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承

初夏走後,若胭到底心繫着,看了會書,覺得索然無味,又去章姨娘屋裡坐了會,章姨娘倦然欲睡,若胭只好又出來,隻身去了東園。

園子裡只有巧菱一人在修剪萬年青,時近五月,萬年青已長的鬱鬱蔥蔥,當時的點點新綠,也已經變成一片油綠,枝條橫生,奇形怪狀,巧菱持剪,心思專注,以至於若胭走近身邊才發現,忙行禮,請若胭進去。

杜氏坐在桌邊,面前攤開一個小冊子,不知道寫了什麼,她正在以指所示,一行行的看着,聽到腳步聲,擡頭見是若胭來了,便將小冊子合上,放回鬥櫃的抽屜,攜了若胭入座,問,“可休息好了?”

若胭便有些羞憨,“讓母親掛心了,實乃若胭貪睡,母親今日感覺可好?”

杜氏便說很好,兩人閒說一陣,若胭感覺她有事要做,想起那本收起來的小冊子,就起身告辭。

杜氏也不挽留,只叫巧菱送出去,到門口也一直不見巧雲,若胭好奇的打探。

巧菱說,“巧雲在後房忙着,太太有事吩咐她呢。”

離開東園到中園,剛進園子,就被富貴使眼色叫到一邊,富貴行禮道,“二小姐不如先在院子裡坐坐。”

若胭就猜出屋裡有人,也不知道張氏又在密謀什麼,就笑着點頭,與富貴信步閒聊。

也不過走幾步,就聽屋裡傳來張氏的斥責聲,聲音不大,隱約罵的什麼“虧你是個當孃的,這樣的窩囊,連自己女兒的親事也做不了主嗎?這天下女子的親事誰不是當孃的說了算,偏你無能,把女兒縱容的不成體統,你既然做不了主,這親事就算了,原想着你比順娘知趣,我也不稀罕賈家幾個銀子,就成全了壽兒和淑雲,沒想到淑雲好高的心氣,難不成還準備嫁給皇親國戚呢,哼,你女兒有這樣的志氣,我梅家可高攀不起。”

聽張氏這意思,沈淑雲也不願意這門親事,怎麼,是沈淑雲看不上梅承禮嗎?

若胭只做聾子,裝聽不見。

張氏足足責備了好一會才停下,並不見有他人說話,又過了一會,門吱呀開了,梅和娘垂頭喪氣的從屋裡走出來,目不斜視,匆匆走了。

若胭只等她走遠了纔過來,緩步進屋,張氏猶自坐着生悶氣,見若胭進來,面色陰沉的睃她一眼。

若胭只做不知,只同往常一般恭敬的上前行了禮,又請罪,說是來的遲了,請老太太見諒,張氏冷笑,“二小姐只管睡,打發個丫頭過來說一聲就是,也犯不着巴巴的過來。”語氣很是生硬冷厲,看來是剛生的氣還沒消,這是拿若胭撒氣呢。

若胭只靜靜的看着她,心知她雖然一向不待見自己,這一次卻不完全是針對自己,因此並不十分氣惱,淡淡的道,“若胭雖然不懂事,但是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還是明白的,給老太太請安,是該做的,即使起得晚了,也該打個招呼纔是。”

張氏因有心事,懶的理會,就不再與她說話,只擺擺手,讓她離開,若胭自然也不願多留,當下便離開,回到小院,剛進門,就聽後面有人喊“二表妹”,回頭一看,卻是賈秀蓮,笑着邀請,“秀蓮表姐,請進屋坐。”

賈秀蓮卻拒絕了,“二表妹現在可有空,不如我們一起走走。”

這是有事要說了,若胭點頭,遂與賈秀蓮並肩漫步。

這時節的梅府,放眼望去,盡是萬年青的綠色,參差不齊,幾株果樹摻在其間不甚顯眼,並沒有什麼好看的景緻,更兼牆角堆放着亂七八糟的磚頭石料,顯得雜亂破敗。

兩人邊走邊聊,細碎的說些家常話,賈秀蓮明顯藏有心事,卻不肯一吐爲快,似有些扭捏不安,兩人沿着石徑小道繞了一轉,也不見她說正經事,只是胡亂拉扯。

她不願說,若胭也不急着問,只陪着閒逛,心裡卻忍不住猜測,秀蓮表姐與自己的交情說淺不淺,畢竟交流過有關親情的是非善惡,說深不深,到底相識時短,談不上交心,她突然找上門來,又遲遲不語,莫不是有什麼爲難之事需要自己幫助?思來想去,也參不透自己能幫上她什麼忙。

到底賈秀蓮憋不住了,待兩人走到一處偏僻角落,就止住了腳步,掙扎了一陣,低聲道,“二表妹,我其實是有件事要請二表妹幫個忙。”

竟被自己猜中了。

若胭笑道,“表姐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若胭盡力而爲。”

賈秀蓮咬了咬嘴脣,兩頰緋紅,目光卻是愁苦,又遲疑了會,這才鼓起勇氣一腦古兒說了出來,“不怕二表妹笑話,我想請二表妹幫的是我和表哥的親事,老太太和我娘這幾日商量着要梅賈兩家親上加親,我……”

悄悄瞟了一眼若胭,見對方並沒有嘲諷之色,這才略放下心,接着道,“二表妹,我,我心裡一向只把表哥當作親哥哥一樣,從沒想過要嫁他爲妻,這門親事我……”羞得實在說不下去了。

好在若胭也聽明白了,賈秀蓮這是不願意嫁給梅承禮,不知怎麼心裡竟有些難過,爲梅承禮難過,這個自幼被張氏捧在手心裡的金疙瘩,張氏費盡心機的爲他安排兩門親事,一心想掌控他一生,他自然不願意,這也罷了,誰知兩家的女子、兩位自小一處長大的表姐表妹竟也都不肯嫁他,不知道這位大少爺知道了會如何,張氏又會如何。

“表姐若真不願意,不妨和大姑媽好好說說,大姑媽心疼表姐,總不會硬逼着表姐成親吧。”

若胭想了想,這般勸導,卻沒有立刻說自己聽到張氏早就做了兩手準備,不但吊着賈家沒完全撒手,還打着沈家的主意,只是淑雲表姐也不願意。

賈秀蓮搖搖頭,“二表妹有所不知,我已是向娘說過了,娘本來是動搖了,說不願意就算了,準備今天回去的,不知怎麼又聽說老太太找了二姨媽去,就打探到老太太又相中了表姐,娘就發了脾氣,說是忍不下這口氣,非要成了這門親不可。”

原來她已經知道張氏“同時挑揀兩個外孫女”的事了,也不知她是否知道淑雲表姐的態度,念及她曾違背親孃幫自己避禍,索性將不久前在中園意外見聞說了出來。

賈秀蓮一聽就哭了,“原來表姐也不願意,我曾自私的想過,表姐與表哥都是讀書人,應該能相敬如賓,這門親事倒也般配,只要表姐同意了,老太太同意了,只要表哥不反對,我也就不要緊了,如今表姐也不願意,老太太只怕還要想起我來,娘又這樣執拗……”

若胭見她哭,也覺難受,掏出帕子爲她拭了淚,好言寬慰,道,“雖說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不過,事關重大,總要雙方自己也滿意纔好,聽說大哥哥昨兒捱了打,我也不知詳情,只猜測着大約也是因爲親事,要是你們倆都不同意,老太太和老爺也不至於用刀逼着吧。”

賈秀蓮就收了淚,拉過若胭的手,道,“表哥捱打之事我也聽說了,猜想表哥也是不願的,只是表哥孝順,怕他沒了主意聽從老太□□排,我聽說表哥最是聽二表妹的話,求二表妹好好勸勸表哥,老太太疼表哥,絕不會委屈了表哥,只要表哥鐵了心不願意,這門親事就成不了,我與二表妹雖然相識不久,卻深知二表妹是個重情義、有主張的,這纔敢厚着臉皮說出這些話,只求二表妹能幫我一次。”

“這……表姐,你從哪裡聽說的大哥哥最聽我話?”

若胭瞪目結舌,一時哭笑不得。

賈秀蓮就尷尬的垂下頭,似乎不願說,終是想到自己求助於對方,只好實言相告,“是聽老太太說的,老太太總提起二表妹,說自從二表妹進府,表哥就只聽二表妹的話了。”

若胭無語,用腳丫也想得出來,張氏說這話的時候是多麼咬牙切齒,恨不得撕碎了自己,只是,不管張氏態度如何,賈秀蓮已經從話中得到她需要的信息,二表妹能說動表哥,這就足夠了,至於張氏對若胭的情緒,她管不了,也不敢幹涉。

若胭終是沒有解釋,又有什麼可解釋的呢,總不能和表姐訴苦奶奶薄待自己吧,只緩緩的點了頭,“好,我去問問大哥哥的意思,能有幾分成效尚不清楚,只是若胭也希望大哥哥和兩位表姐都能找到讓自己心甘情願的那個人。”

賈秀蓮就歡天喜地的道了謝,激動之下似乎還想說什麼,到底忍了下來,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離去。

若胭靜立片刻,心中哀嘆,這事本與我無關,如今卻又牽涉進去,好歹去勸說勸說,既然無心,何必非要綁在一起成怨偶,再說當初在自己的親事上,秀蓮表姐也幫過自己,如今也該自己還這個人情了,只是很有些糾結,常言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自己倒要做那拆人姻緣之事,總是不太舒服,但願三人以後不會後悔再恨上自己。

一路忐忑不安,一路思索勸辭,來到南園,依舊是如意迎出門來,見是若胭,很高興,“二小姐,大少爺正在看書,奴婢這就去通報。”

若胭就笑着隨她到門前,如意進去說了聲,梅承禮竟自己走過來了,臉色彆扭,“二妹妹,你怎麼來了。”

臉上指印尚未消盡,隱約可見數道紫痕,好在消了腫,若胭怕他難爲情,只做視而不見,一個字也不提,微笑道,“閒來無事,就來大哥哥這裡坐坐,想跟大哥哥借本《論語》,不知大哥哥可願意借?”

梅承禮有些意外,“秦先生當初留下的書裡,沒有《論語》嗎?”

守着一屋子的書,卻跑來跟我借書?梅承禮有些轉不過彎來。

若胭就沒奈何的翻了個白眼,看來這位大少爺實在不是個聰明人,難過沒聽說過有一個詞語叫“藉口”嗎?比如自己來借書,分明就是個藉口嘛。

當着如意的面,也只好笑道,“想必是有的,只是秦先生的書太多了,當時搬過去的時候,我也沒留意收在哪個箱子裡,如今找起來很是費勁,因想着大哥哥這裡也必是有的,不如來借一本,也省事。”

梅承禮有些懵懂,“哦”了一聲將她請進屋,如意就樂顛顛的去沏茶了,若胭就站在窗前,目送如意走遠了,故作隨意的問,“怎麼只有如意一人伺候,吉祥和高興去了哪裡?”

還是先打聽仔細了,免得一不小心被哪個有心的偷聽到,傳到張氏耳朵裡,就麻煩了。

“老太太讓吉祥去服侍大姑媽,高興去服侍二姑媽了,她們過來並沒有帶丫頭,身邊沒個跟着的人。”

梅承禮說着話的功夫,從一堆書裡找出來《論語》。

若胭放下心,既然如此,便可敞開了說,也不直入主題說親事,倒是先關心起丫頭們的事來,“大哥哥,我聽說老太太昨天生了氣,說是要賣了你園子裡的三個丫頭,再換新的,可是真事?”

梅承禮眼神一黯,沉重的點頭,“是我連累了她們。”

得到確切答覆,若胭很是難過,道,“大哥哥也知道是自己連累了她們,何不自己去向老太太求情,饒了她們這一次。”

“我已求過,奶奶不同意。”梅承禮垂着頭。

若胭想了想,道,“既然求情無用,便不求了,不如換個方法,所謂軟硬兼施,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興許有效。”

“硬的?”梅承禮驚駭的瞪着她。

若胭慧黠而笑,道,“老太太若是知道,因爲換個丫頭這樣的小事,能影響到大哥哥的身體健康,甚至前程,那便必定不肯因小失大了,大哥哥自然也是不忍心因爲自己的錯誤而讓三個丫頭無辜被賣,那不如直接告訴老太太你的想法,一則這三個丫頭服侍時間長了,也熟知你的習性,換了新的來,又要多少時間才能□□出來,費了銀子不說,也難保新來的就一定滿意,二則丫頭們是因你被攆,你心中愧疚,寢食難安,難免會心神不寧,時間長了,就會生病,更會耽誤學習,導致科考失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第二更,還昨天的債。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