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持續的四個小時後。
An的手機響起。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頗有些意外,但也似乎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Sean會親自打電話給自己。
An拿着電話迅速走到走道的另一端,在響鈴三聲後準時接起來。
“Hello, Mr Sean .”
電話那頭冰冷而簡短的兩句後, An皺了皺眉。
這大概也是意料之中了, 於是她點點頭:“OK. I know.”
掛了電話, An恢復一如既往的平常, 踩着高跟鞋走回手術室外,坐下來繼續等着陸玦出來。
季北默默的看着她的一切,然後站在對面看她, 問:“An,怎麼了?”
他不認爲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的是無關緊要的人, 他直覺能想到的, 也許是Sean, 是不是有什麼事?
“季先生果然很細心。”An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後很平淡的回答:“沒什麼。I got fired.”事情拖到現在都沒彙報過去, 被炒也是她的意料之中了。
An說完便繼續面無表情,季北皺了皺眉,也沒再說什麼。
手術又過了兩個小時,陸玦還沒有出來。
林菲開始擔心,坐立不安:“陸玦不會有事的, 對麼?”
同樣在一旁站了幾個小時的季北這時候也難免有些擔心, 看到林菲的不安, 他只好過去拍拍她肩膀, 安慰道:“沒事的, 相信醫生,也相信陸玦, 他……不會丟下依然不管的。”
他說着,就看見了那個虛弱的身影,他正慢慢扶着牆走過來。
“依然?”
季北立刻快步過去,語氣裡有些源於擔心的責備:“你傷口剛好些,誰讓你過來的?”他伸手出去小心的扶他:“我扶你回去……”
謝依然擋住他的手,雖然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但是他剛醒不久還有些虛弱。
謝依然擡頭看着手術室,目色間明顯是很擔心,他有些無力的扶着牆問季北:“陸玦……他怎麼樣了?”
“陸玦沒事的,剛剛醫生出來說等一會兒手術就可以結束。”季北急着扶着他:“我先送你回去。”
謝依然搖搖頭,他還是盯着手術室的門:“扶我過去……我等他出來……”
季北因爲先前謝依然差些被張之揚傷害的事到現在都心情難平,他擔心恐懼,他愧疚悔恨,現在他更加擔心謝依然的傷勢,難免有些焦急:“依然,你現在不能在這裡!”
謝依然卻很堅持:“他是爲了救我才進去的……”他說着,自己就扶牆慢慢朝手術室的門過去。
“老師!老師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明辰這時候才急慌慌的跑過來。
“明辰,不是讓你看好依然的麼?”季北有些責備的問他。
明辰很抱歉的低下頭,小聲道:“我看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了……去上了廁所了。”
明辰看了臉色有些蒼白的謝依然,很心虛也擔心,趕快扶着他道:“老師,我現在扶你回去吧!”
季北也擔心謝依然的情況,幾乎是哄着孩子的口氣去勸他:“如果陸玦出來了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依然,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只是小傷……可是陸玦他現在很危險。”謝依然只是慢慢靠近手術室的門去。
他不希望陸玦出事。如果可以,他寧願他從來沒有去救過自己,至少這樣,自己不會連累他至此,不會讓他因爲自己而命懸一線。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爲什麼這麼擔心他,他知道他不是陸珩,是和陸珩長都一樣的陸玦。
他也知道自己愛的是陸珩,可是爲什麼?自己心裡此刻總是揪着。
也許,只是因爲他爲了救自己才進手術室的原因……
An也知道謝依然的情況,見他很堅持的站在手術室門前,只好也過來勸他:“謝先生,您現在需要保重身體,還是先回去吧。否則我們大家都會擔心您的身體。”
An一向難有情緒的語氣裡,也似乎有了一聲輕輕的嘆息:“謝先生……陸先生希望您安好……一直都希望。”
謝依然聽了,身子微微有些怔鬆,他的手輕輕扶上冰涼的門,語氣有些低:“陸玦,謝謝你救我,如果你能聽到……一定要挺過來。”
他站在離門最近的位置。
他與他的一門之隔外,此刻不管出於什麼樣的感情,他都希望,他能平安的出來。
——
“哥,不要死……”
彷彿又見那殷紅的血液在胸口蔓延,一點點染紅自己顫抖的雙手,他想幫他止住血,可是渾身的力氣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提不上來。
身體的感覺被一點點抽盡,緊緊握住自己的那隻手漸漸的滑落……耳邊的那個聲音卻帶着千般的留戀和擔憂:“陸玦……幫我照顧好依然……”
“哥……不要死……”
“陸玦,不要死,不要丟下依然一個人……你還有依然。”
“依然……依然……依然……”
不斷囈語,只念着一個名字。
陸珩慢慢睜開眼睛,已經是三天後。
“陸先生。”牀頭站着一個正裝肅立的男人見他睜開眼睛,立刻十分恭敬的躬身道:“陸先生您好,我叫韓言,是您的新助理。”
陸玦淡淡眯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凌,只是並沒問什麼。
身體的力氣尚未恢復,陸玦看完他一眼,只是平靜的“嗯”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繼續休息。
“陸先生,您的手術一共經歷了十三小時。您已經睡了三天。在兩個小時前,我已經通知了Sean先生您情況已穩定的消息。另外,醫生的意思,由於您身體的原因,您近期內的工作最好……”
韓言很熟練的做着正常的彙報,卻看見牀上那一雙眼睛寒冷冷的眯起來,於是立刻緘口。
韓言擡頭看了看陸玦,不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
他聽見陸玦清晰卻冰冷的聲音傳來。
即使是剛醒來,即使是躺在病牀上,他的聲音也能做到震懾的力道。
這就是陸玦和陸珩的區別,他不習慣隨和和微笑,他習慣了疏淡和冷漠,習慣了在工作中嚴肅,習慣了給除謝依然以外的人冷漠。
等韓言彙報到一半的時候,陸玦就倏地打斷了他,聲音底而冷笑:“你的確很瞭解我的習慣。”
他的習慣,就是不論多忙多累,都要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情況,即使是像現在這樣做完手術剛睜開眼的情況下。
這一點,前任的An也知道。所以作爲新任的韓言的確瞭解的很到位。
韓言低頭,不好再多言。
這幾年他在陸珩身邊的確下了不少功夫。但是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他永遠都比不上前任,正如他現在就搞錯了情況,他不知道陸玦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關於什麼事的情況?
“依然現在怎麼樣了?”陸玦語氣疏淡,雖然還是很疲憊,但是眼睛卻沒有再合上,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謝先生先前是輕微腦震盪,之前手術的傷口受到輕微出血,胃部被重力踢傷,以及身上多處破傷,不過在兩天前情況就已經穩定下來。”
韓言如實彙報,順便學着An的方式,附帶一句:“陸先生不必擔心。”
“嗯。”陸玦疲憊,終於閉上眼睛,輕聲嗯了一聲。
韓言靜靜的立在邊上。按照他了解到的陸玦的習慣,沒讓走,就不能走。
陸珩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思考,過了許久,果然,他問了句:“他什麼時候能下牀走動?”
“謝先生昨天可以下牀散散步了。”
“他……來看過我沒有?”陸玦睜開眼。
韓言想起昨天謝依然來找。
——
謝依然看林菲終於離開了。然後他說想喝粥,讓季北去買。
等季北一離開,他就扶着牀下來,推着點滴架出了病房。
一天過去,謝依然已經能走動走動,但是季北和林菲還是不敢讓他走太遠,每次只讓下個牀,在病房裡來回走走。
謝依然推開病房的門,到護士站問了陸玦所在的病房號後,推着點滴架慢慢朝那走去。
陸玦病房在謝依然病房的樓上。
謝依然看到陸玦所在的病房門口站了兩名西裝男子,面無表情的肅立在門兩旁。這場面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謝依然到病房前,果然是被擋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讓我進去一下,陸玦救過我,所以我來看看他。”謝依然對那兩個人道。
擋住他的兩人依舊不動如山,這時韓言從裡面出來,禮貌道:“謝先生,陸先生現在不方便見您。”
謝依然見從裡面出來的人不是An,心裡有些奇怪:“請問你是?”
“我是陸先生的新助理,是Sean先生的意思。”韓言保持恭敬的笑裡,似乎也帶了一分深意:“您不可以見陸先生,也是Sean先生的意思。”
韓言這句話的意思,不用解釋,謝依然也明白,他抿了抿嘴脣,被人這麼暗指,不管是事實還是誤會,謝依然心裡多少有些尷尬,他淡淡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只是看看他的情況,沒別的意思……”
“那麼謝先生,”韓言禮貌的打斷他:“請回吧。您現在需要休息。”
謝依然的話直接被打斷,只好對他微微點點頭:“……不好意思。”他的確沒有理由和權力在這裡糾纏非進去不可,他只好推着點滴架轉身離開。
走不多遠,他又停下來,回身問:“請問,他……醒了麼?”
“陸先生已經醒了,現在情況很穩定,謝先生不必擔心。”
“那……”謝依然頓了一聲,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思索措辭,他最後淡淡道:“麻煩你幫我告訴他一聲,我謝謝他救過我,讓他這麼危險……很抱歉。”
“好的謝先生。您的話我會如實轉告,那麼您以後也不必再動身來跑一趟了,畢竟您不方便。”
韓言遠遠的對他點點頭,語氣和動作依舊是那麼禮貌,只是從來都是沒有溫度的機械。
謝依然點點頭:“我知道了。”
——
韓言想着昨天的事,他看了一眼依舊在等着他回答的陸玦,微笑搖搖頭:“謝先生沒有來找過您。期間只有季先生和明辰先生以及林菲小姐來看過您。”
陸玦閉上眼睛:“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好的。陸先生您好好休息。”韓言躬個身,轉身要出病房。
“等等。”陸玦微微眯開眼。
韓言回身,在門旁站立:“陸先生請問您還有什麼吩咐?”
“讓An來。”
韓言有些猶豫:“可是……”
陸玦原是眯着的眼睛有些寒光地睜開,道:“我還有個習慣,不重複同一道命令。”
“……好的,陸先生。”韓言立刻恭恭敬敬的彎了個腰,點點頭,出去後把門帶上。然後很快打電話給了An。
謝依然在病牀上躺不住,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出去到走廊上,或者到花園裡去散散步。但是面前坐着的兩個人偏也不讓。
明辰在專心的撥着橘子,撥完後,一瓣一瓣的往他自己的嘴裡送。謝依然不吃酸,這裡跟酸沾邊的水果,全是明辰負責“銷燬”的。
“明辰,你帶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曬曬太陽。”謝依然道。
“不行……”明辰又吃了幾顆酸葡萄,嘴裡嘟嘟囔囔的擡頭,話都被酸的有些含糊不清:“班長不住(在),我得庫(看)着你……這個葡萄誰送的?酸死了~”
“還能有誰送?”坐在一旁的林菲白了他一眼。很想揍他,吃了自己買的葡萄還嫌葡萄酸。
“肯定是你母(買)的!班長知道老師不吃酸,扯(才)不會買葡萄……”明辰嫌棄的把葡萄朝邊上一丟,又去摸先前的橘子來吃。
“吃什麼吃?吃多不怕上火!”林菲氣的一把提過整袋橘子,斜眼挑眉道:“這橘子也是我買的,有本事也別吃了。”
“你買來不就是給人吃的麼?快拿過來,再不吃就壞了……”明辰說完伸手就夠到林菲身後去奪。
“給人吃又不是給你這隻怎麼喂都喂不飽的笨豬吃!”
“我是笨豬你就是笨母豬!”
“那你就是被劁掉的豬!”
“劁掉的?”
“哈哈哈~”
謝依然看倆人又吵起來,估計商量放自己出去走走的事兒可能又沒有空間了。只好閉着眼睛打算繼續“永無天日”的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