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曉美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已經明顯帶着顫抖和哽咽,幾行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她幾次三番試圖開口接着向楊子他們講述,卻始終無法成句,半響才艱難地從嘴裡憋出一句:“也許接下去的事,由我父親自己來講,比較好一些……”
楊子知道倪曉美能夠有勇氣面對他們述說出這些往事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何況在李豔與倪家的糾纏中,倪曉美所扮演的角色不過是一個旁觀者亦或是一個被傷害者。現在通過她的描述,李豔的生平在他腦海裡已經漸漸成型,也是時候跟整個事件的當事人之一——她的父親進行正面接觸了。所以楊子合上了記事本,給了倪曉美一個安慰的笑容,然後用帶着徵詢的口氣問道:“今天就聊到這裡吧。不過你看下,你父親這裡,是你幫我們約好,還是我們出面約他來進行協助調查?”
“你們直接出面吧,我,我不太方便。”倪曉美猶豫了一下,接着又用懇求的眼神看着楊子說:“楊子,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儘可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約見我爸爸。畢竟他是我們新亞集團的總裁,我怕這件事對他有負面影響,會對新亞集團以後的運作造成不利的局面。”
“嗯,這個你放心,我們會盡量注意的。”楊子肯定地答覆了她。
倪嘯天,男,五十四歲,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新亞集團總裁,1992年與人合資創辦新亞建築有限公司,承接了S市火車站、時代廣場等二、三十個大型土石方工程,積累了人生第一桶金,並完成了資產的原始累積。1995年自任董事長力排衆議斥資成立了新亞生物製品廠,但受當時市場低迷的影響,製品廠經營情況一直不好。直到2000年以後,開發創新了以健康人血液爲原料生產的狂犬病人血白蛋白、乙型肝炎免疫球蛋白這兩種疫苗,生物製品廠才一躍成爲新亞集團下屬企業中的王牌分支機構,大家才爲他高瞻遠矚的戰略投資意識和對生物製品市場的精準分析能力折服。這十幾年來,新亞集團涉及了建安、房開、生物、化妝品等行業,已成爲S市最大的一家民營集團,連續多次被評爲“省級文明單位”,“省級民營明星企業”,省、市級“守合同重信用單位”,連續多年被多家銀行評爲“資信等級AAA”企業,被省、市政府評爲“A級信用納稅人”;而倪嘯天本人,也多次榮獲S市政府授予的“優秀企業家”稱號。
看着面前的資料,楊子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跟這位籠罩着光環的明星企業家進行交鋒。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分析,倪嘯天極有可能就是最後一個見到李豔的人。如果他們之間真的存在男女私情,李豔所表現出來的對金錢的貪婪和對道德倫理的喪失,是否在與倪嘯天的交往中,讓這位身名顯赫的大人物從最初的新鮮轉到最終的厭倦和痛恨,因此才產生了除掉她的念頭?還是因爲李豔激發了他身上潛伏的獸性,令他在對家人的愧疚和對李豔爲錢獻身的排斥這樣雙重的刺激下,變得要靠虐待她才能獲得快感,卻不料虐待過度導致李豔死亡?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見見這位“優秀企業家”,聽聽他的說法吧。不過不知道爲什麼,楊子心裡還是沒底,有一種直覺告訴他,這個案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在秘書帶領下敲開了總裁辦公室的門後,眼前的倪總裁讓楊子有一種是不是找錯人了的感覺。在他看到那些資料時,他想象中的倪嘯天正是五十而知天命,事業又處在如日中天的階段,不說是氣衝霄漢,壯志凌雲,至少也應該是器宇軒昂,氣度不凡。可出現在楊子面前的這位,一頭早華的白髮,滿面倦容,一副勞身焦思的愁苦模樣,怎麼看也不像一位事業有成的老總。正在疑惑之際,倪嘯天聽了秘書的通報,已經側身把他們向總裁辦公室裡讓了。待得他們坐定,秘書奉上茶水後,他吩咐秘書出去時把門關上,暫時不接待來人來電。看着秘書退出去後關上的門,辦公室裡的三個男人一時之間都沒有馬上開口說話。楊子正在腦海裡組織語言,尋思着要怎麼樣詢問他與李豔之間不爲人知的秘密時,倪嘯天已經開口打破了沉默:“楊警官,我已經知道了你們來找我的目的。”他沉呤了一下:“是……是爲了李豔的事吧?”
不愧是老總級人物,一說話就開門見山直奔目的,楊子聞言也就不準備繞圈子了,直言不諱地說道:“是的。想必你已經知道,她很可能就是我們要尋找的那個死者。我們今天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那天你們之間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聽到楊子這麼說,倪嘯天的身軀明顯震動了一下,臉上的神色也陰晴不定起來,良久才晦澀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這麼說,她真死了?”
楊子不動聲色地看着他,沒有出聲。對這個與他想象出入太大的男人,憑着他在商場上的作爲來看,無論如何也和頹廢消極扯不上邊。那他現在這個身心俱疲的樣子,是狐狸對真相的掩飾?還是因爲李豔之死給他震動太大?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吧。又一次沉默,只有牆上的時鐘不緊不慢在嘀嗒地走着,屋裡的空氣彷彿也凝固了,碩大的房間靜得能聽清三個人的呼吸。看得出來,倪嘯天一直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他的呼吸聲由剛纔的粗重漸漸變得均勻起來。
“唉……”倪嘯天重重地嘆了一聲,輕輕咬了咬牙關,兩眼空洞無神地盯在自己桌上泡滿了茶葉的真空杯上,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我承認,我跟她是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