檢查牀褥,發現牀牀褥一處地方有污漬,便立刻抽掉,走出拔步牀打開大衣櫃,從裡面翻出一條幹淨的牀單,回到拔步牀內鋪上,然後再檢查了一一遍,這才放心地拿起那弄髒的牀單走出來,暫時擱在一邊,等一下帶出去讓院裡的一個二等丫鬟送到洗衣婦那邊去清洗。
劉玉芝梳妝打扮好後,走出寢室,去堂屋用早膳。
何俊華雖然不用上朝,但每天都要去鴻臚寺辦公,所以他提前用早膳走了,而不是等要花很多時間打扮的劉玉芝。
用完早膳,劉玉芝回房補了一下妝,道:“你們跟我去老夫人那兒請安。”
“是。”春喜春麗立刻道。御史府規矩很嚴,小姐嫁過來第三天便開始晨昏定省了。
老夫人的天禧院位於御史府的右邊偏中的位置,而擷芳院的就在它的後面,劉玉芝主僕只要沿着抄手遊廊過去,就到那裡了。
天禧院比較安靜,後院還有一座小小的庵堂。當劉玉芝帶着兩個丫鬟進入天禧院堂屋,何老夫人——三品淑人已經坐在羅漢椅上和兩個管事婆子聊天了。
“兒媳拜見婆婆,婆婆萬福。”劉玉芝走上前款款施禮。春喜和春燕也隨着她深深行福禮。
原本坐在何老夫人左右下手的管事婆子趕緊站起來避開。
“玉芝,你今日稍微來遲了一些。”看到兒媳眼梢帶春雙頰桃紅,過來人何老夫人笑呵呵地說道,“起來吧,坐。”
“謝婆婆。”劉玉芝這才起身。
“給大夫人請安。”兩位管事婆子等她起身後趕緊朝她道萬福。何御史有五個兒子,嫡長子何俊華成親後半年,庶出的二公子也成親了。
“錢媽媽趙媽媽請起。”劉玉芝一臉含笑道。這兩位管事婆子跟隨老夫人二十多年了,一直是老夫人的心腹,所以老夫人才會在無人的時候讓她們坐下說話。
劉玉芝坐在何老夫人面前的腰鼓凳上,開始和她寒暄。春喜和春麗便站在她的身後眼觀鼻口觀心,默默聽着。
婆媳兩人喝茶聊天了一會兒,何老夫人和善地問道:“玉芝,你來我何家已滿一年,過得可還習慣?黃林雖距離永安不遠,但兩地有些生活習慣迥然不同。”
劉玉芝端莊淑儀地點點頭,“兒媳還好,謝謝婆婆關心兒媳。”說完,她優美的嘴脣彎起一道精準完美的彎弧。
“這就好。”何老夫人點點頭,稍微遲疑了一下,問道,“玉芝,你和俊華成親已有一年,爲何還沒有好消息傳來?”
劉玉芝微微一愣,趕緊低頭躬身道:“婆婆,兒媳可能還未完全習慣京城的水土。”傳宗接代是每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任務。
何老夫人望望身邊的一個管事婆婆,便道:“玉芝,我要和你說件事情。”
劉玉芝頓時愣住了,這說話語氣頗有些商量的意味在其中。
“婆婆請說,兒媳理當爲婆婆分憂。”她微微欠身道。
“玉芝,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應該知道我等人家,男子十六七歲的時候,房中便會有通房丫鬟。俊華有兩個通房丫鬟,一個在你進門之前已經配給別院的小廝了,還有一個……”
何老夫人頓了頓,道:“那一個原本是我身邊的一等丫鬟,目前還有身孕,所以我打算擡她爲俊華的妾。”
劉玉芝在聽到通房丫鬟的時候臉色已經微微變了,等聽到其中一個還懷了孕,婆婆要將之擡爲小妾,頓時臉色煞白,雙手死死抓住手中的粉藍色繡帕。她還沒有生出嫡長子,她的夫婿就有庶長子了。
她不知道,還有一個人比她更震驚,那就是春喜,因爲這是她噩夢中的一個片段!
春喜的震驚讓站在身邊的春麗察覺,春麗不動神色地用肘拱了春喜一下。她們是丫鬟,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牢牢站在小姐身邊。
“玉芝,你熟讀女戒,通情達理,應該如何如理這種事情。”
何老夫人道,“紫嫣七歲進入我府,一直在我院中伺候着,我頗爲中意。她聰明懂事知道分寸,俊華對她也極爲滿意。她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兒的血脈。”對於一直養在面前的乖巧丫鬟,何老夫人還是有些真感情的。
婆婆先是詢問她爲何還沒有好消息,然後再說擡懷孕的通房做妾一事,分明是用懷孕壓制她!
劉玉芝臉色煞白,嫣紅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正經人家如果遇到這種事情,絕對會用打胎藥把孽種打掉,因爲這是對親家不尊重!難道何家認爲她堂堂知府之女遠嫁到京城,孃家對她就鞭長莫及,不能替她做主了嗎?
噩夢片段在現實中出現了!
春喜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微微低着頭望着她家小姐。
大慶皇朝律法,平民不得納妾,官員按照品階可納妾室數量不等。
王公一級可納妾八人,郡一級的公侯可納妾六人,一品、二品官員納妾四人,三品、四品官員納妾三人,五品、六品納妾兩人,七品、八品、九品納妾一人。
大慶皇朝對嫡庶嚴格區分,妻生子是嫡子,是家族的繼承人,妾生子可以少量繼承父親的遺產,而婢生子奸生子是沒有任何權利的,母親是什麼身份孩子還是什麼身份。
何俊華是從五品官,擁有納兩妾的權利。現在他的母親要給他納妾,不過按照規矩,他的正妻如果不同意的話,他還是不能納妾的。
“婆婆。兒媳才進門一年,夫婿就馬上納妾,兒媳的面子……”她不同意的話,一頂妒婦的大帽子就此落下來了,而且從此會失去公婆和夫婿的歡心。
良久,劉玉芝很艱難地說道,“婆婆可不可以暫緩半年,等兒媳入門一年半後再讓紫嫣姑娘進來?”進門剛一年夫婿就急不可待地納妾,不知道的人以爲她很不得夫婿的心。
“這……六個月?”何老夫人頓時猶豫了起來。
半個月!
春喜努力控制自己心中的驚駭。如果噩夢是真的,小姐只能拖半個月,半個月後,紫嫣姨娘就會挺着六個月大的肚子進門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