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沒有離開寢室,今晚負責值夜的水晶和綠萼站在寢室外間面面相覷,不知道要不要進去看看,或者稍微提醒大人(姑爺),夫人(小姐)還在休養身子,大人(姑爺)最好還是去書房歇息。
“大人對夫人真是情深意重,天下難得。”水晶羨慕道,她從夫人到劉翰林府開始就伺候夫人了,親眼看到大人爲夫人做得種種。
“小姐的命太好了。”綠萼羨慕道。小姐失落在外十年,然後完好無損地返回家鄉,還順帶一個年輕英俊大官,最後被明媒正娶成爲誥命夫人。
“夫人這是吃得苦中苦成爲人上人。”水晶道,側轉身探頭往寢室裡間。寢牀裡間的暗紅綢帷幕垂下了左邊半幅,隱約可見描金彩漆撥步牀內最裡面一重牀門的紅綃牀帳也被放下。牀帳被大人放下,大人會不會……希望他多爲夫人的身子考慮。
“不知道別人能不能有小姐那樣的福氣。”綠萼低聲說道,眼中充滿羨慕。
“也許有啊,不過估計不是你我。”水晶輕輕嘆氣道。她心中藏了一個人,可是她是簽了死契的丫鬟,連私下表示愛慕之心的資格都沒有。她精心做了個男用藍綢荷包,可是隻能藏在枕頭底下,不敢送出去。雖然大人曾說以後將她們三個丫鬟的賣身死契改成僱傭活契,但她還是丫鬟呀。
唉,爲什麼不能是你我這種丫鬟呢?小姐也當過丫鬟,現在還不是覓得佳婿誥封夫人了嗎?
綠萼低着頭。她只敢心裡想這些,不敢說出來。
肖文卿在做小月子,雖然她自我感覺精神不錯,可以出門走幾步透透氣,但丫鬟們都聽從凌宇軒的叮囑,不讓她出門。她和凌宇軒訴說自己的渴望,凌宇軒勸她,乖乖呆在房中別讓初冬的寒風吹到。他說時語氣溫柔繾綣眼中充滿關切,不由得肖文卿不聽他的,乖乖悶在寢室裡休養,頂多走到堂屋,透過堂屋窗戶大門看看院子。
凌宇軒向凌丞相要求福壽院分出來單過,三夫人崔氏得知後立刻催促自己夫婿凌宇樓也這樣做。她等着分家等了十多年,現在即使還不能分家可以能完全管理自己全家,不必事事都要向婆婆申請稟報。
凌丞相雖然覺得對待兒子們不能厚此薄彼,但當三兒子試探着提出來要像弟弟宇軒那樣分院不分家地單過,他還是沒有答應。他要求妻子暫時將管理丞相府的權力轉交給三兒媳崔氏,理由是,一、六女婿劉翰林擇日要過來下聘,求娶他大孫女晴嵐;二、孫女孫子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崔氏是他們的母親,需要全權處理他們的婚姻嫁娶。總體上,凌丞相的意思是,夫人年紀大了,讓權給兒媳婦吧。
只生活在後宅,只和其他女眷來往的婦人,她的權力來自於夫婿和兒子。丞相夫人雖然有諸多不願意,但是當一家之主正式發話,她也不得不遵從。她把三兒媳崔氏叫到面前,把各個庫房的鑰匙交給她,叮囑捧着賬本的各級管事要聽三少夫人的安排,然後便出門探望女兒了。
崔氏在孃家時學過管家,只是二十多年來她只是管着她的小家,對整個凌丞相府不瞭解,而且丞相夫人的心腹管事們有意無意地刁難她,讓她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她的嫡長子經過好些天的考慮和祖父的勸說,終於同意被過繼到大伯名下。正經的過繼需要公開的儀式,爲了籌備祭祖儀式開宴席她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崔氏確實是個善良的人,她自己忙不過來,擔心怕肖文卿寂寞就把兩個庶女,十二歲的雪嵐和七歲的雨嵐送到肖文卿面前,說是讓她們向嬸孃學習彈琴討教女紅。肖文卿的琴技算不上優秀專業,不過比兩個學琴不久的小姑娘強多了,做女紅倒有幾分心得,很高興她們過來陪她,大家一起聽琴彈琴談論女紅。
《鳳求凰》琴聲婉轉殷切,如歌如訴,一曲彈畢,有餘音繞樑。
掛着防風門簾的堂屋裡,肖文卿靠坐在美人榻上,身上搭着一塊毯子,對自己面前的彈琴小少女道,“雪嵐,再過兩年,你學的鳳求凰就派上用場了。”凌雪嵐十二歲了,瓜子面容,肌膚如雪,眉眼如畫,女童的稚嫩身體隱約出現了少女的曲線。
鵝黃衣小少女凌雪嵐立刻害羞道:“嬸孃,我只是彈着玩的嘛。”說着,她的手指在琴絃上“仙翁仙翁”地亂撥弄。
“嬸孃,兩天前六姑父帶着兩位表哥過來拜訪祖父和爹,二姐和大姐一起偷看大表哥,說二表哥不比大表哥差。”坐在邊上吃花生酥糖的凌雪嵐笑嘻嘻道。梳着兩個包包頭的她長着一張胖乎乎白嫩嫩的圓臉,倒是和劉翰林家的三姑娘紫綾有幾分相似。
“紫丹?”肖文卿想了想,道,“紫丹是個很不錯的少年,今年十五歲,如果你有心,可以悄悄求你母親想辦法。只是如果你母親覺得不妥,你還是放棄吧。”
大家族聯姻都用嫡子嫡女,庶女配嫡子、嫡女配庶子的極少。凌宇樓和崔氏沒有嫡女,庶出的長女凌晴嵐才勉強充嫡女用於聯姻。當初參加蔡府喜宴,劉夫人也是猶豫着提出聯姻,得到夫婿劉翰林和嫡長子劉紫書的同意之後才確定聯姻了。現在,由於劉府那邊得知三舅爺的嫡長子要過繼到已經過世的大舅爺名下,立刻過來提出,希望凌晴嵐能有個嫡女的名義。
有嫡女的身份,凌晴嵐以後可以很容易地和同等身份的夫人們來往,娶了她的劉紫書在同僚面前也不失面子,所以劉家一提出這個希望,丞相父子就同意了,將凌晴嵐這個庶女改到崔氏名下,充當相府嫡長孫女。嫡女庶女身份尊卑,嫁妝數量和等級大不一樣,崔氏這兩天正在擬定嫁妝草稿,等劉府那邊正式派媒婆過來下聘,就把嫁妝單子拿出來和家人協商。
庶出次女凌雪嵐就沒有姐姐的好運氣了。兒女婚事是結兩姓之好,很少有姐妹同嫁入一家兄弟的。她如果對劉家嫡次子劉紫丹有心,除非劉翰林不介意,劉紫書對她特別好感,非她不娶,劉家和凌家纔會再次聯姻。
“嬸孃,你別聽雨嵐瞎說。”凌雪嵐低着頭道,“我只是庶女,將來母親若能給我尋個家境不差衣食無憂的男子就不錯了。”她的話讓人忍不住憐惜她的聰慧。
世家貴族嫡庶等級分明呀……
肖文卿心中暗歎,轉臉對還不很懂這些的雨嵐道,“雨嵐,你彈《開指黃鶯吟》給我聽聽。”黃鶯吟是古琴曲開指小曲之一,主要用於散、按等基礎指法練習。
凌雪嵐立刻起身讓位,凌雨嵐拿起身邊的帕子擦擦沾了花生糖酥屑的手,一本正經地端坐在古琴邊開始操琴。她一邊彈奏還一邊唱道:“黃鶯,黃鶯,金衣簇,雙雙語……恣狂歌舞。”琴聲音準,歌聲充滿了歡欣和可愛。
聽完了,肖文卿笑着誇讚道:“雪嵐,你回去是不是單獨練習了?比昨天彈得熟練多了。”晴嵐雨嵐以學琴學女紅爲名每天上午過來陪她,她也稍微點撥一下她們的琴技和女紅。
凌雪嵐剛要回答,就聽到外面突然傳來好些人的聲音。
肖文卿也聽到了,擡頭吩咐身邊的丫鬟道:“瑪瑙,你出去看看,外面出什麼事情了。”外面有管事丁伯的聲音,還有福安福寧的聲音,更有好幾個她沒有聽過的聲音。
“是,夫人。”瑪瑙應聲道,掀開防風門簾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興匆匆回來,稟報道:“夫人,丁伯說,大人派下人和工匠在主屋後面東邊角落的那塊空地上架鞦韆。”福壽院的格局是,前面一排副房,供單身男僕和輪值的侍衛居住,左右兩邊的屋子供管事丁伯一家和丫鬟僕婦們居住,另外還有幾間做主人的庫房;後面一排是主人居住的主屋,包括堂屋寢室書房,還有暫時排不上用場的幾間偏房耳房。主屋子後面是練功房和很大的練功場,侍衛們有時候會在那邊陪着凌宇軒練功。現在,丁伯正帶着幾個工人拿着工具和粗木在那裡東邊挖地打樁架鞦韆。
主屋後面東邊的空地?
肖文卿驚訝道:“院子東邊那塊空地一直都是大人和侍衛們練武的場地,怎麼架起鞦韆來了?”不用說,宇軒是爲了她架鞦韆的。
“不知道,丁伯只說是大人吩咐的,說等夫人身體康復了就可以盪鞦韆,還說希望丫鬟們陪着夫人一起盪鞦韆。”瑪瑙高興地說道。大人真是太寵夫人了,生怕夫人寂寞,想這法子給她解悶。
“他把練武場改成鞦韆場,他以後怎麼練武?”肖文卿說着,秀美的臉上溢滿幸福的笑容。
“嬸孃,花園裡好幾處地方都掛着鞦韆。”凌雨嵐道,“我們院子附近的松樹下就有一個,我們姐妹經常去玩。”
肖文卿笑道:“雪嵐雨嵐,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蕩過鞦韆呢,現在估計已經不太會蕩了。等我身子好了開始重新學習盪鞦韆,你們要教我哦,和我一起盪鞦韆。”
她自從被拐賣,就沒有再玩過鞦韆。在劉翰林府的時候她倒是有機會,不過她把全副精力都用在學習上,根本沒有想過要去玩。她現在怎麼說也是福壽院的當家主母,處處要表現得穩重端莊,在有衆多僕人的院子裡盪鞦韆可以嗎?宇軒選架鞦韆的位置不太好。
真的不好嗎?
肖文卿等凌宇軒回來後提到鞦韆位置,凌宇軒回答道:丞相府有太多人的忠於他的母親了,鞦韆的繩索萬一被人磨得要斷不斷的,盪鞦韆的人很容易摔傷。他在院中架一個鞦韆,不用擔心有人動手腳;他早上晚上練武,她白天盪鞦韆,彼此不會受影響;哪天心血來潮,他們可以一起盪鞦韆。
他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連這點小細節都考慮到了。
肖文卿暗忖道。
“文卿,你需要鍛鍊身子,可是婦女能鍛鍊身子的法子不多,我只能架個鞦韆給你了。府中有湖,以後每個休沐日,我陪你搖船盪舟。”凌宇軒坐在肖文卿邊上道,青河道長的話現在被他奉爲聖旨,既然道長提到要文卿身子骨要注意,那麼要承擔生育之苦的文卿一定要把身子鍛鍊好才行。
“好。”肖文卿凝望着她英俊堅毅的臉龐,眸光流轉繾綣柔情。有夫如此,婦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