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137 霍南琛
樑晨曦的腳步一下子就停了下來,眼神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巷道內。
“霍靳言……是你嗎?”她邊繞過髒污邊向着裡面走去,如果說上次自己喝醉了被霍靳言撿到,那麼這次當她親眼看到後巷的環境時,樑晨曦終於明白自己到底有多麼的幸運。
隨處可見的垃圾與嘔吐物就像是地雷一樣,可惦記着霍靳言,她強忍着噁心徑直走進去。
咕嚕嚕……有酒瓶滾到自己腳邊的位置,樑晨曦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微眯起眼睛在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終於看到了座倒在地上的那個高蜓身影。
“霍靳言……”樑晨曦走過去,在確定真的是他時,緩慢的蹲在霍靳言身邊。
此時的他睜着眼睛就這麼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樑晨曦,或許是因着不確定,那雙狹長的冷眸就這樣微眯着,直到確定眼前這個是再真實不過的,這才終於朝着樑晨曦伸出了手。
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四周圍只有野貓喵嗚喵嗚的聲響,樑晨曦從認識霍靳言的那天開始,從未曾像是現在這般的難過過。
他就隨意的坐在地上,不顧身上的衣服到底有多名奢,黑髮垂下在眼瞼處遮擋住眼底的所有情緒,修長的手指還沾染着濃烈的酒味,最終落在她的頰邊。
樑晨曦沒有躲閃,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臉,有種心裡酸澀的感覺在慢慢流淌着。
“我帶你回去……”樑晨曦抓着他的手腕架在自己脖頸上,作勢就要將他給架起來,可霍靳言畢竟是個男人,男女之間的體力懸殊太大,更何況他喝過酒後更沉,她嘗試了太多次都以失敗而告終,最終只能叫來出租車司機幫忙將他架上車。
出租車上,樑晨曦看着一路闔着眼睛的霍靳言,想了想告訴司機改去別墅區的方向,她覺得作爲哥哥來說,霍靳言絕對不想要讓做妹妹的見到他這副的狼狽模樣。
他就那樣坐在她身邊,有種莫名的孤獨感從他身體的四肢百骸中間流淌出來,那是種就連樑晨曦看了都覺得難過的情緒,可泫將兩人之間的對話告訴了她,那個瞬間……霍靳言該有多失望?答案除了當事人自己,恐怕旁人連萬分之一都無法體會……
這樣想着,樑晨曦徑自伸出手落在他靠窗的臉頰邊,輕輕的用力,任由他沉沉的腦袋埋進她的肩窩處,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臉上,直到此時……
樑晨曦才慢慢的鬆了口氣,懸着的心在找到霍靳言的那刻,塵埃落定!
“我從沒有說過我不相信你……你偶爾也要等別人的話說完在生氣啊……”用着中文小聲的開口,他的脾氣來的太快,就連讓人把話說完的時間都不給……
霍靳言動也不動,也沒有發出聲音,呼吸勻稱着……
嘆了口氣,樑晨曦將視線落在燈光璀璨的窗外,臉上的表情着實有些無奈……
…………
進了別墅區,樑晨曦原本想將別墅內的私人管家叫出來幫忙,可還沒等有所動作,身邊的那個男人卻已經睜開了眼睛,從懷中取出皮甲將錢掏給司機,順便付了一定數額的小費。
樑晨曦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底清明的霍靳言,哪裡還有醉酒的模樣?所以剛纔在酒吧的後巷,他那些都是裝的?可全身的酒味又不是作假的,一時之間站在霍靳言身旁的她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倒是出租車走了之後,霍靳言轉過身來看着她,黑漆漆的雕花鐵門吱呦吱呦的重新被關上,夜裡多少是有風的,樑晨曦長髮被吹的飄搖。
“霍靳言,你知道我剛擡你有多費勁嗎?”樑晨曦又好氣又好笑,沒想到他竟然跟自己來這一手,更加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上當了!
霍靳言沒有說話,其實他也不算是裝醉,在酒吧內他的確喝了很多,可是越喝卻越清醒,而此時的霍靳言也終於明白什麼叫做舉杯消愁愁更愁的道理!
他的眼神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知就這樣過去了多長的時間,他緩緩朝她伸出手。
寬厚的大掌攤開,表情認真,而手心內的縱貫着的紋路綿延,就像是將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攤開在樑晨曦的面前。
樑晨曦楞了下,其實也沒有猶豫太久,就將纖細的手指落進他的掌心內,很快……
霍靳言攥緊了她的手,朝着偌大的泳池邊走去……
私人管家期間出來了一次,在見到霍靳言後恭敬的行禮,隨後在他的指示下又回到別墅內。
看的出來,就算霍靳言常年不在這裡居住,但是這裡的管家與傭人依舊會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泳池內的水很乾淨,碧藍碧藍的可以見到底,走在白色泳池壁的邊沿,兩個人的腳步聽起來顯得多少有些沉重!
“對不起,朝你發了脾氣!”聲音低沉沙啞,是喝過酒後的表現。
他的道歉來的太快,令她半響沒反應過來,好半天后,才趕忙搖了搖頭。
“是我不應該提起他的,霍靳言,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是兇手……反而,我當時的感覺不過就是,你被人誤會這麼多年,難道不累嗎?”樑晨曦抓住時機將心裡所想說了出來,生怕等下會再出什麼變數來不及開口。
霍靳言沒說話,反倒是將視線落在那夜晚被路燈照亮的泳池,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起來是那麼的乾淨,好似能夠洗清所有的污濁般,目光深沉如寒潭,叫人無法琢磨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跟我嚴肅陰沉的性格相比,跟霍方淮幼稚任性的性格相比,南琛其實從來都是最討所有人歡心的一個……”
他冷淡開口,樑晨曦沒說話,知道這是霍靳言要對她提起過去的那段往事,與……霍南琛有關的往事……
“從小到大,南琛從來都能夠很聰明的避開權利紛爭,霍家的幾個兄弟姐妹當中,他是活的最自由自在的,愛好攝影就一門心思的去採風,在全世界收集老相機,他溫潤愛笑,老人喜歡,女人也喜歡,沒有人不喜歡……可偏偏他又從來都不亂搞男女關係,待人和氣,絲毫富家少爺的架子都不曾有,好人兩字如何寫,看他就知道!”
霍靳言像是陷入到回憶裡,就連眼神內的戾氣都被淺淺溫柔所替代。
“所有的弟弟妹妹,不論是三媽家的小媽家的……就連可泫都喜歡跟着他,我對南琛的感情很複雜,我同樣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的自由自在,喜歡他的爲人和善,可我同樣也是嫉妒他的,嫉妒他……那麼受人喜歡!”
樑晨曦站在他身邊安靜的聽着,眼神落在那波光粼粼的泳池內,她的眼前似乎已經可以描繪出一幅有關於霍南琛的畫面,那樣一個男人,想必沒有人會不去愛愛他的!
“霍氏集團的管理權之爭,從很早南琛就已經避開,一如他往日的風格,從來不干涉商場上的事,最終管理權自然是落在我的手裡,從那一刻,我與所有人更有距離,再加上我做事手段絲毫不留任何情面,不擇一切手段只爲取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從來都不參加任何商業宴會,不接受任何電視雜誌的採訪,就像是個機器,只想要讓霍氏變得更強,更好!”
霍靳言與霍南琛的人生軌跡,似乎在此時就已經沒有了任何的交集,霍靳言掌管霍氏,霍南琛繼續他的攝影,甚至還開了他自己的工作室,不靠霍家,在攝影圈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
“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樑晨曦側頭看着他的臉,他們兩兄弟的相處,聽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倒是霍方淮,更應該成爲他的對手似的,只是爲什麼……到最後死的卻是霍南琛?
“一切悲劇的開始,始於一個女人。”霍靳言的聲音很沉重,如同擂鼓般重重敲擊在樑晨曦心頭。
女人?難道是……樑晨曦澄澈的眼睛與霍靳言對視着,腦海當中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一個名字。
“薛氏千金,薛瑤!”答案呼之欲出,霍靳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啓脣。
…………
兩個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她似乎想說什麼來打破這一刻的尷尬,可是卻無能爲力。
有涼風在兩人之間慢慢的吹拂過,將她挽在耳後的發撩撥着。
“你們兩人同時愛上了……薛瑤?”
不得不說,當這樣的念頭浮現在心裡時,樑晨曦是不舒服的,非常的不舒服。
“我母親與薛瑤的母親關係走的很近,當時早就有想法讓我們兩家聯姻,而對於我來說,成家是必須要走的一個過程,至於對方是誰,說實話,無所謂!”霍靳言看向水面,狹長的眼神微眯着,似乎是在回憶。
“薛瑤是薛家獨女,凡是見過她的人沒有不誇讚的,人長的純美,性格也好,學識淵博,並且也有一定的經商手段,對於我來說,如果娶到薛瑤的確能夠省下不少事。我們見過面後就將事情攤開了說,她心裡也明白爲了薛家自己必須要走上聯姻這條路,既然對象是我,她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
想必那是一場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見面,樑晨曦心想,至少霍靳言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那後來呢?”樑晨曦見他半響沒再說話,忍不住開口,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七年前她纔不過十六歲而已,對於s市的那些名媛圈子並不怎麼了解,媽媽經歷過她被綁架的事情也不怎麼出現在公衆場合裡,所以……
“事情進行的一切很順利,而這件事情在霍家已經算是板上釘釘,跟霍家相熟的朋友也都知道了……可是,這一切,在南琛回來後卻有了改變……”霍靳言似乎是在笑,只是五官卻沒有絲毫波動。
故事的發展似乎很簡單,不過就是小叔在見到未來嫂子後兩人一見鍾情有了觸電般的感覺,可因着身份懸殊,兩人拼命壓抑自己的感情,直到如火山噴發般再也忍耐不住,就算明知道是錯的,卻依舊天雷勾動地火般的……
不可控制起來……
“其實很多事情在發生之前都是有苗頭的,就像是南琛漸漸把自己的攝影簽名改成了‘ny’,就像是薛瑤每次來霍家吃飯時總是會下意識躲避南琛的眼神……可是,將所有注意力放在霍氏集團的我,卻真的從來都沒有關心過!”
講起這段豪門的秘辛,霍靳言的感情很壓抑,就連垂直落在身體兩側的大掌都攥緊,眼底透着沉黑的漩渦……
“直到有一天晚上,二媽打電話讓我回家,我從公司開車回到家裡,所有的人都在,薛瑤與南琛就跪在中間,那個瞬間,說實話我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南琛從來沒有被父親打的那麼慘過,薛瑤與薛家家長這次來,是爲了取得我們家的原諒,希望能夠與我退婚嫁給南琛……畢竟生米已經煮成熟飯,覆水難收!”
說到這裡時,樑晨曦就連呼吸都靜默了幾秒,所以是霍南琛和未來大嫂有了殲/情,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所有人都將視線落在我的身上,而那種作爲男人的自尊被打破的憤怒,令我失去了控制!”午夜夢迴間,霍靳言曾經無數次的回到那天,他本就是不愛薛瑤的,就算是讓給南琛又如何?男人間可笑的面子與尊嚴,真的就比人命還要更爲重要嗎?
“你說了什麼嗎?”樑晨曦看着他,屏住呼吸。
“我說,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們,並且會動用我所有的手段,封殺二人,令他們生不能在一起,死不能葬一起!”霍靳言真的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瘋了,一個是自己的弟弟,一個是不愛的女人,他就算再怎麼嫉妒霍南琛,也不應該說出這樣喪失理智的話!
“或許是我說的話嚇到了他們,南琛心裡很清楚,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我說要封殺他們,在s市乃至我所能涉及到的所有地方,便絕對不會有他們兩個人的活路!而我……還清楚地說到,要薛瑤打掉那個孩子,婚禮照常進行!”
就連此時的樑晨曦,都只覺得當時的霍靳言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過對薛瑤的感情,他……難道對薛瑤是愛的嗎?如果真的是如此……那麼七年後的自己……又算的了什麼?
“如果你是薛瑤,此時的你會做什麼?”霍靳言看着樑晨曦,瞳孔當中帶着些許的情緒劃過。
樑晨曦想了想,半響後纔開口。
“如果我是薛瑤,我想……我會帶着孩子私奔吧!”事實上,樑晨曦並不是薛瑤,如果真的遇到這樣的狀況,也只會用自己的方法,在保全家族的情況下,與霍靳言爭個你死我活!
霍靳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樑晨曦知道,自己猜對了。
“在我命人看好她,轉天就要去打掉孩子,可當天晚上……薛瑤和南琛卻被二媽給放跑了!”當霍靳言看到樑晨曦的眼神時就已經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或許……他曾經也是個渣男!
“你動用了所有的關係想要找到他們,可是……卻一直受到阻礙?”樑晨曦試探的開口,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
霍靳言點了點頭,事情的經過差不多就是這樣,動怒的他幾乎用盡了天羅地網,可南琛也是瞭解他這個對手的,往往在就要逮到他們的時候,卻又讓他們給跑了,就這樣兜兜轉轉幾個月的時間,終於……
“終於,南琛和薛瑤再也沒法躲開,我親自找到了他們,那個時候薛瑤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不……是快要臨盆了……”霍靳言這麼多年的夢魘,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從那一天起……他永無寧日,夜夜被噩夢驚醒!
“我們兩個人的車速開的都很快,南琛爲了躲避我不顧地勢環境險惡,毫不誇張的說,當時我們的車速幾乎都已經飆到了一百二十碼以上……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就連現在的我都已經說不清楚了,意外發生前本應該踩下剎車的南琛卻直接衝了過去……”就算是霍靳言緊急剎車也都來不及,當時的慘狀沒有經歷過的人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霍南琛的車前幾乎可以算是報廢,前擋風玻璃完全崩裂,他的車是撞到樹後才停下來的,血腥的味道汽油的味道,甚至……是死亡的味道,在一瞬間瀰漫開來……
當霍靳言跌跌撞撞的下了車來到就要爆炸的車前,霍南琛還有一口氣在,他用身體護在因着受到刺激而快要生產的薛瑤身前,滿身滿臉都是被玻璃扎破的血液,有一塊直接插在大動脈上……
——救她,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孩子……求你……大哥……
那是霍靳言記憶當中,霍南琛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薛瑤因着痛與崩潰嚎啕大哭着,霍靳言想也沒想的撬開車門,將薛瑤給抱出來,可霍南琛因着大半身體卡在駕駛座上,根本就不能靠着人力將他拽出……
汽油的味道越來越濃烈,霍靳言知道在這樣下去車就要爆炸了……霍南琛笑着朝他揮了揮手,隨後便笑着趴在了方向盤上,吱一聲巨長的喇叭響……不間斷的響着……
霍靳言一咬牙轉身抱着薛瑤朝安全的移動着,在將她交給後來的手下後,轉身又朝着霍南琛那邊跑去,他想要將他帶回去,就算是屍體他也想要將他帶回去,畢竟……那是他的弟弟!
砰的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霍靳言只記得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推開好遠,後面,便是無盡的黑暗!
…………
聽完事情的經過,樑晨曦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有關於霍南琛的往事竟然是這樣的,或者說她也曾經往這個方向猜測過,只是……猜測遠遠比不上現實更離奇!
“薛瑤的孩子……”樑晨曦咬了下下脣,就連嘴脣都有些泛白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可是……
“景睿就是南琛和薛瑤的孩子,七年前薛瑤被送進醫院,拼盡全力將孩子生下來……後來,我將這個孩子帶到了拉斯維加斯獨自撫養!”霍靳言直接將答案告訴了樑晨曦,他的前半生是爲霍氏而活着的,而他以後的日子……都是要來照顧景睿的,這個孩子……這個管自己叫爸爸的孩子,卻不曾想到過,他的親生父母,就是因爲他而離開他的!
樑晨曦徹底的沉默了下來,對於景睿媽媽的身份她曾經想到過無數種的可能,但卻沒有任何一種是這般離奇的,此時的樑晨曦也終於明白過來爲什麼就連霍可泫都不相信霍靳言了,只因爲當時發生的種種,他所做的種種……
“我的臉做不出任何表情,也是因爲那場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不過在我看來,這更像是南琛對我的報復……他的屍體被擡出來時,已經炭化了,甚至連一副完整的骸骨都沒有了……我無數次的想,如果當時我能夠放手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如果當時我不是因着面子與自尊硬撐,如果當時我沒有那麼咄咄逼人……是不是……”
霍靳言的眼神落在樑晨曦的身上,站在偌大的泳池邊上,樑晨曦看到他張開了自己的雙手……
“是不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霍靳言似乎是想笑的,可那張冷硬的麪皮卻什麼都做不出來。
樑晨曦就這樣看着他,從未像是有任何一刻,覺得霍靳言如此的冷冰冰,孤零零……
卻見他就維持着這樣的姿勢,背對着泳池,就在樑晨曦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卻見霍靳言如同失去重力般的,將整個身體慢慢倒向那波光粼粼的泳池內……
樑晨曦驀然的睜大眼睛,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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