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開始淅瀝瀝地下雨。秋風吹,福壽院的芭蕉被雨水打得沙沙響,屋檐下流淌的雨水如珍珠水簾,嘩啦嘩啦響個不停。
肖文卿梳妝後走到窗前望向外面。天空陰沉沉的,雨勢比她午睡前還大了一些。
這是肖文卿嫁到丞相府後的第三場秋雨。因爲青陽道觀青河道長的一句“秋風秋雨斷香魂”,肖文卿和凌宇軒對颳風下雨天很緊張。前兩次都很巧,凌宇軒留在家中陪肖文卿了,這一次,凌宇軒此刻還在宮中。
這應該是今年秋季京城的最後一場雨了。再過三天便是冬季十月,她那秋風秋雨斷香魂的命運便被凌宇軒的強盛貴氣改變了。
呆呆地望了一會兒濛濛秋雨,肖文卿讓丫鬟給自己換了一件袖口和大袖命婦服衣袖口差不多寬的外衣,命人在堂屋中央擺放一張太師椅。
走到堂屋門口,肖文卿端正身子深吸一口氣,雙手交握在胸前款款行步,走到蒲團前面站立,朝着太師椅深深躬身,然後緩緩跪下,心中默唸:臣妾肖氏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默唸完,她身子伏下雙手覆地叩首,然後直起身子,眼觀鼻口觀心,然後心中念道:臣妾叩謝娘娘。她再次叩首,然後緩緩起身。
“水晶瑪瑙綠萼,我做得怎麼樣?”肖文卿詢問也看過丞相夫人親身示範的三個丫鬟。
“夫人做得很優雅,就是還不夠自然。”水晶道。丞相夫人雖然老了,但宮廷禮儀自然流暢。
“奴婢沒有看出有什麼瑕疵。”瑪瑙道。在她看來,夫人學什麼都快,禮儀做到丞相夫人那樣要不了兩天。
“小姐,做得很標準了。”綠萼羨慕地說道。誥命夫人呀,可以進宮覲見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我需要做到行宮廷禮如行雲流水才行。”肖文卿道,走到堂屋門前,重新開始行走、站立、下跪,叩頭,起身,希望做到婆婆說的,即使腦子分神,身體行禮也要做到絕不出錯。
反覆做了幾次,她停下來坐到一邊休息。休息一會兒,喝兩口水,她再開始練習。練習了半個時辰,她自我感覺已經達到了婆婆的要求,便道,“我練得腰都酸了,先躺一躺。”可能是上午在婆婆那邊練得狠了,她現在腰痠背痛很明顯,腹部不太舒服。她月事已經過了十一天,也許她真的懷孕了,所以一定要保重身子。
聽她說要躺下休息,三個丫鬟馬上把堂屋邊上的美人榻整理好,扶着肖文卿躺下,在她身上搭一條細軟的薄毯。
什麼時候找大夫號脈呢?
肖文卿想着,決定等下個月進宮朝謁過皇后娘娘後稟明婆婆,再請大夫到後宅給她號脈。後宅不許外男進入,她記得她還在何郎中後宅時,何大夫人給她找大夫看臉傷還要向何老夫人請示一下表示尊重婆婆何老夫人。
“外面什麼時辰了?”肖文卿靠着柔軟的靠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問道。
“小姐,現在申時還沒有到。”坐在門邊打絡子的綠萼望望外面的天色道,“外面的風和雨越來越大,不知道姑爺在回府的時候會不會淋到雨。“姑爺是武官,出行基本是騎馬。
“水晶,瑪瑙,你們把蠟燭點上吧,屋裡太黑了。”肖文卿道,外面風雨越來越大,屋裡越來越黑,她的心逐漸揪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恐懼陰鬱快速籠上心頭,同時,她感覺肚子越來越不舒服了。
“是,夫人。”也坐在房中做女紅的水晶瑪瑙立刻將手中的活放下起身,去取蠟燭和火摺子。
秋風、秋雨、斷香魂……高高挺起的肚子,劇痛一波強過一波,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孩子……去母留子……
對了,九月二十六日。預知夢中的九月二十六日,京城從下午開始颳風下雨。鴻臚寺右少卿何俊華的妾室肖姨娘陣痛很久,在傍晚差不多酉時的時候生下一個兒子,然後兒子被奪走,“她”被何大夫人的奶孃潑了一大盆冷水,最後在黑暗和寒冷中孤寂地死去。
噩夢到九月二十六結束,夢中的她死了。現實中的九月二十六日,下午開始颳風下雨,現在風和雨都不小,秋風從門外吹來,讓她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肖文卿臉色越來越白,忍不住伸手覆住她微微作痛的肚子。這會不會是心理作用?因爲預知噩夢是她的恐懼,她一直牢記在心,所以到了這最後一天,她自己都沒有想起,身子就開始出現類似的反應了。
水晶和瑪瑙在屋裡點了三支蠟燭,驅趕走屋裡的陰暗。
沉思了一會兒,肖文卿毅然道:“水晶,你去外面叫個僕婦,讓她馬上冒雨去前院給我傳話,請個擅長婦科的大夫來。”不管怎麼樣,如果她腹中已經有孩子,她就要想法子保住。
“夫人,外面的雨下得不小。”水晶驚訝道。夫人一向體恤下人。
“水晶,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肖文卿頓了頓,道,“你們三個是知道的,我月事遲了十一天。如果沒有懷孕,就需要大夫幫我調理身子。”調理月事不順……
“夫人,你肚子不舒服,你怎麼不早說?”水晶吃驚地問道,匆忙走出去,沿着屋子迴廊走到隔壁廂房,叫道,“來人,夫人有事吩咐。”這颳風下雨的,下人們都躲進屋子了。
因爲下雨便坐在屋子裡偷閒的幾個丫鬟僕婦面面相覷,拖拖拉拉地走過來,問道:“水晶姑娘,夫人有什麼事情吩咐?”這下雨天的,沒有人願意出去做事,可是夫人派身邊一等丫鬟過來吩咐,她們不能不做。
水晶望望着屋裡的兩名丫鬟一個僕婦,便道:“劉二嬸子,夫人身子不舒服,你馬上去前院找人出去請大夫。”後宅的女人一般不瞭解外面的情況,除非是個人事情,否則都是後宅傳話給前院,讓前院的管事派家丁出去辦事。
被點名的中年媳婦皺皺眉頭,道:“水晶姑娘,外面下着大雨,前院的家丁可能不樂意跑腿。要不,等雨停了吧。”打雨傘,穿高齒木屐,可還是會弄溼鞋子和裙角的。
水晶立刻斥責道:“夫人的事情,做下人的也敢樂意不樂意?”這劉二家的媳婦肯定是自己不願雨天跑腿了。
劉二家的媳婦被水晶一呵斥,無奈只好道,“我這就去。”說着,她走出屋子,套上高齒木屐,拿起門邊擺放的油布傘。
“劉二嬸子,這事很急,你叫前院的快點找大夫,不得拖延。”水晶高聲叮囑道。
劉二家的媳婦趕緊道:“我知道了。”她不敢遲疑,踩着高齒木屐“啪啪啪”地迅速走入雨中。
水晶想了想,道:“香藕,你馬上去廚房要一碗生薑紅糖水。”生薑紅糖水驅寒,夫人和她們幾個月事前後都會喝個幾碗。
小丫鬟香藕望望外面的雨,只好道:“水晶姐,我馬上找傘去廚房。”四公子非常寶貝四少夫人,四少夫人要是有什麼事情,她們這羣伺候的丫鬟僕婦少不得要被責罰。
水晶吩咐完,快步返回堂屋裡,急切問道:“夫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夫人身後的靠墊已經拿掉了,正平躺在美人榻上。瑪瑙和綠萼站在她身邊,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
肖文卿皺着眉頭,低聲問道:“吩咐下去了?”她肚子下墜感越來越強,痛感也越來越明顯,就好像她十四歲那年剛來月事的那幾回。她當時身邊的幾位年長媳婦說,這是女人常見的小毛病,等身子長好了,或者以後成親生孩子月子做好了,這小毛病就自然消失了。
“嗯,我讓劉二家的媳婦去前院傳話了,順便還讓香藕去廚房端生薑紅糖水了。”水晶道。
“嗯。”肖文卿閉上眼,憂心地等待着。丞相府很大,下人前後傳話,前院家丁再出去請大夫,這一來二去怕要一個時辰。
水晶瑪瑙綠萼不敢驚擾肖文卿,悄悄搬來一張繡屏將美人榻擋住,然後再在周圍焦急地等待着。
“嗯……”肖文卿陡然皺起眉頭呻-吟了一聲。
“夫人(小姐)。”水晶瑪瑙綠萼緊張地叫道。
肖文卿皺着眉頭道:“情況有些不對。”她猶豫了良久,道:“瑪瑙,你馬上親自去桃香院找三夫人,說我身子不適……”她頓了頓,道:“我月事遲了十一天,現在突然腹痛,不知道是月事不順還是小產,請她過來探望我。”三嫂生過兩個孩子,在大夫趕不過來的時候,她也許可以教導她如何保胎。
小產?
三個丫鬟頓時嚇得哆嗦起來。瑪瑙不敢遲疑,道:“我馬上去。”說完,她衝出了屋子,找到一把油布傘就往外跑。
“夫人,我們怎麼辦?”水晶和綠萼六神無主地問道,一臉驚慌。
肖文卿深吸一口氣,道:“水晶,你去外面看看,找個腿快地幫我給大人傳話,請他早點回府。”此刻,她極度希望宇軒陪在自己身邊,不是爲了虛無縹緲的“貴氣”,而是他是她的夫婿,是她最親近的人,是她的心靈支柱。
“是,我這去找找。”水晶急急匆匆地說道,轉身往外跑,對着院子大吼,“來人。丁伯,福安、福寧……”
看到被她喊到沒被她喊到的人從院子不同的屋子裡跑出來,水晶突然想到,這些人都是後宅的,出去也不能直接找凌大人,便試探地問道:“侍衛,有侍衛在不?”自從得知老夫人對夫人心懷惡意,凌大人便每日留下一個侍衛守在福壽院。
“你有事?”一名年輕的黑衣侍衛突然從福壽院院門口旁邊的一個小屋子裡快步走出來。
水晶一看到他,立刻拎起裙襬冒雨跑到他面前,急切道:“南大人,夫人突然身子非常不適,請你馬上把大人叫回來。”現在雨勢不小,她頭上臉上頓時全是雨水,身上的衣服也開始溼了。
今日輪到留在福壽院的南飛怔了怔,道,“你吩咐我一聲就行,不必特地跑過來。”說着,他快速返回屋子,取出一隻斗笠戴上就衝出福壽院直奔前院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