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灑淚今成血

公南歸時,已知難免,盡遣心腹部將,尚相欲安將士之心,故殊少牽連,唯公長子云,判令棄市,籍公家貲,徙家南閩。公歿時,飛雪漫天,似彰公之孤忠,尚相畏人知,率重兵圍喬氏園,有義士殺入,欲救公出逃,公拒之而死,忠義若此,而奸相鴆之,此誠天地不容。公既死,尚相不安,令緹騎即斬雲於獄,使者至天牢,見獄吏軍士皆茫然若夢,驚視獄中,則雲已杳。公之愛妻幼子,並婢僕家將共四十六人,次日即南徙也。

——《南朝楚史·忠武公傳》

同泰十四年,忠武公歿於建業,主淮東軍事,參軍楊秀聞凶訊,設祭帳于軍中。哲聞之,悲慟欲絕,曰:“皆我之罪也。”乃着素衣,渡淮水祭之,諸將皆知其設計害忠武公死,欲殺之,哲欲祭而後死,諸將乃許。哲奏琴靈前,衆將聞之皆泣下,不能舉刀,哲乃還楚州。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丁銘等人離開喬氏園,早有人暗助逃出城去,到了城外數裡,風雪之中顯出一行身影,卻是百餘騎士護着一輛馬車,這些騎士都穿着沒有標記的衣甲,彪悍威武,顯然是百戰餘生的猛士,爲首的是一個青袍將領,面上覆着青紗,見到丁銘身影,他眼中先是閃過喜色,但是目光一轉,卻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喜色變成了失望。

丁銘快步上前,對他青袍將領一揖,悲痛地道:“大將軍不肯隨我等出城,只怕如今已經……”話音未息,已經是落下淚來。

那青袍將領聞言默然,良久才道:“大將軍性情我素來知道,只是也不免抱着萬一之念,如今事已至此,你們已經盡了全力了,我不能離開軍中太久,只能立刻趕回去了。”

丁銘俯身拜道:“石兄高義,丁某佩服,淮西尚賴兄鎮守,還是請石兄速行,日後若有所命,丁某絕不會推辭,縱然大將軍殉難,南楚江山也不能容許雍軍肆虐。”

那青袍將領嘆道:“丁兄忠義之心,石某深銘五內,我得大將軍厚愛,卻不能救他性命,已經是慚愧至極,若是再不能守住淮西,除了一死,也沒有別的法子贖罪了。”

說罷,那青袍將領告辭離去,一行人在風雪之中,策馬遠去,丁銘望着青袍將領蒼勁的背影,心中涌起悲意,因爲陸燦的緣故,這人他也是相識已久,兩人一見之下頗爲投緣,彼此更是引爲知己。原本他也憎恨此人負義,只爲了自己的地位官職,竟然將愛女女婿全都捨棄,可是這人卻遣使請他赴建業搭救陸燦,更是不惜一切親自接應,原本丁銘心中還有疑惑,可是建業城外相見之後,丁銘便相信這人非是虛情假意。擅離中軍,這不是小罪名,若被尚維鈞知道,最好的結果也是解去軍職,可是這人全不顧及,想來他當日負義之舉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石觀縱馬在雪中飛奔,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經滑落,縱然是當日他狠心捨棄女兒,也沒有落淚,當初陸燦尚未被召回建業,他和陸雲便已知道局勢不妙,兩人暗中商議如何應對,石觀在數年前就曾經憂慮這種情形,向陸燦提出諫言,當時陸燦便要求他縱然有什麼變化,也不能爲了私人情誼亂了軍心大局,而陸雲更是不惜一死,也不願壞了父親忠義之名,兩人心意相通,卻都是最擔憂石繡。以石繡的剛烈,縱然石觀能夠保住她的平安,她也會不惜一死。無奈之下,石觀便和陸雲商量,石觀故意迫使石繡保護陸梅逃走,再讓陸雲以弱妹和未出世的孩兒相托,這樣一來,石繡就只能活下去,不能輕易殉夫。這樣做法,即可保住陸氏一脈香菸,也可讓石觀得到尚維鈞的信任。不料石繡卻在去鍾離的途中失蹤,生死不明,石觀暗中令人尋找,卻始終不見女兒蹤影,這已經令石觀心痛不已。如今他違背陸燦心意,聯合丁銘欲救陸燦脫險,卻也功敗垂成,再想到愛婿也斷不能保住性命,怎不讓石觀悲憤欲絕。

一行人策馬狂奔,視線爲風雪所阻,又都是乍聞噩耗,心神振盪,不免失了幾分警惕,就在石觀策馬經過一個彎道的時候,道路狹窄,前後的親衛都錯開了位置,防守嚴密的騎陣露出了空隙,正在這時,堆積成丘的積雪突然四散飛揚,一個白色身影凌空而起,手中寒芒乍現,那道匹練也似的寒光,便如天上的星河一般流光溢彩,生生的刺入了石觀後心,石觀一聲怒喝,揮拳擊去,掌風便如雷霆一般,那人硬生生受了一掌,卻是一聲不吭,趁勢掠向雪中,後面的親衛都是驚恐地大聲怒喝,幾乎是同時射出了奪命的箭矢,那人身形剛落在地上,便縱身向遠處撲去,身形奇快,那快如流星閃電的數十支箭矢深深地射入了那人身後的地面上,第二輪,第三輪箭矢幾乎是追着那人的身形,卻都以毫釐之差錯過,轉瞬之間,那人身影已經消失無蹤。這時,石觀的身軀才緩緩倒下,被兩個甩蹬離鞍滾下馬來的親衛死死抱住,其中一人顫抖着伸手探視,汗水淚水涔涔而下,忍不住高聲痛呼道:“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這些軍士都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將軍死在此地,不要說無法向軍中同袍交代,就是對朝廷也說不過去,畢竟石觀本不應該在建業城外出現的。充滿殺意的目光向那刺客遁去的方向望去,一個爲首的親衛道:“一半人送將軍回壽春,立刻送信給楊參軍,請他設法到淮西主持大局,另一半人跟我去追殺那刺客,不報此仇,絕不回壽春。”衆親衛悍然應諾,迅速分成兩撥,更是分出兩人直奔淮東而去,轉瞬之間,他們的支柱已經崩塌,此刻在他們心中,恨不得死去的卻是自己。

此刻,石觀的屍身靜靜躺在親衛懷中,漫天的飛雪落在他驚怒悲憤的面容上,彷彿是哀悼着這位淮西軍主將的猝逝,也像是哀悼着南楚又失去了一位大將。

和丁銘等人分手之後,那丁銘心目中的“天機閣主”卻沒有出城,而是徑自返回天機閣在建業城內的隱秘住處,這是一座富商的宅邸,只是最後一進卻單獨闢出來做了天機閣的密舵。走入溫暖如春的樓閣,白衣人輕輕一嘆,換下已經狼狽不堪的衣衫,走進屏風之後,那裡已經備有沐浴香湯和嶄新的衣履。不多時,白衣人已經換了一身淺黑色的錦衣出來,英俊沉鬱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倦意,倚在軟榻上隨手拿起一本琴譜慢慢看去,但是目光卻有些渙散,看來並沒有用心在琴譜之上。這白衣人,所謂的天機閣主,正是魔宗嫡傳弟子秋玉飛。

當日他得到江哲傳書,請他到荊襄一會,秋玉飛便知江哲定是有事相求,雖然對於江哲的請託,可以答應也可以不答應,但是念及兩人的交情,秋玉飛自然不會拒絕,更何況途中他去拜見京無極,向他請教之時,京無極也有意讓他到江南走一趟,所以秋玉飛才欣然而來。在谷城相會之後,秋玉飛才得知江哲竟然要他冒充天機閣主,這卻令秋玉飛豁然開朗,立刻想明白了當初爲何江哲會識破他的身份,也不由暗驚江哲的潛勢力之大。爲了一探天機閣的深淺,秋玉飛也就甘心做一次江哲的替身和殺手了。

不過只可惜江哲所託的第一件事情就沒有成功,陸燦還是慷慨赴死了,而自己堂堂的魔宗弟子,竟在陸燦面前落了下風,這令秋玉飛心中鬱悶的很,更何況見到陸燦這樣的名將隕落,秋玉飛心中也不好受,想到昔日在北漢時眼見之事,越發深有感慨。放下琴譜,不由輕嘆,江哲的手段也未免太陰毒了,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法子,讓江南的武林中人自相殘殺,想來天機閣從今之後必會推波助瀾,令江南越發混亂吧。

不知過了多久,凌端闖了進來,面上滿是喜色,一見到秋玉飛便道:“四爺,得手了,大概所有的高手都到喬氏園去了,天牢裡面幾乎沒有什麼防範,而且我們還使用了‘迷夢’,這種迷藥可真是厲害,那些獄卒和軍士明明還有知覺,就是懵懵懂懂,就像夢遊一般。”

秋玉飛淡淡道:“那陸雲有沒有和你們爲難?不會也不想離開天牢吧?”

凌端嘻嘻笑道:“我可忘了問他,反正他也中了迷藥,我和白義直接就把他帶出來了。”

秋玉飛微微苦笑,道:“我看你還是告訴白義一聲,直接將他迷暈了事,將他交到隨雲手中再救醒也不遲,免得多生是非。”

凌端驚訝地道:“四爺真是有先見之明,我來的時候就聽見白義讓人去拿準備好的‘千日醉’,那可是能夠讓人睡上三年的好東西,想來白義是不會讓那小子醒來吵鬧的了。”繼而有些疑惑地問道:“不過四爺怎會知道這小子不會順服呢,莫非是已經有了經驗,哎呀,難道四爺沒有救出陸燦麼?四爺不是說他若不答應,就直接打暈了事麼?”

秋玉飛瞪了凌端一眼,冷笑道:“你現在的武功也不錯了,若是現在見到你的譚將軍,你可有膽子爲了救他將他擊暈?”

凌端打了一個冷顫,道:“這我可怎麼敢,譚將軍一雙眼睛只要看你一眼,便會覺得從心裡往外都是寒意呢。”

秋玉飛也懶得和他多說,道:“據說忠義之人鬼神不敢近,我不過是個尋常江湖人,可沒有鬼神之力,陸將軍盡忠全節,此誠爲天下人所欽服,只是隨雲若是得知這個消息,恐怕還是要悲慟難當的。”

凌端見秋玉飛這般悲嘆,卻是心中冷笑,雖然對於江哲的怨恨已經消散許多,可是卻不意味着他已經原諒了那人過去所做的一切。

或許是覺得心中煩亂,秋玉飛突地起身,丟下琴譜道:“我出去走走,你不要到外面生事。”說罷也不等凌端叫苦便走了出去,這時候夜色已深,雪下的越發大了,街上卻處處可見禁軍往來的身影,秋玉飛衣着華貴,在雪中緩緩而行,更是着意避開那些禁軍,憑他的武功自然是輕而易舉,建業城裡面的混亂局勢皆被他看在眼裡,更是不由驚歎江哲的手段,雖然未能如願救出陸燦,可是丁銘等人和尚維鈞、鳳儀門的仇恨是萬萬化解不開的了。入夜時分,雪勢漸漸小了許多,已經可以隔着數丈看清人影,秋玉飛有些倦了,正想回去休息,目光一閃,卻看到一個輕盈婀娜的身影在夜空飛雪中縱越,不由心中一動,悄悄跟了上去。幾乎傳過了小半個建業城,他看到那個身影沒入了一座燈火輝煌的華麗庭院之中,聽到院中傳來的樂聲歌聲,熙熙攘攘的人聲以及門前車水馬龍的情景,秋玉飛眉頭一皺,猜出這身影的身份。不過他可沒有必要作些額外的事情,正欲轉身離開,一縷琴音從一座樓閣之中傳出。

秋玉飛腳步一凝,風塵女子撫琴悅賓是常有的事情,可是這琴音卻大不尋常,竟是一曲《猗蘭操》,幽怨高潔。秋玉飛細細品味,彈琴之人手法輕柔,曲中自憐身落風塵之意,便如香蘭生於荒野,不得其時,不論是指法還是心境,都將此曲演繹的完美無缺。秋玉飛本是最愛音律之人,聽得目放奇光,也不顧此地乃是敵人重地,便如一個尋芳客一般走入了月影軒的大門。

不需多費脣舌,憑着秋玉飛的品貌和重金,輕而易舉地便走入了月影軒靈雨的香閨,剛剛在前廳獻藝,便需待客的靈雨神情柔婉,靈秀動人的姿容,楚楚可憐的氣質,都讓人目眩神迷,絕不會後悔花了重金,卻只能喝一杯茶,說上幾句話而已。可是秋玉飛卻能夠感覺到靈雨眼眸中深藏的淡漠和倦意,這個女子,並不像她的身份所代表的勢力那般跋扈,琴音舒心臆,或許她也是污泥中的一朵白蓮吧。

心中存了這樣的想法,秋玉飛完全拋卻了來建業之前看到那份情報關於這個女子的評介,微笑道:“靈雨姑娘可以說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琴師,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再聽姑娘奏上一曲呢?”

靈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面容幾乎是立刻之間變得生動起來,真正的仔細打量了秋玉飛一眼,心中一動,道:“四公子想必聽過大家撫琴,不知道小女子的琴藝有什麼缺憾之處?”

秋玉飛見靈雨一開口便是詢問音律,心中越發覺得這女子不俗,若是說到音律,當世之間已無人可以勝過他,靈雨的琴藝雖然出衆,在他看來也有可以推敲之處,當下便取過靈雨古琴,彈奏起方纔那一曲《猗蘭操》。

琴聲一起,靈雨便是精神大振,凝神聽着琴音變化,全不知曉,秋玉飛已經用真氣隔絕了琴音,除了她之外,月影軒上下並無人能夠聽到琴聲,畢竟秋玉飛還不想引起鳳儀門的注意。

一曲終了,靈雨已經心中狂喜,便取回古琴,重新彈奏,秋玉飛見她如此癡迷,心中更是歡喜,索性站在她身後,不時指點她的指法和技巧。

等到靈雨完全貫通之後,已經是將近子時,若是平常,早有人前來促駕,可是靈雨並沒有暗示逐客,而鳳儀門上下正爲慘痛的損失而忙亂,所以竟無人前來打擾,當然後來,秋玉飛也無需隔絕聲音了,反正只有靈雨在練琴,若是那樣做反而容易引起別人懷疑。

靈雨意猶未盡,正想繼續請教,突然看到秋玉飛若有若無的笑意,纔想起自己全然忘了這人乃是自己的客人,不由玉面通紅,翩翩下拜道:“靈雨怠慢四公子了,公子精通音律,靈雨當真想隨公子學琴,只可惜身不由己,不知道公子明日還來麼?”

秋玉飛目光如炬,看出這靈雨姑娘純然一片求教之心,不由輕嘆道:“姑娘如此苦心孤詣,難怪能有這樣的琴藝,只是在下即將離開建業,想來真是遺憾,不能和姑娘再次探討琴藝。”

靈雨聞言,目中閃過波光,想到自己本是書香門第的小姐,無奈家破人亡,淪落風塵,又不幸成了鳳儀門弟子,竟然連贖身的自由也沒有,她身世坎坷,除了寄情音律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意念,就是師父教她武功,她除了勤練內功,以便增強彈琴的力量之外,對於輕功劍法都是不甚用心,若非看在她的才貌和琴藝出衆,只怕師父也不會繼續將自己留在門下吧?原本慶幸可以擺脫清白遭污的厄運,如今靈雨卻恨不得是個尋常女子,可以要求贖身,隨着這琴藝更勝自己的四公子離去,可以自由自在的學琴撫琴。忍不住珠淚滴落,她一手拉着秋玉飛的衣袖,哽咽不能言,良久才道:“四公子既然要走,就讓靈雨再爲公子撫琴一曲。”

說罷,靈雨拭去淚痕,再次撫動琴絃,這次奏的卻是一曲《高山流水》,這一曲本來是知音相惜之意,靈雨彈來,卻是多了幾分哀怨悲切,更有知音匆匆離別,自己卻不能相隨的恨意,靈雨全神貫注地彈奏完一曲,擡目看時,卻見那俊逸多才的青年公子已經不見蹤影,只在琴臺上多了一塊玉佩。

靈雨拿起玉佩,卻是一塊羊脂美玉雕刻成古琴模樣,心中微痛,將玉佩按在心口,輕闔雙目,淚水滾滾而下。他卻不知,秋玉飛離去之時,卻是心中暗道,只爲了這個靈雨姑娘,我也要多留幾日。原本秋玉飛已經準備即刻動身返回東海,可是此刻卻下定了決心幫着江哲完成剷除鳳儀門的大計,以他的聰明,自然看得出靈雨乃是被迫留在鳳儀門罷了,並無選擇的餘地。

我坐在棋坪前,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局,淡淡道:“石觀竟然已經死了?是誰下的手?淮西軍由誰接管了?”

霍琮聞言心中一寒,自從先生得知陸燦死訊之後,便始終是這般淡然自若的模樣,似乎死去的只是一個不相識的外人,竟連一絲悲色也無,可是不知怎麼,霍琮卻覺得越發蹊蹺,先生絕非涼薄之人,按理來說絕不會毫無所動,江哲這般模樣卻比放聲大哭更加令霍琮憂慮。這時候江哲的目光已經向他望來,似在催促他回答,望着那雙幽深淡然的眼睛,霍琮不由低下頭去,低聲道:“先生事前已經預料到石觀非是負義之人,所以令司聞曹留意石觀行蹤,不過下手的卻不是大雍刺客,而是鳳儀門的燕無雙,司聞曹借刀殺人,鳳儀門的反應也很快,還不能確定燕無雙是事先設伏,還是跟蹤丁鳴尋到石觀,但是燕無雙居然在石觀歸途上暴起行刺,一舉取了石觀性命,石觀親衛捨命追殺,四十人全軍覆沒,被燕無雙個個擊破,不過燕無雙也受了重傷,回到建業城後就臥病不起。至於淮西軍的新任主將,乃是南楚王后兄長蔡羣,此人乃是國戚,又得尚維鈞信任,最重要的是,他和鳳儀門關係密切,而且此人垂涎紀霞首徒靈雨已久,據說紀霞已經許諾,等到蔡羣在淮西立足之後,就將弟子靈雨送給蔡羣爲妾。”

我若有所思地道:“蔡羣此人才能如何,可曾領軍作戰?”

霍琮道:“蔡羣雖然是世家子弟,倒也勉強算得上是文武雙全,蔡氏倒是的確出了幾個不錯的子弟,此人倒頗有些高傲,在餘杭任將軍,能力中上,頗爲勝任,只是性情高傲,又兼風liu成性,趙隴親政之後,他因爲是國舅,而被詔回建業爲禁衛軍副統領。此人爲淮西主將,若無大戰,倒也勝任。”

我又問道:“尚維鈞沒有趁這個機會清洗淮西軍?”

霍琮道:“行刺石觀的事情想必尚維鈞並不清楚,按照司聞曹得到的消息,石觀的屍體被親衛帶回淮西之後,楊秀的信使就到了淮西,按照他的意思,淮西軍以石觀重病身亡的名義上報南楚朝廷,尚維鈞也不願驚擾軍心,多生是非,對他來說,石將軍死了最好,免得留下後患。”

我嘆道:“這也好,若是石將軍死在司聞曹的秘諜手上,將來若是見到雲兒夫婦,也不好交待,不過燕無雙果然狠絕,當年她便是除了聞紫煙之外,鳳儀門弟子中最擅長刺殺的一人,現在看來她的武功有進無退,幸好如今她已經重傷,這樣一來我們剷除鳳儀門的時候就容易多了。對了,喬氏園一戰,傷亡如何?”

霍琮偷偷的瞥了一眼江哲,只見先生依然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站在一邊的小順子神情卻是罕見的凝重,猶豫了一下,他說道:“喬氏園搭救大將軍,按照先生的意思,除了四公子之外,我們的人只是暗中協助,這一點已經得到丁銘等人的諒解,所以我們並無傷亡,尚維鈞的心腹第一高手歐元寧被四公子縊殺,鳳儀門蕭蘭、謝曉彤陣亡,參戰的劍士死傷過半,尚維鈞的勢力也是損失慘重,丁銘帶來的吳越高手也只有三成生還,而且白義師兄趁機救出了陸雲,這一次先生的目的已經全部達到。事後尚維鈞大怒不已,鳳儀門果然趁機攛掇尚維鈞利用陸夫人和陸霆等人南徙的機會,故意放出風聲,要在途中殺害陸氏滿門,準備將同情陸氏的江湖中人誘入羅網,然後一網打盡,不過白義師兄本來想要逾輪師兄向尚承業進言的,卻被逾輪師兄拒絕。”

江哲點頭道:“當日不救陸氏滿門,一來是人太多,難以相救,二來也怕陸夫人和陸燦一樣的忠烈,反而會讓我們的人陷入泥潭,三來我也是斷定鳳儀門會如此做,這一次鳳儀門先後損失了三大高手,必然痛徹肺腑,若不利用機會削弱江南武林,也就不是鳳儀門了,事先我便說過一定要殺死鳳儀門一兩個高手,他們倒是做的超出我的預計。對了,讓他們把這個消息透漏給韋膺,不論他是繼續和鳳儀門同流合污,還是改弦易轍,繼續忠於陸氏,都不能讓他置身事外。”

霍琮疑惑地問道:“先生,弟子不明白爲何要在這時對付鳳儀門,鳳儀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弟子認爲若是任其所爲,反而有利於我軍南征。”

我冷冷道:“從前南楚有陸燦獨撐大局,那麼鳳儀門的存在自然是我軍最好的助力,如今陸燦已逝,尚維鈞一手掌握大權,若得鳳儀門相助,便可掌控將帥,剷除異己,陸燦雖然已死,可是他臨去餘威尤在,衆將敬他忠義,不敢起反意,尚維鈞便可以順利掌握權柄。如果鳳儀門毀去,尚維鈞的實力又大減,不能威脅南楚將帥的安危,陸燦舊部以及其他將軍都會爲了自保各自保留實力,這樣我大軍便可橫掃江南,所以鳳儀門已經不該存在這世上。傳令陳稹,讓他設法讓江南武林的自相殘殺越演越烈,然後聯合司聞曹將他們斬盡殺絕,鳳儀門尤其不能放過,不過那些秉承忠義的江湖勢力不妨給他們留條生路,也免得江南武林一蹶不振,這有違我保留江南元氣的意思,畢竟草莽之中也多有俊才。對了,明鑑司不是已經將手伸入江南了麼,在敵國活動雖然是司聞曹的管轄範圍,可是也不要便宜了夏侯沅峰,將他一起拉下水,敢帶頭彈劾我,也別想袖手旁觀。”

霍琮唯唯應諾,問道:“董總管傳訊來,向先生請示淮西之事,還有陸氏一門可要帶回大雍安置?”

我想了一想道:“淮西還算安全,石玉錦將要臨盆,就讓她在淮西待產吧,先別告訴她外面的事情,讓董缺好好照顧她和陸梅。等到我軍下淮西的時候,讓荊遲將她們送到我這裡來,陸氏的事情看他們的意思,如果陸夫人堅持要奉旨南徙,就讓越氏好好安頓他們,否則就將他們送到大雍來。還有陸風,他現在行蹤不明,應該是在韋膺的保護之下,這件事情不能放鬆,一定要將他找到,我已經害死了陸燦,絕不能讓他的家人有什麼閃失。”

霍琮心中一震,這是先生聽到陸燦死訊之後唯一一次說到自己的感受,偷眼瞧去,江哲的神色依舊是那樣平靜淡漠,彷彿這些話並非是他說的一般,見他言詞無礙,思路清晰,計策也是從前那般狠辣,本應該放心纔是,可是霍琮心中突然涌起強烈的不安。然後,他耳邊便傳來江哲斬釘截鐵的聲音道:“聽說楊秀不懼南楚朝廷的責難,在廣陵爲陸燦設了祭帳,可有此事?”

霍琮心中一驚,剛想要說沒有,卻發覺江哲的目光冰寒刺骨,看了一眼神色木然的小順子一眼,終於無奈地道:“這,聽說是的,司聞曹回報,巴郡、江夏、九江、壽春、廣陵、餘杭,各軍都設了祭帳,就是南楚朝廷也不敢明令阻止,淮東軍更是全軍縞素,每日裡都是哭聲震天。”

我聞言釋然道:“這纔對了,若是這些人連祭帳都不敢設,也枉費陸燦的孤忠和良苦用心。小順子,我明日想去廣陵拜祭燦兒,你覺得如何?”

霍琮大驚,連忙看向小順子,希望他像以往一樣阻止先生不當的舉動,不料小順子眼中閃過掙扎的神色,良久才道:“是,我會保護公子去廣陵,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先生的路途。”

聽到小順子肯定的回答,我寬心的笑了,道:“是啊,我怎能不去拜祭燦兒呢,只可惜他的屍身在建業,要是能夠見見他多好。”

小順子毫不猶豫地道:“公子放心,等到攻下南楚之後,我陪着公子去建業,替大將軍重修墳塋,到時候公子便可以祭奠大將軍靈柩。”

我含笑點頭,道:“好啊,你去安排吧,呼延壽是肯定要跟的,其他人麼能免就免了,對了,裴雲身邊那個杜凌峰我很喜歡,如果他有興趣,讓他一起去吧。”

小順子應諾道:“是,我會安排好的,公子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日還要趕路,公子可是不能勞累的。”

我聞言點頭道:“也好,我去躺一躺。”

小順子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走到牀前,我不由暗笑他這般多事,好像我是容易摔碎的瓷人一般,躺在牀上,我幾乎是立刻進入了夢鄉,夢中彷彿見到久違的陸燦音容,唉,這小子急什麼,我不是很快就要拜祭你去了麼?也不用這麼快就託夢給我吧,放心吧,你的家人我都會好好照看的。

我卻全然不知道,走出房門之後,霍琮臉色鐵青地抓住小順子,道:“先生不對勁,順叔,不能去廣陵,先生的離間之計瞞不了南楚人這麼久,楊秀只怕會把先生生祭在陸將軍靈前的。”

小順子眼中露出少見的惶恐和悲痛,良久才道:“公子要去,誰也不能攔阻,走,跟我去見太子殿下和裴將軍,公子去廣陵的時候,要讓裴將軍大軍在淮水嚴陣以待,如果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就讓裴將軍渡過淮水,將淮東軍全部屠殺乾淨,爲公子報仇就是,可是就算公子會死在廣陵,這次也不能阻止他去,誰也不能。還有一件事,你要記着,若是你敢背叛公子,我必將你碎屍萬段,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小順子露出酷厲冰寒的神色,甩開霍琮,徑自走去,霍琮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涌起,他忽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小順子爲何不顧先生安危,同意他置於險地,但是明白過後,心中的重壓卻幾乎令他不能呼吸,不能思索,小順子的威脅更是讓他明白,無論如何,先生都不會平白無故地傷害自己,只因對於先生來說,若是傷害自己心愛的弟子,就跟傷害自身一樣痛苦,忍不住淚水滂淪,霍琮艱難地移動步子,走到江哲的臥房之前,跪倒在地,從房內傳來江哲均勻的呼吸聲,顯然他睡得很熟,可是霍琮卻是越來越傷悲,轉瞬之間已經泣不成聲。

淮水南岸,如今已經是一片縞素,在得知陸燦死訊之後,楊秀縱然是奉了陸燦遺命,也再不能抑制心中的悲痛,更何況軍中皆是悲聲,便不顧尚維鈞的猜忌在廣陵設下祭帳,想來法不責衆,尚維鈞也不能利用這個理由爲難淮東軍。軍中將士,皆是白衣戴孝,黑紗纏臂,人人皆是悲憤欲絕。卻在這時,突然有斥候回報,雍軍集結在淮水北岸,泗州城前,磨刀霍霍,竟似有趁機攻擊之意,楊秀不由大怒,乘人之喪而攻之,自古以來便是不義之舉,衆將士也是怒不可遏,紛紛振臂高呼,欲和雍軍血戰。豈料雍軍卻是遣使渡水傳訊,大雍楚鄉侯江哲意欲至廣陵弔祭,衆將面面相覷,雖然衆將未必能夠識破大雍的離間計,可是陸燦被賜死的罪名就是勾結大雍意圖自立,這江哲實在是害死大將軍的罪魁禍首,當下羣情憤然,都是聲言要將江哲殺死在靈堂之上,以祭陸燦英靈。

衆將士可以快意恩仇,楊秀卻是不能輕易決斷,若是江哲真的前來祭靈,於情於理,都不能殺害大雍弔祭的使者,但是若是任憑江哲來去自如,只怕軍中的怨恨就會集中在自己身上,軍中本已有了怨言,只因自己不曾起兵相救大將軍,他本是蜀人,若無陸燦支持,根本難以在軍中立足,如今能夠統帥淮東軍,也多半陸燦餘威和自己這幾年的經營,若是傷了軍心,只怕就是尚維鈞不動手,自己也不能掌控淮東軍隊。更何況雍軍擁兵淮水北岸,所爲何來,不用問也知道,一旦江哲隕命廣陵,那麼雍軍必然渡水作戰,現在並不是和雍軍大戰的好時機。所以思之再三,楊秀婉拒了江哲前來弔祭的要求。

可是這年輕的使者卻肅容道:“楊參軍,你我兩國雖然是敵對,可是忠臣義士人所共敬,陸大將軍和楚鄉侯更是少年之交,份屬師徒,情同手足,雖然不幸中道分離,各爲其主,以至於生死相見,可是私情不害公誼,還請將軍不要拒絕楚鄉侯一片誠心,想來就是大將軍泉下有知,也會樂於見到侯爺親來弔祭,人死如燈滅,想來大將軍也不會懷恨昔日恩師的。”

楊秀思索再三,終於嘆道:“江侯爺居然有此心意,我若堅拒,反而令天下人覺得我南楚將士心胸狹窄,只是在下不妨直言,若是江侯輕身來此,會有什麼後果楊某也不敢肯定,不過楊某定然盡力阻止淮東將士復仇之心。”

那少年使者端重地道:“我大雍上下皆相信南楚將士不會遷怒於我家侯爺,若有意外,想必也與將軍無關,只是我大雍太子殿下也在楚州軍中,殿下有令,若是侯爺有什麼短長,必要血洗淮東,才能向陛下交待,請楊參軍謹記此事,莫要等到刀兵一起,以爲我軍不教而誅。”

楊秀眼中閃過厲色,冷冷道:“使者是在威脅楊某麼?”

那少年使者平靜地道:“縱然在下不說明,莫非將軍還想不到我軍擁兵泗州城下是爲何麼?我大雍行事素來光明正大,故而太子殿下令在下向參軍大人明言此事,卻並非是有意威脅,我們兩國之爭,已是不死無休之局,縱然今日不戰,將來也是要戰的,太子殿下並不認爲擁兵淮水就可以威脅將軍。”

楊秀聞言眼中閃過異色,道:“好個大雍太子,素聞貴國太子殿下自幼便有賢孝之名,想不到行事也是這般剛毅果決,好,楊某就靜候楚鄉侯前來祭靈,不過並不保證他的安全就是了。”

那使者也沒有驚怒之色,只是行禮想要告退,楊秀卻止住他,目光在這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少年使者身上凝注了片刻,問道:“還未請問貴使尊諱?”

那使者神色仍然是冷冷淡淡,道:“在下霍琮。”

楊秀目光一寒,良久才道:“原來是你,好,送客。”

待霍琮離開大帳之後,從內帳走出了韋膺,雖然只有數月時間,韋膺的形容憔悴了許多,尤其是陸燦死後,他在短短几日之內,竟連兩鬢都有了星霜,這讓原本十分擅長保養的韋膺彷彿蒼老了幾歲。他目光幽冷地道:“楊參軍,你想不想爲大將軍報仇?”

楊秀知他心意,淡淡道:“大丈夫就是想要報仇,也不能用這種手段。”

韋膺冷笑道:“你以爲那人會是真心前來弔祭麼,只怕他離去之時,就是尚維鈞動手之時,你就不怕尚維鈞以此爲藉口爲難你麼?”

楊秀從容道:“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何況是前來弔祭的使者呢?我就是這樣稟明朝廷,我朝素重禮法,想來尚相也不能以此爲藉口,韋兄,你對大將軍的心意我是感激的,可是這次卻不能任你動手。”

韋膺聽出楊秀話外之意,卻是懷疑自己想要報私仇,其實他雖然未必沒有趁機報復之意,可是卻實在是想替陸燦報了江哲陷害之仇,但是望着楊秀淡漠的神情,卻是沒有再多言,轉身黯然離帳,心道,這世上也只有大將軍一人敢於相信我,他如今已死,南楚軍中也不是我久留之地了。

走出大帳不遠,厲鳴匆匆走來,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韋膺見他神色古怪,正欲動問,他已經走到韋膺身邊,低聲向他說了幾句話,韋膺眼中也閃過匪夷所思的神色,厲鳴見狀又低聲道:“崔庠傳來消息,門主已經同意對陸氏下手,傳書請首座回去,門主許諾既往不咎。”韋膺目光沉凝下去,良久才道:“等我見過江哲之後,我們便回去。”說罷又冷笑道:“這場貓哭耗子的好戲怎能不看呢?”

翌日,大雍前來弔祭的車馬渡過了淮水,一行人皆着素衣,在南楚軍士虎視眈眈之下,來到了廣陵大營。

我坐在馬車上,靜靜地想着心事,這次隨行的除了小順子和呼延壽之外,虎賁衛是一個不拉的全部跟來了,本來是不想帶他們的,這麼多高手勇士,不是挑釁麼,可惜他們居然說什麼若是不能保護我,有違皇上旨意,我也就只好認了。除此之外,隨行的還有霍琮和杜凌峰,霍琮昨天自請出使也就罷了,這次還要和我一起來,罷了,這小子要是不怕死就讓他跟吧,至於杜凌峰,我實在是覺得他在我面前如坐鍼氈的模樣十分有趣,原本只是一提罷了,並不準備讓他跟來的,誰知這小子居然咬着牙跟來了,想想也覺得好笑。不過也不知道小順子是怎麼說服了李駿和裴雲的,我原本還擔心得讓小順子揹着我跑到廣陵來呢。

馬車停了,小順子在外面請我下車,我伸了一個懶腰,這一路真是折騰人,路不大好走啊,連年征戰,道路損毀,等到拿下淮東之後,應該糾工整頓一下道路。走下馬車,覺得外面的陽光有些強烈,忍不住迷了迷眼睛,眼前一片縞素,不論是地上的積雪,還是南楚軍士手中的兵刃,都映射着明亮的光芒,令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霍琮已經站到我身邊,扯了我衣袖一下,上前引見道:“先生,這位就是楊參軍楊大人。”

我看了楊秀一眼,這人我還記得,便上前施禮道:“楊參軍,多年不見,風采卻是如昔,不知道還記得江某麼?”

楊秀凝視江哲良久,上次見面的時候江哲重傷初愈,神色憔悴,全無光彩,他其實沒有看出此人有什麼奇異之處,十餘年不見,這次見面,楊秀只覺得這人神色恬淡,目光幽深,灰髮霜鬢,歲月的流逝讓這人變得越發沉凝,只是眉宇間總是帶了幾分散漫,令楊秀心中疑惑的是,江哲面上絲毫沒有悲色,在楊秀想來,這人不論是真是假,理應面帶戚容纔是。

猶豫了片刻,感受到身後諸將的騷動不滿,楊秀冷冷道:“楚鄉侯前來弔祭,可知我軍上下深恨閣下,閣下恐怕來得去不得!”

聽了他包含威脅的話語,呼延壽、杜凌峰和虎賁衛衆人都是面露怒色,呼延壽更是上前一步道:“要想傷害侯爺性命,還得看我們答不答應。”

霍琮卻是沉默不語,目光中只是多了些憂慮,而小順子則是面如寒霜,就是怒氣填膺的南楚軍士也能夠感覺到空氣中多了幾分寒意,尚未弔祭,帳前便凝滯住了。

楊秀目光望向江哲,想看看他如何應付這局面,若能讓這位大雍楚鄉侯在這裡受挫,最可以振奮軍心的,只是不殺了他,便不會失了道理。

我煩惱地皺緊了眉頭,這些人怎麼回事,在這裡吵鬧什麼,耽誤我的時間,想來燦兒等我已經很久了,冷冷道:“就是要動手也得等江某拜祭之後。”說罷我也不理會衆人,便向祭帳走去。

楊秀一愣,暗中打了一個手勢,站在祭帳之前的兩行白衣白甲的軍士同聲高呼道:“楚鄉侯進帳拜祭大將軍!”便同時拔刀出鞘,兩兩相交,舉在頭頂,在帳前擺下了迎客的刀陣。雪亮的單刀映射着日光和雪光,刀柄上繫着的素綢隨風飄舞,每個軍士眼中都露出耀眼的殺機。

我見這些阻道的南楚軍士終於讓出了通道,滿意的一笑,便向祭帳走去,只是怎麼眼前總有些雪色素綢在臉上拂來拂去,不耐煩的皺皺眉,懶得伸手去撥開這些素綢,徑自向帳內走去,走入雪色的祭帳,一眼便看到盛着陸燦衣冠的靈柩和擺在上面的靈牌,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消失殆盡,走到靈柩之前,雙腿已經有些發軟,也不顧及什麼禮儀,便抱膝坐在靈柩前面用作跪拜的蒲團上面。

凝望着靈牌許久,我放聲吟道:

“記得相逢一笑迎,剪燭西窗夜談兵。

結恩深處勝骨肉,不因孤零欺館賓。

無奈寒霜摧庭蘭,羈旅承恩拘閒雲。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一詩吟畢,尤覺不足,不假思索,再度吟道:

“廿載征塵如一夢,中原北望氣如山。

才兼文武無餘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太息反目成仇讎,割袍絕義中道違。

君歸黃泉無所恨,灑淚蒼天可告誰?”

吟完兩詩,覺得心中暢快許多,眼前彷彿見到陸燦的音容笑貌,又想起秋玉飛和逾輪的傳書,他臨死之前仍要謝我,我們早已經恩斷義絕,縱然明知他若能殺我也不會輕輕放過,我卻知他始終不曾忘記昔日舊情,只不過私人情誼抵不過兩國仇恨,纔有今日的結局。

不過呆了多久,目光瞥見霍琮懷中抱着的古琴,隨手一揮,霍琮將琴遞過,我盤膝坐下,輕拂琴絃,心中想起少時在江夏渡過的時光,如今想來,那竟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琴音不知不覺間響起,我心中只想着那段平和安樂的日子,想起和陸燦抵足而眠,想起他在校場練習射箭,迫着我也陪他在烈日下面流汗,想起我替他僞造功課交差,想起和他偷溜出去遊春,卻被陸侯爺捉個正着的尷尬,想着想着,脣邊不由露出微笑,琴聲也越發活潑靈動。

楊秀立在祭帳之外,神色凝重地望着被陽光映射得幾乎透明的白色帳幕之後的單薄身影,擺開刀陣迎賓原本只是想要摧折江哲的勇氣,可是這文弱書生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走入祭帳,其中好幾次他頭上的鋼刀做勢下移,他都沒有絲毫理會,這一刻,楊秀真的相信了這人膽量包天的傳言。

聽到那人朗聲吟誦的兩首悼詞,楊秀縱然覺得這人定是虛情假意,卻也不由聞之摧心,想到大將軍戰功赫赫,一片忠誠,卻死於內爭而非戰場,竟連馬革裹屍都不能夠,不由暗自傷痛。

可是當琴聲一起,楊秀面上神色大變,那琴聲中竟沒有一絲悲意,反而是充滿了歡暢,不說楊秀頗通音律,就是那些原本虎視耽耽的將士,初時也覺氣惱,可是隻聽了片刻,殺氣便漸漸消退,反而不約而同地憶起少年時候結交的玩伴,想起那銘刻在心,沒有利害關係的友情。琴聲越來越平和喜樂,可是不知何時,楊秀卻覺得臉頰已經潤溼,彷彿身陷在不願醒來的夢境中一般,等到楊秀清醒過來,身邊已經泣聲一片,明明是歡喜至極的琴音,可是卻無人不覺悲從心起,這一刻,楊秀當真相信江哲乃是真心誠意前來拜祭。

當琴聲終止,江哲仍然是神色淡漠地從祭帳之內走出,匆匆一拜便揚長而去,這時候,淮東軍上下竟然沒有人想要留難他,他們已經忘記了這人的身份,只記得他是大將軍的少年好友,如此而已。

小順子和衆人護着江哲車馬,幾乎是毫不停留地渡過了淮水,能夠這般容易回來,許多人都想不到,看到雍軍大旗的時候,縱然是悍不畏死的虎賁衛士也是忍不住低聲歡呼,只有小順子、呼延壽和霍琮都是憂心忡忡,不時留心江哲的神色。

我望見策馬前來迎接的李駿,不知怎麼,心中似乎有什麼斷裂了一般,我伸手拉着小順子,艱難地問道:“小順子,陸燦他死了?”

小順子無視衆人望過來的驚異目光,目中露出堅決的神色,狠心地道:“是的,陸燦已經死了。”我這才覺得天昏地暗,這幾日以來,陸燦的死訊雖然入了我的耳,卻未曾入我的心,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過來,陸燦真的死了,死在我的手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憑空襲來,只覺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已經吐在了小順子的衣袖之上,素衫鮮血,越發刺眼,擡頭望見小順子憂懼的目光,我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向下栽倒,只覺得有人扶住我,在我耳邊呼喊,我卻什麼都不想聽,只是任憑淚水滑落,意識也漸漸沉入黑暗。

衆人的驚呼聲中,李駿已經衝到了江哲身邊,只見江哲已經昏迷過去,蒼白的面容上一絲血色也無,緊閉的雙眼卻是淚水直流,那淚水竟是淡淡的紅色,李駿驚叫道:“先生怎樣了?”

這幾日一直臉色沉鬱的小順子卻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好了,總算是哭出來了,這下可以放心了,殿下,立刻將公子送回楚州,召軍醫診治。”心中卻是一陣後怕,想到江哲得聞凶訊之後不正常的冷靜,他便擔心江哲悲痛過甚,雖然之後江哲似乎頭腦清醒得很,可是小順子卻從蛛絲馬跡中覺察出異常,爲了讓江哲將心傷釋放出來,纔不顧一切縱容江哲去廣陵拜祭,終於令江哲清醒過來,縱然爲此傷病,卻也不妨了。

霍琮愣在那裡,看見小順子欣慰的神色,歡喜和悲傷兩種情緒同時襲來,一時不覺涕淚交流,連忙用袍袖胡亂擦拭,跟着衆人的腳步匆匆向楚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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