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澤一直處在昏迷中,雲淵的外傷很重,但加以時日就可以康復。可大荒的軍隊卻不讓我們休息,那天戰後的喘息已是莫大的恩賜。
此時兵臨城下,靜闌城四門緊閉。狼煙在城中點燃,遠遠望去,就是飄渺在草原的孤城,與世絕緣。城中糧食逐漸短缺,可動兵力不足,可大荒人惡狠狠貪婪的眼神卻直勾勾的盯着靜闌這塊雞肋之骨。
賀蘭無助的走進了龍家,不管何種條件,她都義無反顧地在龍聖日的契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把把鋒利的兵刃,一羣訓練有素的家丁,如果不是戰爭,龍家定是要謀反作亂。
萬通米行。糧食,靜闌最需要的糧食。糧食,讓這座城市死灰復燃的動力。米芾父親看不出態度的臉色,他是要錢,還是要命只是一線之間。賀蘭不會殺他,但爲了這座城,她還是會使初不得不的手段。米芾的父親知趣的收下了錢財,這座城市終於有了和敵人抗爭下去的活力。
城中的武將、文官在王府的客廳吵鬧着,洛天澤依舊沒有醒來,他是在逃避戰爭啊!郡守王大人默不做聲的沉默着,一封又一封加急文書傳到京城,可卻是石沉大海。
“怎麼辦?”
“出去和大荒的畜生拼了?”
“怎麼拼?”
“還沒到近前,可能就又全軍覆滅了!”
“那你說怎麼辦?”
“城中根本就沒有能打仗的兵了……”
雲淵拖着孱弱的身體,走進大廳,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都給我閉嘴,靜闌唯一的活路就是死守嚴防,全民徵兵,靜闌城所有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男子,隨時聽候調遣。挑選健壯者把手城門,城牆……”
士兵們拿着上好的兵刃,充足的糧食,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徵集了一千多人,雲淵吩咐手下把他們穿插到已有的兵制中,防守,只能防守。
當客廳只剩下他一人時,賀蘭走了過去。他緊蹙的眉頭是傷口的隱隱作痛,賀蘭攙扶他說道:“回去休息吧。”
他痛苦的笑了,兩眼無助的望着天棚,“沒想到會這樣,沒想到保護這座城的竟然會是你。對不起賀蘭,我沒有保護好你。”
她依舊平靜的說道:“回去休息吧,傷口會裂開的。”
大荒的殘兵圍住了這個殘破的城,城中無聲無息的抵抗着來至外部的氣息。青煙嫋嫋,四門緊閉,白日的城,安靜卻如晨曦,而此時離開戰纔不到十天。
亦辰陪着賀蘭在城裡遊蕩,沒有目的的遊蕩。洛天澤已經昏迷四天了,賀蘭望着天際悠悠的說道:“必須儘快結束這場戰爭,再不結束,人民的意志都會倒下的。”
夜色吞噬了城市,城牆上卻燈火通明,在夜的陰晦下賀蘭不想讓世人覺察到她的無助,她單薄的身體站在龍哮毅的面前顯得是那麼的可笑。藉着深深的夜色,在城牆上的一個角落,一百名身手不凡的精銳,順着繩索落到城外。
夜還是那麼的黑,就如賀蘭幼小的心靈一樣,已經裝不下光明。
不久,遠處的敵營傳來了熊熊的火焰,城門大開,如水的士兵如脫繮的野馬奔騰而出,冷兵器的時代,刀光劍影之下,刺鼻的血腥撲面而來。
賀蘭展開雙臂,如同夜裡綻放的紅豔的薔薇,在美麗的瞬間凋零。亦辰托住她下落的身體,讓戰爭不在牽絆她的思維。
洛天澤從昏迷裡醒來,靜闌城又恢復到已有的狀態,沒有硝煙,沒有戰爭。所有的人都沒有再向賀蘭提起那場戰爭,很多時候賀蘭甚至都懷疑這場戰爭是否發生過。可當她見到雲淵身上的傷痕,她才知道它發生過。
銳減的人口,蕭條的鬧市。沒有經歷戰火,卻充滿了憂傷。但這種憂傷又很快被繁鬧的商者、顧客的討價還價所代替,這就是城市,這就是生活。
書院復課了,金蕭和吳煒也回來了,但胖仔對他們的態度卻變了許多,他們的臨陣脫逃讓幼小的心靈有了隔膜。
不久之後,洛天澤應旨回京。靜瀾王府裡,靜如止水,只有賀蘭興奮的收拾東西,她想回京看望母親,可父王憂鬱的臉,讓她高興的心情去了大半。他蹲下輕輕撫摸她的頭,“賀蘭,你不能回京城。”她詫異的問道:“爲何?”他說:“父王這次回去是公事,不能帶家眷,賀蘭聽話,留在王府。”賀蘭使勁的搖頭,表示抗議。
可他還是沒有帶她回京,只有雲淵拉着他站在府門外,望着他絕塵而去的身影。他爲何每次總是留下背影給她,讓她很多年之後回憶起他,多半是他的憂傷。
一場鴻門宴,他知,可她卻不知。
那之後,賀蘭戀上了城牆,喜歡站在城牆上,望着南方。希望在來往的人羣裡,遠遠望見他歸來的身影。
每一次的希望,每一次的失望。
草綠了,蒲公英的小花開了,生日過了,桃花滿園了,可他依舊沒有消息。
他的傷是否已經痊癒?他是否見到了母親?他……?他爲何還不回來?
六月靜闌驕陽似火,雲淵每天都忙着重整軍務。雲鶴在書院裡升到了高年級,學業繁重,還要時常到軍營給雲淵打個下手。很多時候王府就這麼空蕩蕩的,沒有人氣的安靜,只有老管家忙裡忙外的打點着一切。偌大的廳堂時常是賀蘭一個人咀嚼着無味的飯菜。
然後她便病了,不去上學,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雲淵終於騰出來時間陪她了,他拉着她的手,讓她對他說話。可卻只有一滴一滴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他不停的自責,不停的說着“對不起”,可她就是默不作聲。
雲淵本來瘦弱的臉更加沒有了血色,他疲勞過度睡在她的牀前,她伸出鷹爪一般瘦弱的小手撫摸他同樣瘦弱的臉頰,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他醒了,可眼角的淚水卻流了下來。她想爲他拭去淚痕,可病弱的身體對於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已經很吃力。他起身坐在牀頭,扶她起來,他的大手依舊拉着小手,不願離開。她說:“你其實並不討厭我。”……
陰陰的天,賀蘭站在院中,濛濛的細雨打在她大病初癒的身上。雲淵抱起她,她問道:“雨後,天真的會晴嗎?”他點頭答道:“會的,相信會的。”
一道彩虹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西邊的天際,爲陰晦的心情打開了天窗。
……
“郡主,郡主,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什麼?”賀蘭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碎了。王府門前,他纖弱的身形玉樹臨風的等在哪裡。
“父王……”賀蘭大喊着撲了上去,抱住他。
他瘦了,瘦的只剩下一副皮囊。
賀蘭喜極而泣的淚水浸溼了他的長袍。
他抱起我,";賀蘭,不要哭了。";而他眼中卻閃着晶瑩的淚花。
“你瘦了。”她撫摸着他的面頰。
他靜默的點點頭,“賀蘭,你也瘦了。”
轉眼的四個月,在他俊美的臉上,已看不到離開靜闌時的意氣風發,剩下的只有苦難後的憂鬱和剛毅。他消瘦的臉,不知忍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京城,京城,爲何會是夢中的京城?
走進了久違的王府,離開時還是滿目蕭條的春日,而此時繁花似錦的初夏已經過去,留下的只是滿眼蒼綠。
王府的侍從跪在通往王府大廳的兩側,迎接着主人回家。洛天澤單手擡起說道:“大家都起來吧!”可所有的人都沒有動。
管家爺爺低着頭跪在地上,淚水早已經爬滿了他蒼老的臉。洛天澤彎腰雙手攙扶起這位從小服侍他的老人,“趙叔,我回來了,再不用擔心了。”他輕拍着他因抽泣而起伏的後背,就如安慰自己年老的父親。那個瞬間,賀蘭不敢忘記。
此時,死氣沉沉的邊郡王府終於有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