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恰巧是週日。下午, 李喬得空來接她回去。
來之前他回了次父母家,恰好有幾個平日裡來往多的親戚做客。他們應該是從母親那裡得知了他與阿墨戀愛的消息,用過來人的口氣諄諄告誡着他。
“娛樂圈的女孩亂的很, 靠着男人上位的例子多了去了, 你可要小心啊。”
“如果只是想談個戀愛, 你願意, 那不要緊。但是不要太當真, 那就作繭自縛了。”
他們都是那樣一本正經,明白地擺出來爲了李喬好的立場。之前和娛樂圈本沒有半點瓜葛的他們,突然就成了娛樂圈的十級學者, 似乎是看着阿墨長大看着她在圈子裡一步步走上來的歷程一樣,似乎是扒了阿墨的皮抽走了肋骨一直看到心深處似的。
李喬懶得多反駁, 只是輕輕撇下嘴, 顧自喝杯子裡的水。他把嘲諷和不屑在臉上寫的那樣意味深長, 暗示着這場談話的終止。
她坐進了副駕駛座,搖上了車窗, 繫了安全帶,便靠着車窗沒再做聲。李喬看她在想事情,也沒多打擾,顧自開着車。
良久她才轉向了李喬,“之前還沒塵埃落定, 所以沒和你說。我和我經紀人正式解約了, 以後, 我就和那個小助理一起幹了。”
李喬道:“也好。你是怎麼想的?”
“我可能真的不喜歡那種包裝和炒作的模式。所以, 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李喬想到了之前在錄製節目的時候, 兩個人的對話:
——“阿墨,說真的你也太謙虛了。很多事情都是, 我感覺你已經做的特別好了,但是你還是很沒安全感。其實你真的已經很好了。”
——“可能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吧。畢竟,”
——“這是我生存最簡單的法則。”
他開着車,不疾不徐地說:“怪不得我們錄節目不久後,我總感覺你在收斂着什麼。好像明明把一件事情已經做得很好了,可還是不夠自信,一定要說自己不好才行。”
阿墨輕輕戳了下他的頭,“那叫人設,好麼。就是要把自己弄成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凡事不管怎樣先要退讓三分,不被人捉住把柄。我之前的經紀人,一直都負責那一類偶像的經紀工作,我覺得這是包裝人設很基本的需求,她真的很專業。但是,我不合適。”
“所以,你沒有安全感並不是因爲你不夠好,而是因爲這種人設一直在遮掩着你。那麼,現在的生活也許沒有那麼多曝光度,但是也不錯,因爲你可以把更真實的自己展現給別人看。這樣,活的會輕鬆很多。”
阿墨笑了,頭輕輕靠在李喬的身上,垂下眼低低說了一句: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啊,我很開心,能和你並肩作戰。
車停到地下車庫的時候李喬忽地想逗逗她。他停好了車,然後靠在椅背上說:“剛剛回了趟家,許多親戚來了家裡,他們還有提到你。”
她亮着一雙眼睛,“他們說什麼啊。”
看着她眼睛裡奕奕的神采,他有些不忍心把親戚們說的話告訴她了。他輕描淡寫地講:“說你會藉着我上位,哈哈。”
她的眼眸裡閃過一瞬的驚奇和不滿,但旋即被調皮的意味取代了。她解下安全帶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左腿的膝蓋擡起來壓到他的腿上,然後整個人轉了個角度坐在他身上。她一雙手環着他的脖子,柔柔地說:“是這樣麼?”
她把那四個字說的平淡裡有千迴百轉,軟軟糯糯的聲音格外柔美。眼神裡似乎有着嗔怒的,但被這聲音襯的更多的是可愛。他笑了,輕聲說:“也許是這樣。”
她笑的很甜,“那你就跟他們說,我就是這樣的。你喜歡我這樣,這總可以吧?”
他點點頭,然後湊過去吻上了她的嘴脣。
同一天,金融界附近,張元盛的公寓。其實兩邊距離沒有多遠,可卻有着完全不同的氣壓。
Vivian醒過來的時候兩個人還在那個窄窄的沙發上躺在一處。她觸電一樣坐起來,然後迅速扯了旁邊的裙子套到自己身上。她連鞋都來不及穿,就那樣光着腳走了幾步到了次臥門前,轉過頭來看着這一切。
一片混亂。
她嘆了口氣,開始慢慢收拾。把兩個人亂扔的包和鞋收好,混亂里弄到了地上的抱枕重新放好,最後進了主臥抱了他淺灰色的毯子過來,把他整個蓋住。於是,世界又恢復了清淨。
Vivian去了浴室,關好門打開噴頭。溫熱的水滑過她的長髮和身體,在這氤氳的水汽裡她逐漸清醒起來。她擦了一點沐浴露,整個人都包裹了全新的檸檬的氣息。有些東西就這樣被洗掉了,可有些東西永遠都洗不乾淨。
手指慢慢滑過自己身體的曲線。她擦洗着每一個位置,最後對着浴室的玻璃,手指遊走到鎖骨。她那樣反覆地擦拭着,最後感覺白皙的皮膚被她擦的泛紅,水一衝有點痛,她才停下手來。
她用雪白的毛巾擦拭着長髮和身體,最後換了一條淺藍色的襯衫裙,簡單收拾了浴室,然後把各種衣服扔進洗衣機。洗衣機開始工作,她依然把自己鎖在這個偌大的衛生間裡,對着面前的鏡子發起呆。
她試着定位張元盛在自己心裡的位置。好感肯定是有的,不然昨夜壓根就不會發生任何事。但這種好感,究竟可不可以演化成進一步的關係?她不知道。
最近的兩年裡,她始終在把眼前的男人和她心裡的某個白月光做着權衡。玩弄的不是第一次,達到昨天的關係不是第一次,但這種權衡達到這樣艱難的程度,是第一次。
Vivian也很難摸清楚,張元盛對這一切究竟是怎麼想的。他肯定比圈內的許多人要正經,可是也沒有那麼正經。他恐怕認真的可能性大,那麼Vivian做出選擇的擔子就更重了。
她突然對那個鏡子裡的自己產生了些許的厭惡。裝什麼無辜。她暗暗罵了一句,拿起毛巾裹好頭髮,徑自走出了浴室,坐到地板上開始玩手機。她試着逃避,把注意力轉移到不相干的事情上。
張元盛醒過來的時候自己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一卷灰色的毯子。前一夜喝酒,他有些頭痛,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今天要不要上班”的意識,於是突兀地坐起來,腦海中全是“翹班”、“沒上課”、“扣獎金”一類可怕的詞彙。還好,殘存的意識告訴他今天週日,於是他又頹唐地躺了下去。
他閉了眼睛又睜開,覺得眼前籠罩了一層霧一樣模糊。他用力揉揉眼睛,看看眼前,再揉一揉,再睜開,反覆幾次,眼前的事物才變得清晰。他想到了瘋狂的昨夜,感覺自己的衣服上還殘留着她的香水氣息,脣齒間還有她口紅的味道。
Nars 豆沙色?昨天她溫吞而又撩人的聲音似乎在耳畔。大概是這個名字吧。
他坐起身來,張望了一圈,沒看到Vivian的影子。可是她的高跟鞋還放在門口。昨晚那雙鞋應該在一團混亂中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肯定是她醒了以後收拾的。於是他拉開毯子站起來,光着一雙腳一直走到給Vivian住的側臥,她正坐在地板上專注地看手機。
他走了進去,拉起她來,聲音溫柔,“地上涼,你起來看。”
Vivian擡起頭來,輕輕笑了笑,順着他的拉扯站起來坐到牀上。她拉着張元盛說:“你今天不上班吧?”
他搖搖頭,“我平時就週二週四有課。別的時間,安排起來都很自由。”
“那就好,別耽誤你上課。”她嘀咕了一句,盤腿接着看手機。
其實腦子已經不在那些微博上了,但是爲了掩飾着什麼,還是得硬着頭皮看下去。誇大化的八卦,奔波勞碌的人,只會打字的鍵盤俠……哎,這都是些什麼鬼,自己都不想看。
她沒再提昨晚的事情,張元盛也知趣地不講那件事。他覺得藉着這個機會把關係推進一步是件有點不要臉的事情,他知識分子的勁兒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
“想吃點什麼?我去買早餐。”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力道很輕,幾乎只是碰着她的衣服。
“都可以,我不挑的,你看着買。”她繼續看手上的手機,隔着襯衫裙能感到他的手至溫熱。
張元盛點點頭,鬆開了手,光着腳朝着門外慢慢走過去準備洗漱。就在這時候Vivian叫住了他。
“元盛。”
他停下了腳步,沒回頭,他聽到她走下來的聲音,然後她就停在他的身後。
“昨晚的事情,就當是個夢好麼?”
他有些心寒,只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問着自己,張元盛你究竟中了什麼邪,對方把話都說到了這一步,做了這樣的事情,你怎麼還是學不會該斷則斷,還是學不會做那個主動的選擇者,而要等着被權衡,或取或舍呢。
他的語氣恢復了冷靜與明澈。“那我去隨便買點吃的。”
Vivian就定定站在那裡看着他走遠。她的眼神裡是抱歉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