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較

次日,雲歸雁真的去了古井衚衕,臨走時,若胭拉住她,笑道,“慢着,你這樣去就不害羞了?不怕被表哥看出你的心思?讓初夏陪着你去,就說是我問候大娘。”

雲歸雁連誇若胭,笑嘻嘻的催初夏快走,初夏笑吟吟的,與若胭對視一眼,輕輕點頭,這才陪着雲歸雁前往。

兩人既出門去,若胭又去書房練字,到底是有些書法底子,一個月下來,秦隸學的也有模有樣了,加之這兩天心情好,寫出來又有神韻些,連曉萱看了都讚兩句“有些像主子寫的”,若胭聽了越發美滋滋。

曉蓮進來稟道,“三奶奶,府外有人求見三奶奶,自稱是三奶奶莊子裡的。”

若胭忙讓傳進來,不多時曉蓮領進一人,卻是馮管事的兒子大成,進了屋來就伏倒磕頭,口稱,“三奶奶,奴才爹讓奴才來給三奶奶請安,莊子裡再過兩日就開始種豆了,問三奶奶要不要去瞧瞧。”

若胭恍然想起上次去莊子裡是和馮管事聊過這事,當時天氣猶寒,不合宜下種,馮管事說了須得一個月後天氣暖和才行,這才又打發人來問自己,心念一動,想着去郊外散散心也好,轉又想起上次悲傷之行,如今雲懿霆又不在身邊,自己還是在家裡等着消息爲好,又搖頭道,“多謝馮管事了,本是想着過去看看,只是近來瑣事纏身,走不開去,就不過去了。”

大成諾諾稱是,起身告辭。

若胭又叫住,想他來一趟不易,吩咐迎春去取幾串錢,並着些點心水果包了給他,迎春笑眯眯的應着,飛快的去收拾了來,送到大成手裡,又笑問,“大成,莊子裡的王大娘還唱曲不?”

大成紅着臉回答,“昨兒還唱哩,莊子裡那些媳婦子聽了都笑個不住。”

迎春就咯咯的也笑。

若胭讓迎春送大成出去,過了好一陣迎春回來,手裡還拿着幾支剛折的花,笑道,“三奶奶,東牆後花圃裡的花開的真好,奴婢轉了好一陣呢。”

若胭道,“喜歡可以多去看看,這又何妨。”又納悶的問迎春,“怎麼好好的問起什麼王大娘來?”

迎春笑,“三奶奶不知,上回奴婢聽大成說起着王大娘,最是個有趣的,能說會唱,誰家小兩口拌嘴吵鬧,她就過去唱曲,唱的那詞就是小兩口的家常事,別人聞聲都去湊熱鬧看,這般誰還吵得起來,都是一通鬨笑作罷,再後來,莊子裡都知道,王大娘哪天要是突然唱起來,準是哪家又吵起架來,一窩蜂都去圍觀,大成說昨兒王大娘就唱曲了,哈哈,可見是有誰家吵架了唄。”

若胭失笑,原來還有這麼一說啊,隱約想起當時迎春還建議讓自己去聽王大娘唱曲解悶呢,幸好沒去,要不然,還不整個莊子都知道自己和三爺吵架了。

“對了,不是說讓你們每天認字嘛,這一晃眼兩三個月了,都學了幾個字了?”若胭抿了口茶,又想起一樁擱置好久的事來。

迎春一臉自信的道,“那可多着了,初夏每天都教,連我自己也數不過來,總有幾百了吧,要不,三奶奶考考我。”

若胭一揚眉,笑起來,“那好,你去叫了丁香來,我一併考考你們。”

迎春歡快跑去,若胭亦去書房找了本字帖,準備考較兩人的識字量,再回到大廳,迎春已經站在原地,丁香卻不見人影,詫異的問,“怎麼不見丁香。”

迎春搖頭,“丁香不在屋裡,奴婢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三奶奶是先考奴婢一人,還是等丁香回來再一起考?”

“先考你吧。”若胭蹙眉,將字帖遞給她,“你看看一共能認出多少字,將認出的字都讀出來。”

迎春爽快的接過,認真的邊看邊讀,薄薄的一本字帖翻完,竟然讀出三十餘字,連贊,“不錯,可見是學習用心了,繼續努力,回頭按字得獎賞。”

迎春聽說還有獎賞,越發的高興了,這時恰見丁香從外面進來,招手呼喊,“丁香快來,三奶奶考字,認字領賞。”

若胭微眯了眼望去,卻見丁香明顯的滯了滯步子,遲疑了片刻,才硬着頭皮進來,先行禮,才站過一邊,垂眉低首,迎春將字帖拍在他胸口,笑道,“還不快讀字,三奶奶說了,認得字多,有獎賞的。”

丁香複雜的擡眼看若胭一眼,若胭一語不發的看着她,丁香沉默了好一會,才細若蚊音的說了個“好”,翻開字帖找熟字,整本書翻完,只識得十幾個,合上書後,也自知表現不佳,大氣不敢喘的立在一旁。

若胭靜靜的看着她,心裡很不舒服,倒不是因爲她識字少,而是她的態度,驀地想到連翹,那個曾經活潑開朗的小女孩,是這四人之中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卻一次次的犯錯,最終讓自己忍無可忍送去了莊子,可是眼前的丁香,似乎又是另一個連翹,其實她的性格與連翹完全相反,總是怯怯的,很少說話,身體似乎也不太好,因此自己儘可能的不讓她幹活,也不拘着她,權當養個閒人,這點子花費也不值什麼,總是主僕一場的緣分,可她似乎很不自覺,沒有活計,就成天的往外跑,出出入入也不知會一聲,總有些鬼鬼祟祟的嫌疑,尤其數次聽說跑去了三房,自己竟不知她何時與三房親近起來。

“丁香,你剛纔去哪裡了?”若胭輕輕的問,儘可能的語氣平緩。

丁香飛快的瞟她一眼,低聲答道,“奴婢想着三奶奶沒什麼吩咐,就出去園子裡轉了轉。”

若胭含笑點頭,“我剛纔也出去了一會,去小池那邊餵魚了,並沒見着你,怎麼,你是去了東牆後花圃那看花了麼?”

丁香一愣,隨即答道,“是的,奴婢就是在那花圃。”

迎春聞言,驚愕的瞪着她,然後扭頭看若胭,似有話說,若胭用目光制止她,呵呵一笑,“那裡不錯,是個好去處,聽說這幾日花開正好,罷了,你下去吧,須知剛纔我也讓迎春讀字,她認得比你多些,你要是閒着,不妨多在學習上下功夫,多認幾個字也是好的。”

丁香小聲的應個“是”,沒有多話,若胭等了許久不見她說話,索然無趣,揮手示意兩人退下,獨自閉上眼,往後仰靠,心裡涼涼的難受,丁香說謊了,她肯定沒有去花圃,她爲什麼要說謊?她到底去了哪裡?

“曉萱,查一下。”

“是,三奶奶。”

起身將字帖又收起來,默默的回房,將丁香數月來的表現在眼前過了一遍,越發的心驚,似乎從去年開始,她就舉止怪異,時不時的往外跑,又想起她曾揹着自己爲雲懿霆做衣裳的事,心嘆,這丫頭可不簡單。

雲歸雁和初夏回來的時候,若胭正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發呆,雲歸雁笑道,“瞧,又想我三哥了。”

若胭問她,“怎麼回來這樣早?天色還早着呢,依我說,正該留到天黑纔回,難道表哥見你一個姑娘家走夜路,還不送上一程?”

雲歸雁一愣,“哎呀,我竟沒想到,明天我再去。”

若胭直呼無語,笑這妮子好不害羞,又拉到身邊坐下,問,“快說說情況。”

“沒情況。”雲歸雁卻又羞赧起來,扭過腰低笑,“我與明玉一起玩耍,與他不相干。”

“他?他是誰?”若胭故作不知。

雲歸雁扭捏了一陣,將臉羞得通紅,過一會,卻又皺起眉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挽着若胭的胳膊,怏怏不快的道,“若胭,許公子很是客氣有禮,可是,我總覺得他並不喜歡我。”

若胭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急問,“你如何知道的?”

“我感覺得到,他一直彬彬有禮,疏離有度,一點也不親近。”雲歸雁愈發黯然,將頭靠在若胭的肩膀上,“若胭,他是不是還在因爲我第一次見面失禮撞了他而生氣啊?或者,他已經心裡有了哪位女子,又或者,已經訂了婚約?”

若胭忙搖頭,“你別多心,表哥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怎麼會生氣,他舉行極有分寸,並非輕浮之人,深知男女有別,自然不會表現輕佻,他對你有禮貌,正是在尊重你嘛,再說,你是大伯父的侄女,他怎好在你面前放肆,至於婚約麼,應該是沒有的,我曾聽母親生前提過,說表哥尚未定親。”自然是沒有的,要是定親了,當初又怎麼有自己的事。

聽若胭這樣說,雲歸雁又歡喜起來,嘰嘰喳喳的說了這一天和明玉說這個聊那個,又說佟大娘正在教明玉走路,嫋嫋娜娜的甚是好看,若胭又是一驚,當初佟大娘教自己步姿也是相當嚴格的,那是因爲自己毫無基礎,婚期又近在眼前,自然要嚴格些才能速成,許明玉又不同,她本身已經相當優秀,又無婚期約束,何必苦心學這些。

等雲歸雁走後,若胭這才喚了初夏來細問,初夏道,“奴婢陪着六小姐到古井衚衕的時候,大娘正在教表小姐行態,我們在門外看了一會,大娘很是嚴厲,表小姐學的也特別認真,那一舉一動……奴婢也說不好,只覺得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就連目光輕輕的一瞟、手指輕輕的一勾——都美極了,奴婢和六小姐都看得嘖嘖稱歎。”

若胭思忖許明玉真是個自我要求完美的人,不過她與佟大娘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師徒,不像自己,雖然也咬緊了牙關練了一陣子,終是又放棄得差不多了,雲懿霆每天纏着自己玩耍,兩人在一起全沒個正形,他也常說“不必理會大娘的那些規矩,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即可”,縱容得若胭暈乎乎的,早將佟大娘所教又丟到爪哇國去了,現在想想,佟大娘每天見着自己任性胡鬧的模樣,估計心裡傷心極了,幸虧又得一門生,方解心結。

自此,佟大娘與許明玉這對師徒,一個盡心教授,一個全力學習,正是相得益彰,感□□親。

“你看錶哥對歸雁怎樣?”若胭問。

初夏想了想,道,“表少爺一言一行都是周到無缺的,奴婢也看不出是否喜歡六小姐。”

“那你有沒有和表姐說我的意思?”

初夏點頭,“說了,奴婢趁着六小姐和佟大娘說話的工夫,悄悄的將三奶奶的心意轉告了表小姐,表小姐聽了初時沒有說話,一直沉默,直到六小姐過來,表小姐才點頭,讓奴婢轉給三奶奶一句話,‘看着也是不錯,緣分如何,又難說了,總會盡力’。”

若胭擺擺手,她這次是讓初夏去見許明玉,希望許明玉做許明道的思想工作,促成這段姻緣,許明玉卻回過來這樣一句話,意思是她也覺得雲歸雁品貌俱佳,並願意幫忙,但是當事人怎麼想,也做不得主。

當妹妹的能做哥哥婚姻的主嗎?若胭自然也不指望這個,不過是希望她能在許明道面前多提起雲歸雁,說說她的好話,給兩人提供發展的機會,這就很“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