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臺算是試驗品,等實際測試結束後,我們還要根據農民的需求和實際使用情況進行再次改進,然後才定型生產。”
老爺子今年六十五了,以前在長拖不得施展,現在有了機會,就發了狠,要造出一臺不遜於外國約翰迪爾、久保田等品牌的國產優質拖拉機!
“好,老爺子您可以獨斷專行,只要您需要什麼,給我打個報告就行!”劉衛東也是敢放權,將包括人事審批在內的全部權力都給了老爺子,讓他在拖拉機廠內一手遮天,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完全放手!
讓他儘可能地折騰!
老爺子也是感恩戴德,領着手下的技工們夜以繼日,分成兩撥,一撥將拖拉機送到黃龍府的試驗場進行實地測試,另一撥繼續研發新產品。
董事會看到了這臺成品,都是讚不絕口,也都堅定了進軍農用機械的決心,經董事會一致決定,向拖拉機廠追加一千萬投資,並按照老爺子要求的標準組建發動機廠,從各個拖拉機廠嘴裡搶食吃!
你們不行,就換我們上!
那個年代的一千萬可不是個小數字!
老爺子現在是兩頭跑,眼瞅着這邊又造出一臺試驗機,馬上用拖車拉到黃龍府試驗場,進行實地測試。
現在已經是春三月,東北大地冰消雪化,雖然還有幾釐米的凍土沒有完全解凍,但是對動力強勁的新型拖拉機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在無數農民的注視下,紅星拖拉機拉着鐵犁鏵,輕而易舉的破開五釐米的凍土層,將下層的泥土翻到上邊來。
拖拉機一路開到地頭,韓祚興輕輕扳動紅色操作杆,液壓動力驅動下,犁鏵緩緩升起,帶着冰碴的鏵尖被陽光一照,熠熠發光。
“這可比生產隊的鐵疙瘩強多了!”
“可不是,以前到了地頭轉彎的時候還得往起擡犁鏵,那個費勁啊!”
“這車裡面真熱乎……”
衆人圍着車子七嘴八舌,摸摸這看看那,愛不釋手。
“三小子,這麼好的拖拉機,多少錢一臺啊?”
“要是便宜我砸鍋賣鐵,高低也得整一個!”
“以後有了這玩意,我們家的老黃馬可要退休了!”
韓祚興笑笑,“這個不賣!”
草!
農民們差點沒揍他兩拳!
不賣,不賣你開出來顯擺啥!
徐工坐在小馬紮上,抱着一個筆記本,記錄各種數據,他撓撓花白的頭髮,擡起頭看看春日裡的東北農村,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老爺子喝點水!”一個老農民端來一碗溫熱的水,老爺子接過來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還加糖了。”
“我說你們這天天小四輪呼呼的跑,也沒看你們拿出來賣,到底在這整啥呢?”老農民掏出一盒八分錢的金葫蘆香菸,遞給他一根,徐工也不客氣,接過來,湊在火柴頭上點燃了,咕嘟一口,“這不是要定型,大量生產嘛!不先把毛病測出來,把車子改進好,萬一投產的時候全是毛病,你們還不得戳着我們的脊樑骨罵啊!”
“哈哈,這倒是!”老農民把煙盒揣進口袋裡,看看眼前這臺扣着車棚的帥氣拖拉機,“老爺子問你點事,我要是買這麼一臺,得多少錢?”
“三萬吧!”徐工掰着手指頭算了算,老農民嚇了一跳,“咋這貴,我聽人說長拖的小四輪才兩萬三!”
“哈哈,貴是肯定貴了點,不過咱們憑良心說,我們造的這玩意咋樣?”
“好,真是好,不說別的,就說電打火這玩意,就省了多少力氣,我跟你說前屯老李家那個大小子就是因爲掄搖把子給反彈了,把腦袋打了,那傢伙一剌剌淌血啊,看着都讓人瘮得慌。”
“哈哈,這個不能了,我們用電動的,把鑰匙插進去擰一下就成!”
徐工興致勃勃站起來,指着拖拉機的懸掛系統,“瞅見沒,液壓的,動動手就把幾百斤的犁鏵給擡起來了!”
“我現在手頭沒錢,有錢我高低整一臺!”老農民呆呆的看着這臺鐵疙瘩,那眼神,幾乎都黏在拖拉機上拔不出來了!
“放心吧兄弟,等我們這批拖拉機投產了,和廠子商量商量,給你們搞個特價!”
“老爺子真有特價?別忘了給我留一個!”
“我也喲啊我也要!”
農民們一哄而上,都眼巴巴期盼着能早日開上這麼帥氣的拖拉機。
“哈哈都有都有!”徐工看着熱情似火的農民們,心結一動,我這半輩子辛辛苦苦爲了啥,還不是爲了鄉親們都能用上“鐵牛”犁地,再也不用吃苦受罪了!
唉!
不把拖拉機搞好,我都對不住自個的良心!
天黑了,老爺子自己開着拖拉機,突突突,直奔城裡,路過長拖的時候,他還不忘停下車子看一看。
廠子裡燈火通明,一臺臺十二馬力、十五馬力小四輪排着隊開出來,前往停車場,等待被農民買走。
老爺子揹着手,走到停車場,看看新開出來的小四輪,踢踢前輪,拍拍後輪胎,一個勁的搖頭嘆氣!
這不還是那些老掉牙的玩意嘛!
液壓沒有,助力沒有,連電瓶都沒有!
就一個殼子,一個鐵架子,一個後橋變速箱再加個單缸柴油發動機,如此而已。
簡直是……
混吃等死!
不求上進!
“老爺子你咋進來的,出去出去!”守夜的值班人員看到一個老頭在停車場東瞅西看,鼓鼓秋秋,虎着臉走過來,不耐煩的把他往外趕。
“我……”
老爺子剛想說這個廠子都是老子一手建起來的,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吧,都被人家掃地出門了還有啥吹噓的!
“我馬上走……”
他穿過綠化帶,回到大街上,再看一眼忙碌的長拖,一聲長嘆。
靠不住了,真的靠不住了!
家裡,老伴早早睡下了,徐工靜悄悄上樓,打開門鎖,進了屋子。 第二天早晨老伴一睜眼,發現身邊躺着一個糟老頭子,把她嚇得一激靈!
“死老鬼,回來也不跟我提前打個招呼,嚇死我了!”
看清老頭是自己幾十年相濡以沫的丈夫後,老太太笑罵一句,踹了他一腳,“啥時候回來的?”
“昨晚回來的,老婆子你來,我給你看個寶貝!”
“你可拉倒吧,都老掉牙了還想着那事呢!”老太太戳了下他的腦門,“瞅瞅,出門在外幾個月,頭髮都快掉光了!”
“啥呀……你這老太太淨把我往歪了想!”老頭抻了個懶腰,“我們廠子新造出一臺拖拉機,你也是搞這方面的,就沒興趣研究研究?”
“真的?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倆人匆匆下了樓,看着停在自家樓下的那臺紅星拖拉機,老太太頓時眼睛都亮了!
“這車的顏色,咋想的,花花綠綠,看上去不像咱老農民幹活用的玩意……倒像是該溜子……”老太太首先對紅白藍的配色提出了意見,老爺子哈哈一笑,“你個老太太思想還是這麼老古板,咋顏色豔一點不行啊,看上去多俊!”
“嗯哪,你說啥是啥!”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繞着車子又轉了好幾圈,“封閉式發動機,那你這個進氣口涉及到哪裡了?你個死老鬼就會瞎胡鬧,進氣口放在這,還帶過濾網,萬一燃燒不充分咋辦?”
“你還沒看到這有個進氣風扇呢!”
“不是我說你啊老徐,咱們都是搞車輛設計出身的,你看看你造的這個玩意,是啓動也用電,加熱也用電,進氣排氣也用電,萬一電池沒電了咋辦?”
“早就想好了!”老頭嘿嘿一笑,“看到沒搖把子還備着呢,飛輪裡面安裝了個電機,只要拖拉機發動起來,就能通過電機給電池充電。”
“鉛酸電池能存多少電?這也用那也用,還不得三天一充啊!”
“那沒法子,以後不光這些部位要用電,我們還要在車子里加計算機控制系統,到時候車子不用人就能自己跑了……”
“還自己跑,我告訴你老徐,你這人就是好高騖遠,咱們做事情,尤其是搞製造業,就得腳踏實地……鑰匙給我,我遛兩圈試試!”
老太太劈手奪下來車鑰匙,擰開,鑽進車棚裡一看,樂了!
好傢伙!
這是啥?
真皮座椅!
還帶扶手,跟坐飛機似的!
她坐下來,擰動鑰匙,車子發出沉穩有力的轟鳴聲,前大燈閃爍了兩下,老太太一腳油門,拖拉機便衝了出去。
老頭一臉得意的看着媳婦開着拖拉機上了路,想當年媳婦也是長拖有名的鐵娘子,當她是一般戰士呢!
突突突!
拖拉機繞着勞動公園轉了幾圈,最後停在自家樓下,老太太神清氣爽跳下車,把鑰匙交給徐工,“不錯不錯,發動機燃燒均勻,加速有力,就是不知道到了田地裡又是啥德行。”
“從你嘴裡能說出這麼兩句表揚的話,我可是心滿意足了!”老頭哈哈一笑,“這臺是二十五馬力的,拉個一萬斤糧食不在話下,你試過液壓助力系統了沒?我跟你說那玩意可是借老力了……”
春寒料峭的大清早,老兩口興致勃勃的圍着這臺拖拉機不停交換意見,在他們這樣的技工類人才看來,能夠親手製造出一臺機器並隨着自己的心意去進行改造,是人生最大的快樂。
老太太又指出了好幾條中肯的意見,比如說如果全車都仰仗電力的話,目前拖拉機上安裝的8AH鉛酸電池根本不夠用,最好換裝更大的,另外車子本身操作過於複雜,需要進行精簡,以及前輪軸距過窄,在進行耕作時需要更大的轉彎半徑等等,老頭一一記下來。
“要我說你也別在家裡呆着了,咱們都去京城,那邊吃得好住的好,四星級大酒店呢,咱們倆一起研究把拖拉機造好……”
“京城我待不了,上次跟你去住了幾天,我是全身難受,哪哪都不得勁,還是自己家好,金窩銀窩我都不稀罕,就喜歡自己這間狗窩……”
“你呀你呀讓我說你點啥好,還不是離不開自己那幾個老姊妹……”
“還真讓你說着了,我們現在天天打打麻將遛遛彎,挺好!”老太太瞅瞅時鐘,“這都九點了,死老頭子你要吃點啥我給你買去。”
“我喜歡吃啥你還不知道麼!”老頭悄悄有些疼的膝蓋,京城的春天干燥多風,東北的春天竟然比京城還溼潤一些。
“死老鬼一輩子就吃那幾樣菜,我算是服了你了,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去買菜……”
“那個,這個月的工資給你!”老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扯過一個皮包,打開,從裡面拿出十好幾摞厚厚的鈔票,一摞摞拍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都看傻眼了!
這老東西……回來的時候劫道了吧!
咋掙了這麼多!
“我現在是總工程師,人家劉衛東一個月給我開兩萬塊錢工資……”老頭一臉得意的數着十元大鈔,足足二十沓,他一分錢沒花,全在這了!
“唉!”老太太看着錢,忽然嘆了口氣,“人家劉衛東對咱可是不薄啊,在長拖咱們一個月纔拿三百塊錢……你這一個月頂得上過去八年了!”
“誰說不是呢!”老頭也嘆氣,活了半輩子,兩口子精打細算省吃儉用養活了六個兒女,現在手頭才存了不到一萬塊錢。
沒想到老來得福,竟然賺上了一個月兩萬的高工資!
“我跟你吃了半輩子的苦,總算盼到好日子了……”老太太轉過身,抹了把眼淚,徐工湊上前去摟着她的脖子肩膀安穩道,“放心吧,苦日子都熬過來了,以後咱們的日子會一天比一天好的!”
“死老鬼,你可得好好幫人家造拖拉機,可不能藏着掖着……”老太太破涕爲笑,她清清嗓子,聲音高了好幾度,“錢我就收着了,以後發了工資都給我匯回來,給孩子們攢點家產,聽到沒?”
“遵命!”徐工站起身,歪歪扭扭敬了個禮,笑得老太太捶了他一拳,“老東西,老不正經!我去買菜了!”
家屬區裡,徐工半夜開回一臺全新拖拉機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那些老哥們老技工們都紛紛湊上前來,圍着這臺拖拉機看稀奇。
“徐叔你這是從京城回來?”一個叫石磊的小夥子湊過來,蹲下來,仰着頭看着拖拉機底盤問道。
“嗯,昨晚回來的,小磊今天咋沒去上班?”
“不去了,辭職不幹了!”石磊摸摸車子嶄新的外殼,羨慕得不得了,“叔,這臺拖拉機是你們造的唄,給我開兩圈試試唄!”
老頭眼珠子一轉,“給你開行,但是叔得麻煩你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