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劍南坐在辦公室裡,正在等着他的下一位客戶。
“希望下一個客戶能遇到點有趣的事情。別再讓我碰上那種喋喋不休的婦女,也別遇上要我算桃花運的中年大叔了。”他苦笑着自語道。顧客盈門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大部分抱着獵奇心理的顧客足夠他頭疼的。
範劍南的想法很快就實現了,這次來的是一個和以往顧客完全不同的人。因爲這一次來的是一個外國人,很年輕,但是顯得有些奇怪。這個年輕人穿着一件夾克,頭髮有些凌亂,而臉上的鬍渣和略顯憂鬱的眼神都使他看起來非常特別。在範劍南會見他的時候,他也已經在小會客室等了十幾分鍾,這十幾分鍾之內他坐在那裡沒有動一下,也沒有說一句話,顯得很沉默,很安靜。
範劍南看着這個奇怪的客人,試探着道,“你是費尼克斯先生?”
“是的。”這個年輕人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看得出他不太習慣這種客套的笑容,所以只是笑了一下之後又沉默了。
範劍南嘆了口氣道,“很好,雖然你的話不多。但至少你的中文發音很標準,看來我們之間的交流不存在什麼問題。這是個好的開始,因爲我的英文水平簡直蹩腳到家了。”
費尼克斯點點頭,“是的。”
範劍南差點笑出來了,心裡暗道難道這個傢伙只會這麼一句中國話?不過他還是笑了笑道,“既然你會預約來見我,就應該知道我是做什麼的。那麼,廢話我也不多說了,讓我們直入主題。你認爲我可以幫你什麼?”
費尼克斯看了看範劍南,笑了笑。範劍南總覺得這個人有些靦腆的笑容背後隱藏着一點古怪。但他還是耐心地等着費尼克斯說明來意。
費尼克斯從口袋裡拿出了一盒煙,對範劍南道,“我……可以麼?”
範劍南聳聳肩,“當然,我不介意。”
“謝謝。”費尼克斯叼上煙之後,卻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一晃,一縷淡淡的火苗浮現在他的指尖。他很自然地湊上去,點着了嘴上的香菸。整個過程就像是變魔術一樣,費尼克斯卻表現得很自然。
範劍南微微一皺眉,他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魔術。就在剛纔費尼克斯點菸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陣術力的波動。同時他發現,費尼克斯點菸的那隻手動作有些奇怪,中指和無名指微曲,扣住拇指,但小指和食指卻呈張開的狀態。這明顯是某種指訣,通過指訣的控制,激發指尖離卦火位,在瞬間搓出溫度極高的火花,足夠點燃那支香菸。
這個外國人,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個術者。他也不是來算卦的,而是來試探自己的。明顯歐羅巴人血統的年輕人,似是而非的術法力量,究竟是……歐洲巫術聯合會!一個念頭飛快地在範劍南腦中閃過。
這幫死老外,來的還真快。
範劍南不動聲色地坐下,看了看費尼克斯放在茶几上的香菸。他笑了笑,“混合型煙,不太適合我的口味,我們中國人一般習慣烤煙。”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煙,也拿出了一支,笑着道,“借個火。”說完朝費尼克斯擠了擠眼。
費尼克斯冷靜地看着這個中國青年,沒有動。
範劍南嘆了口氣道,“難道你的魔術是一次性的?幸好,我還有打火機。”他無趣地拿出打火機點上煙,看着費尼克斯道,“費尼克斯先生是個魔術師?那你可來對地方了,中國的戲法纔是厲害。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一個魔術師從衣服裡掏出一個大魚缸,裡面還有好幾條金魚,非常好玩。而且人家能變好幾次,不像你這個只能一次。”
費尼克斯輕輕一笑,“我也不是魔術師,我想我勉強能算是範先生的同行。”
範劍南故作詫異地道,“難道費尼克斯先生也是給人算命的?看起來你並不像是一個吉普賽人。”
“我不是算命師,更不是吉普賽人。我是一個巫師,或者用你們的話說,我是一個術者。”費尼克斯淡淡地道。
“哦,抱歉。可在我印象裡,似乎只有吉普賽人才以算命占卜聞名於世。”範劍南聳聳肩道,“至於你說的術者?我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我知道你明白。實際上你恐怕也知道我是什麼人。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可以開誠佈公地談談。”費尼克斯看着範劍南道。
“當然,我的職業就是和人談話,並且給出建議。只是不知道費尼克斯先生需要知道些什麼?”範劍南笑着道。
費尼克斯點點頭道,“這樣最好,我要找人。找巫家的人。”
“尋人,但卻不指定是哪一個人,這恐怕有點困難,不過也不要緊。我可以試試,先把你的出生日期報給我。我再開始幫你算。”範劍南慢條斯理地道。
“不必麻煩你推算了,我對中國的術法有一定了解。公元1993年1月1日出生,年干支爲壬申,本命元神壬水,出生於子月,爲劫財格,六神旺度,陽年陽月陽日吉時出生。五行水旺缺木缺土;日主天干爲水,屬相爲猴子。”費尼克斯微微一笑。
範劍南眼神一動,笑着道,“如果不是你對中國的命理學說有一定了解,就是你預先做足了功課。基本上你說得很對。不過卦術之道在於變化,死背書是沒有用的。”
“範先生,我知道的遠不止這些。其實從六年前開始,我就在研究中國的古老術法。在學術性方面,我確實做了很多功課。而且,我有一位中國老師。”費尼克斯道。
“停。我必須告訴你一點。在中國,凡是稱之爲老師的,就不算是真正的入室弟子。也就是說,無論你的老師是誰,你都不算他的弟子,只能算學生。在中國真正的入室弟子應該稱師父。這一點,你最好搞清楚。”範劍南淡淡地道。
費尼克斯愣了一愣,隨即苦笑道,“對於中國,我不懂的地方太多。所以我實在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範先生,請你相信,我是絕對沒有任何敵意的。我知道中國術者都比較神秘,而且你們崇尚傳統,不喜歡被人所打擾。但我真的是需要你的幫助。”
範劍南看着他道,“幫你找人?”
“是的?”費尼克斯堅定地點點頭道,“範先生,這個世界已經不同的,時代和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無論是我們巫師。還是你們術者,都必須褪下原本神秘的外衣,然後重新審視自己。我相信在這一點上,我們歐洲巫術聯合會已經走在了前面。”
“重新審視自己?”範劍南皺眉道。
“是的。從中世紀開始,歐洲的巫師們曾經輝煌過,也曾經深受打擊過。時至今日,原本的宗教壓迫已經不再。然而我們卻不得不再次重新認識我們自己,也重新認識我們曾經引以爲自豪的巫術文化。”費尼克斯認真地道,“必須承認巫師這個羣體曾一度被迷信所包裹,但是我們現在已經認識到了問題所在。所以我們試圖追根溯源,摒棄掉原來黑暗矇昧的一切,追求真正的術法原理。這也是我們想和貴國的巫術者在術法的基礎上相互印證的原因。”
範劍南苦笑道,“你的意思是在告訴我,你們在進行某種巫術改革。想盡量把你們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巫術經行某種萃取。可是,這關我什麼事?”
“因爲一個人。”費尼克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的那位中國老師,他曾是推進這項巫術改革運動的核心人物。他的名字是巫懷沙,一個來自中國的巫術者。他去年在羅馬病逝。隨着他的去世,聯合會的這個項目徹底陷入僵局。我們失去了對中國巫術瞭如指掌的嚮導。”
範劍南皺眉道,“巫懷沙,原來是他。”
費尼克斯面露喜色道,“範先生認識他?”
“不認識,但是聽說過。”範劍南搖搖頭道,“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我不能左右巫家人避世的決定,如同我不能左右你尋找他們的決定一樣。我只是一個幫人算卦的閒人。不懂你們那些深奧的東西。”
“範先生!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聯合會對於這個項目及其重視,因爲這個項目關係到的也許將是整個歐洲巫術界的未來。聯合會的首腦們絕對不允許這個項目無限期的拖延下去。一旦他們失去耐心,將會採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由於老師的緣故,我本人並不想看到歐洲巫師和中國術者起衝突的結果。所以纔會主動要求參與此事。”費尼克斯誠懇地道。
範劍南冷笑道,“採用一切可能的手段?這句話聽上去是威脅。我相信你們做得出來。但是我想請問你,我爲什麼必須受威脅?或者巫家的人爲什麼必須受你們威脅?
或許你們這些口口聲聲談論革新的理想家們,在你們的內心深處和幾百年前那些打進京城焚燒圓明園的侵略者依然是一樣的心態。你們自以爲是的優越感,令你們認爲自己可以主宰他人,甚至主宰另一個民族。你們需要,別人就必須提供,很抱歉,你們的這套邏輯讓我感到噁心。”
“範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費尼克斯沒有想到他隱喻的威脅引起了範劍南如此大的反感,連忙辯解着道,“這是個誤會,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範劍南平靜地走到門邊,打開了門,對費尼克斯道,“滾!這不是誤會,我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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