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轉眼就到了,帝景公寓的租期也滿了,東西不多沒什麼可收拾的,我撿出一些衣物,剩下的,大包大包的寄給了秀萍,我並不需要那些奢華虛僞的名貴衣服和首飾,如果可以,我好像把那些東西用來換一張時光機票,讓它帶我回到與他有關的過去,並且和他約定,永遠不長大。
那樣,桑榆就永遠是東隅的桑榆,東隅就永遠是桑榆的東隅。
收拾好了,我端起牛奶杯順手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面。令我目瞪口呆的是,今年的聖誕,這個南方的城市開始下雪,一小朵一小朵雪白乾淨的雪花安靜的隨風飛舞。
我突然想起他對我說過,他喜歡雪,雪是天國裡最溫暖最純潔的微笑。
其實他錯了,雪之所以那麼純潔那麼白,只是因爲它忘了自己的顏色啊。
我轉身向外跑去,街上商店的櫥窗噴出了“merrychristmas”英文和六角形的雪花,還有掛着洋娃娃和鈴鐺的翠綠聖誕樹。
我輾轉來到那顆銀杏樹下,雪越下越大,它傲然的挺立着,好似在接受一場天地間最隆重的洗禮,我凍得通紅的指尖撫摸它,伸出嘴脣輕輕的吻了吻它,再見了,親愛的樹小孩,你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我卻不能守着你一起到老,你曾帶給我那麼多快樂和希望,你讓我相信等待和尋找是生命最值得追尋的信仰,謝謝你。
我想我該走了,離開這裡,去另一個遙遠的地方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桑榆,你終於來了。”東隅穿着駝色大衣和不苟言笑的模樣讓我怦然心動,他一手溫柔地探入我右側散發中,纖軟髮絲帶給他手背清涼的觸感,一手輕撫着我蒼白細膩的臉龐,“我相信你會來,我一直在這裡等待你,你看這是什麼。”
他攤開手,淺淺呈出的笑意,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手中完整而沒有瑕疵的“刻骨銘心”,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它不是早就被我扯斷散落在地上飄零遠方了嗎,怎麼會完整的在他手心?
“你說過,線斷了,再珍貴的珠子都套不牢,可是我把它們一顆一顆撿回來了,這條項鍊是兩條相愛的魚不離不棄的證據,只要缺少一顆珠子,它就不會再香氣撲鼻,原來只要有一根線重新串起,它們就會變得完整,桑榆,我們也應該重新開始不是嗎?”
我一側首避開他的觸摸定定地看他半晌,想起他放下高傲的姿態在空曠的土地上將散落四方的珠子一顆一顆撿起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執着才能做成的事情,可是他做到了,他完整的找回了“刻骨明星”,將它送到我的面前,我多想和他重新開始,我恨不得撲到他的懷裡,生生世世不分離。
可是,我除了帶給他無盡的傷痕我還爲他做什麼,他是那樣追求完美的人,他是否可能接受支離破碎,傷痕累累的桑榆?他是否可以接受暗算別人陷害無辜的桑榆?不,不能,就算他能,我也不能再給他增添一絲一毫負累,他心裡的傷口還不夠多嗎?除了離開,我別無選擇。
於是我淡淡的說,“你錯了,我來這裡不是爲了想跟你重新開始,而是來告別的,從今以後,我要離開這個城市,我要和阿蔡哥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你胡說,”像平靜的水面激起了一塊石頭,他俊美的臉上,已經再也無法隱藏他的情緒,他咬牙,青筋暴露的手狠狠的握住我的手,“你騙我的是不是,你不是來告別的,如果你不愛我,你怎麼可能跟艾倫做那種約定,你不要騙我,艾倫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我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眼神嫵媚動人,“東隅,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我,我已經有阿蔡哥的孩子了。”
“你說什麼?”他用不可置信的,憤怒的,殺人的眼光一起瞪向我。
一顆兩顆,隱約感到我的淚水涌出了眼眶,悲傷絕望的劃過了臉龐,滴落在他的手上,冰冷淒涼,但我很快擦乾了它,犀利的笑了,“你要我跟你再說一遍嗎?我說我……”
他怒極,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已沸騰,剎那間他只想毀滅我延續在脣際那抹犀利的笑,擡手狠狠打了我一耳光,我側過頭,長髮劃過冬日清涼的寒風,露出頸下一片細白的肌膚,我歪着頭捂着臉定定的看着他。
多年前的記憶那一頁彷彿只是在剛纔翻過,他是驕傲的小王子,出現在我傷痛童年的初端,若清新晨光般映亮我的眼睛。
他牽起她的手,穿行於碧草悠悠的聖瑪麗山坡仰望大鐘,陽光斑斕地灑在我們身上,打鉤鉤約定要一起回家。
遙遠的漠北,我們坐在不分白晝黑夜的鬆園公園,萬物顯現,樹林迷離,羣山疊嶂,白樺樹銀裝素裹,我握着他的手,對他說我不會離開,我會永遠陪伴在他身邊。
他靜靜地與我對視,目中悲哀而憐憫,突然他輕輕攬住我的腰,俯身低首,以脣灼熱而傷感的溫度親吻我。
我沒有抗拒,甚至溫柔而生澀的迴應着他,然而沒有延續多久,他逐漸感覺到我冰涼的手指在微微抖動,呼吸聲越來越重,我一隻手掩住了嘴,胸劇烈一顫,像是要嘔吐。
他的臉瞬間恢復了之前的盛怒,一把拉着我的手向前走,怒吼到:“跟我去醫院!”
我倔強的擰過身體,“我不去!”
他盛怒,由不得我反抗,一把將我抱起賽進了車裡,然後飛一把的速度向前開去,眉梢眼角盡是化不開的寒冽。
“你快停下,我不去醫院,你聽到沒有!”我瘋狂的拍着車窗,對他大吼大叫,他不理不睬,只是平靜的開着車,我咬牙打了了車門,在鋪天蓋地的狂風像一片樹葉輕飄飄向下墜去,沒錯,我就是這麼決絕,懲罰不了李成河,我就懲罰我自己,我心底涌起一陣復仇的快感,閉上了眼睛。
他眼睜睜看着我跌下去,手僵硬的定格在空中,還來不及思考,就聽見我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迴盪在空蕩蕩的沿江公路上。
報復過後,除了疼痛,還是疼痛,尖銳的疼痛,痛得無法呼吸,痛得身體抽搐。
我捂着肚子,蜷縮着,冷汗在額頭涌起一片,臉色蒼白如紙,溫熱的血帶着腥氣,順着大腿流下來,染紅了身後一片草地,那是一種劇烈的痛,是心在撕裂的痛,是身處黑暗的痛,是碎裂和放射的同時又是凝聚和膠着的痛,是一種刺眼的反光,是不知道方向卻又強勁無比的風,無法叫喊無從掙扎無法反抗只能呻吟的痛。
“桑榆!桑榆!”他驚慌失措,只知道不停叫我的名字,像隔着波濤洶涌的漫長河流般遙遠虛幻,在意識模糊之前我用盡了力氣抓住他的手,悽楚的笑了,“連上帝都不會原諒我,你何必救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