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一晃歸家近半月,若胭自覺月信乾淨的差不多了,這湯藥卻被雲懿霆逼着繼續喝,幾次拒喝,卻總被雲懿霆說的暈乎乎的最後又灌了下去。

雲懿霆還是寸步不離的守着她,總趁她睡得迷糊不清時央道,“若胭,你說,說你再不離開。”

若胭只是不作聲,被纏得緊了,嘆道,“我倒是想跑,又打不過你,怎跑得遠?”

雲懿霆就悶悶的道,“我只是怕了,真想把你綁在身上才安心。”

若胭驀地心軟,往日情深涌在心口,翻過身去貼着他,輕聲道,“我不離開。”

經此一次,我自己也看得明白,我的心都長在這裡生根發芽了,我還能走到哪裡去?

瑾之的一切物什,皆擺放如同新婚當時,眼前的這個人也還是那樣容顏,只是,心底那傷口能否癒合無痕、舊事甜蜜恣意的感覺能否找回來,只能留待時間驗證了。

得了承諾的雲懿霆大爲歡喜,盯着她傻笑了一天,最後若胭也跟着笑,酸酸甜甜。

趙乾之事已過去數日,慢慢淡下,壓在京州上空的沉沉烏雲慢慢移開。

侯府喜氣洋洋的準備迎接侯爺歸來,三房則爲雲歸瑤的嫁妝忙碌,大房到底沒有當真搶着大包大攬,也不過是嚇唬三房,見他們賠禮認錯,又有周府親自登門,就不再說什麼,只叮囑了不可寒磣便罷。

自此,雲歸瑤便不肯再露面了,她本就內向,這又訂了親、額上還掛着傷,整日裡只在房中做繡活,連雲歸暮也跟着忙起來,她是沒耐心拿針捏線的,卻是協助三太太一起打點嫁妝,似雲家這樣的人家,女兒的嫁妝都是多少年前就開始準備了,到十幾歲定親,差不多都是現成的了,臨時張羅的不過是些時新的衣裳牀衾、首飾胭脂等,倒也不急。

只是自雲歸暮出嫁後,雲家已經多年不嫁女兒,又正趕上侯爺立功,閤家歡喜,三房人都樂呵呵的商議添箱,又時不時的往雲歸瑤房中聚一聚,說說體己話、或是打趣一番,姊妹們也熱鬧起來。

若胭去得較少,只恐戴孝,驚了喜氣,還是雲歸瑤自己說了“三嫂無事就過來陪我坐坐吧,我不計較這些,只想大家一處說說話也好。”

雲歸暮也笑,“三弟妹這孝都多久了?早沒了說法了,不過你自己有孝心罷了,我們都不介意的。”

若胭知道她們仍是想着要自己“傳授經驗”呢,頗爲尷尬,也只好常隨了雲歸雁同去。

雲懿霆又不樂意,總拿“身體不適,需臥牀休養”爲由將她拘在家裡,就連初夏也幫着他,有幾次自己略多坐了會,初夏居然直接對雲歸瑤道,“四小姐,我們三奶奶身體不太好,不能多留了,臨出來時,三爺就叮囑了奴婢,要陪着三奶奶早些回去。”

一句既出,換取一大片紅眼病。

雲歸暮直笑,何氏則目光微閃,疑惑的問,“怎麼三弟妹外出釣魚着的涼,到現在還不曾好麼?這也好些日子了,可是藥不對症,還是另有緣故?”

初夏忙道,“大奶奶說笑了,這只是我們三爺心疼三奶奶,想着多喝幾劑藥,多休息休息纔好。”

若胭十分無語,心說初夏這丫頭如今說話也越來越不分場合了,這話說得真叫人羞臊,準是雲懿霆慫恿她的,暗罵他“小人”,不敢再呆下去叫人看笑話,只好趕緊打斷她,別過衆人,匆匆回去,雲懿霆早笑吟吟的迎着,一臉的得意,若胭瞧着他的笑臉,氣又消盡。

霽景軒。

香棋撩起珠簾,一串清悅的珠玉撞擊聲中,將頭往內室探了探,低聲道,“大奶奶,丁香來了。”

何氏攏了攏耳後的頭髮,端着滿臉的笑容迎到門口,恰好接着丁香,親熱的笑道,“哎呀,好妹妹,自從你去了繡坊,這一別半個月,我可天天都惦記着你呢。”

丁香被她拉着進屋,納頭就拜,聲音卻是怯懦氣虛,“奴婢多謝大奶奶照應,要不是大奶奶讓香棋姐姐去繡坊給奴婢出主意,教我說那些話,奴婢還回不來。”

“瞧你這是做什麼,在我面前何必行這麼大禮?我是真心喜歡你、憐惜你,不願你和連翹一樣,無緣無故的就被送出去,纔多管這個閒事的。”

何氏把她拉起來,在自己身邊坐下,滿目憐愛的打量一番,嘆道,“你看你,這才幾天,就瘦了不少,你也是太老實了,才由着人家欺負,三奶奶要是親自讓你出去也罷了,怎麼一個嬤嬤也做得這麼大主?要是換了那些厲害的,並未就聽她的話,只是你是個實心眼的,她讓你去,偏就去了,不過嘛,話又說回來……”說到半截,偏又止住。

“大奶奶……”丁香緊張的看着她。

香棋送過茶來,抿嘴而笑。

丁香不敢接,怯怯的縮着手,香棋就輕笑一聲,把杯子塞她手裡。

何氏忽又一頓,長長的嘆一口氣,無奈的搖頭,“一個嬤嬤敢這麼做主,想必也是三奶奶認可的,或者早有交代也說不準,三奶奶要是真有心打發你走,你就是不依,她也自有法子,你還記得連翹那會子哭着求着,不也沒留下嘛?不是我說,連翹可比你機靈多了,能說會道的討人喜歡,可也照樣說扔就扔。”

這話正說到丁香的心坎,眼神一黯,就低下了頭,雙手握着杯子,指尖發白。

何氏看着滿意的勾了勾嘴角,又道,“我這也是自己給自己添堵,這府上誰不知你們三奶奶瞧我不順眼,我往日裡是能躲就躲,哪敢招惹她,就是她前陣子積食,我還親自爲她熬藥送藥,不就是想着一家子妯娌能和睦相處嘛,她要是知道我對你好,又該多心了。”

丁香一聽,急忙表態,“大奶奶放心,奴婢絕不敢提大奶奶。”

“這就是了,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也不枉我爲你淌這混水。”

何氏呵呵直笑,“不過呢,我倒要爲三太太說句話呢,三太太因着四小姐出嫁的事,想着多和三奶奶親近,畢竟那週二爺是三爺的表弟,既然親上加親,自然更近乎纔是,這個事你也是知道的,三太太又一向待你不薄,你要是有機會,就多在三奶奶面前念着三太太的好,三太太自然謝你。”

丁香一想的確如此,近來三房總邀三奶奶過去坐,就點頭應下,“奴婢自然記得,三太太和大奶奶對奴婢都是極好的。”

何氏擺手而笑,“你只記得三太太的好就是,我也沒幫你什麼,亦不求什麼回報。”說着話,似猛然想起一樁事,道,“是了,你們三奶奶身體怎的這樣不好,着個涼也要喝半個月的藥?”

丁香答道,“不僅是着涼呢,只因恰好趕上月信,所以格外重視些。”

何氏便疼惜似的嗔道,“這便是你們服侍不周了,平時裡倒不記着三奶奶月信來的日子,就該提醒着那幾天避水,也免得着寒。”

丁香解釋道,“三奶奶月信一向不準,奴婢們也奈何不得,最初幾個月還日日上着心,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原來如此,我說怎麼這樣緊張兮兮。”何氏恍然而笑,又漫不經心的道,“這三爺對三奶奶也真是好,這京州都傳遍了,夫妻倆在府裡同進同出也就罷了,還跑出去遊玩,一去就是數日。”

丁香倏的擡眼看了看何氏,欲語又止,何氏看得分明卻裝作不知,只不住的說着羨慕的話,丁香忍不住就道,“不是同行呢,奴婢是回府後才知三爺和三奶奶出去遊玩的。”

“這話怎講?”

何氏大驚,敏銳的掃她一眼,卻又故作不信的笑起來,“你這是胡說呢,她們要是外出,還能不先跟你們說一聲,安排好瑾之的事?我要是哪天出個門,不過半天的工夫,也得先把七七八八的瑣事交代清楚才安心呢。”

丁香就悶聲道,“奴婢不騙大奶奶,三奶奶和三爺並不是同時離家的,奴婢記得很清楚,三奶奶那天說是上山給孃家母親上香呢,曉萱她們幾個都跟着的,後來,隱約聽着曉萱都回來了一趟,也不知做什麼,又匆匆走了,三爺前兒夜裡都沒有回府,如何同行?”

何氏臉色急變,擺擺手,又笑,“這我就不信了,誰不知三爺把三奶奶寵的寶貝似的,怎麼還能在外過夜?”

“大奶奶哪裡知道這個?”

丁香見她不信,情急之下,索性將知情的全倒了出來,“就是奴婢,先前也是不知的,曉萱她們幾個大丫頭都瞞的死死的呢,不過時間長了,總會露出蛛絲馬跡的,三爺已經好些日子不在府裡過夜了,太子殿下,啊不,是原太子、罪民趙乾,送了個女子給三爺,把三爺迷的神魂顛倒的,因三奶奶哭鬧容不下,三爺就把那女子安置在府外,連家也不回了。”

何氏目光連閃,琴兒之事她早就聽香棋說過,府裡府外也傳言不少,她當然知道,卻第一次得知雲懿霆宿在府外的事,忙擺手道,“外人只當他們倆有多恩愛呢,原來竟是這樣貌合神離,罷了,罷了,這種事,以後也不必說了,我可不是那種窺人隱私的人。”

香棋就走來,將一隻鼓囊的荷包塞她手裡,笑道,“大奶奶知道你平素不得寵,必不如初夏她們另有賞賜,就那麼幾個月銀哪裡夠用,這些你先拿着,回頭缺什麼,只管跟我說。”

不等丁香說話,又拉她出去,“你先回去,免得三奶奶找你不見,起了疑心,吃虧的總是你,往後有了什麼委屈,想着和我們說說,若能幫得上的,總要搭把手。”

看着兩人出門,何氏掩着帕子大笑起來,似是無比暢快,笑畢,又輕蔑一笑,“原來外面的傳言是真的啊,我還當你有什麼本事迷的老三團團轉呢,今日才知不過是假象,外出遊玩賞景?只怕另有隱情呢。”

不多時,香棋進來,低聲道,“都問了。”

“怎樣?”何氏問。

香棋道,“三奶奶的藥膳一向都是曉蓉親自打理的,平時別人都見不着,別說藥方了,就是藥渣都見不着,不過丁香倒是巧,這兩天才回來,按照大奶奶教的,天天的哭着獻殷勤,纏得緊了,倒是昨天湊巧看到了藥包,因她自幼照顧生病的娘,常去藥鋪抓藥,倒是認得不少藥材,記得幾種,說是有熟地、淮夕、枸杞、菟絲子、當歸、六汗、黃芪、合葉、山茴等物,餘者便記不清了。”

“熟地、淮夕、菟絲子……倒真是難爲她記得這些個寶貝,恰恰就是我需要的。”何氏自言自語,越說越興奮,目中跳躍着火焰,激動的坐不住,突的站起來,把香棋嚇一跳。

“怪不得一直喝着藥呢,怪不得呢,怪不得呢,着涼何須用這幾味藥?”何氏笑個不停,吩咐香棋,“走,陪我去瞧瞧三奶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