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尉遲靖爲了陳留一族的恩恩怨怨,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如果這時候她真的被否定了,那她到底是什麼呢?只是一場笑話嗎?
雖然她盡力而爲,提醒自己,沈婥現在所說的一切,一個字都不能信,是假的。
然而她說的,又合情合理。
是啊,世上哪有什麼借屍還魂的事?難道真的只是引魂鈴的神奇功能,使她陰差陽錯有了一部分沈婥的記憶,繼而促成了後面的一切?她對自己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弛?
尉遲靖雖然是努力剋制,臉上的血色還是褪盡,甚至腿都發軟,若不是曹炟及時地扶住她,她恐怕便要倒下去。
目光落在手腕上的引魂鈴,她一直認爲,這是她的護身符。
也是她與曹炟的定情物,只不過曹炟現在已經娶了皇后,她纔沒有把它還給他。
可是現在看來,它是個妖物嗄。
她一把將引魂鈴從手腕上脫下來,扔在地上。
這個動作,在潛意識裡已經告訴衆人和她自己,她接受了沈婥的說法,因爲她說的太合理,她開始否定自己。
曹炟默默地將引魂鈴揀了起來,柔聲向尉遲靖道:“靖兒,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怎能隨意丟棄?不過,本來就應該由我來保存的,所以從今日起,它歸我了。”
說着他將它塞入自己的懷裡。
轉過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婥的身上。
“沈婥。”他喚了聲。
沈婥眼睛微微一亮,嗯了聲,“曹炟,你是否相信我了?”
曹炟道:“我不信,在場之人,沒有人會信你。你剛纔似乎提到了人面蟲,似乎是想告訴大家,當初曹煜殺死的那個敬和皇妃沈婥,只不過是人面蟲變的,但是你忘了人面蟲的一個特性,凡是人面蟲入腦者,人一旦死亡,便會露出最本真的面容,而在我的記憶裡,沈婥的屍體沒有變成別人,還是沈婥。所以你的這個說法不成立。”
沈婥微感詫異,似乎沒有發覺出現了這麼一個漏子。
她卻又笑着道:“人面蟲不過是我打個比方罷了,曹煜自然不會那麼傻,他只不過找了一個與我相貌一樣的女子當我的替身而已。”
曹炟又是冷冷一笑,“那你知道嗎?曹煜爲了挽回當初自己丟棄的感情,曾經如何的追求過靖兒?若這一切真的是他策劃,他不可能不知道你活着,爲何還要移情靖兒?”
“哧——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嗎?的確,我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可是這個地方他不敢來。而且他來了,便也會和你們一樣,被困在這裡永遠都出不去。他看到有一個女子,相貌雖然比不上我,但行爲行事似乎與我有幾分相似,甚至因爲帶着我的部分記憶而更顯得相似,移情在她的身上也是很正常的事。”
說到這裡,她似乎有些厭煩了。
又道:“你不必承認我是沈婥,我也不必向你證明我是沈婥,曹炟,只是你們問我我是誰,我才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已。至於你們如何認爲,我此時根本就不在乎。”
她果然是不在乎的,說完後,往外面走了一圈兒。
隔了片刻,拿了幾隻碗進來。
碗裡盛的倒都是很不錯的水果,只是這碗,很明顯是死人頭顱做成的。
“這裡,只有這個可以吃。”
這在地下有水果,倒也是奇事。
在場衆人自然都不敢拿來吃。
沈婥也不在乎,自顧自地取了只蘋果咬着。
……曹炟不再看她,牽着尉遲靖的手道:“靖兒,我們不要管她,我們走。”
沈婥哧地一笑,似乎在嘲笑他的異想天開。
尉遲靖卻點點頭,“好,我們走。”
陰娃忽然道:“我和黑熊留在這裡看着她,避免她出去耍花樣。”
尉遲靖忽然被提醒了什麼似的,轉頭看着陰娃道:“你不是有陰陽眼,你倒是看看,他是誰是鬼?”
陰娃盯了沈婥半天了,自然知道她是人是鬼。
陰娃的回答卻是,“她是人。”
尉遲靖的心,便又往下沉了幾分。
曹炟接着道:“陰娃你的提議很好,不過這女子既然敢獨自出現在這裡,想必是有些道行,你和黑熊大哥一定要小心。有什麼事立刻報信。”
說着從懷裡取出一隻鐵面衛隊用的鳴笛,塞在陰娃的手中,又道:“鐵面侍衛也留下。”這卻是對另外一個鐵面侍衛說的。
陰娃點點頭,接了過來,“我明白。”
……之後,劉凌兒、聶玉郎和曹炟,尉遲靖,從紅門裡走了出來。
一出來,尉遲靖才感覺到曹炟手心裡的溼膩。
再擡眸看他,只見他的眼角眉稍都是複雜的情緒,額角甚至有細汗滲出。
雖然神情還是篤定淡然的,但是尉遲靖非常明白,剛纔在那個房間裡,受衝擊最大的人,除了她,還有曹炟。沈婥畢竟是曹炟曾經深愛過的女子,或者說,是房間裡沈婥的那張臉——他曾經爲了她,而不惜與皇帝鬧翻,爲他尋墓造穴,爲了保護她的遺體,他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如今卻發現她好生生的站在那裡,這對誰,也是不小的考驗。
況且,她說的有些話,真是合情合理。
尉遲靖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和帝,你信她?”
曹炟見她的頭髮有些凌亂,便伸手將她額頭碎髮撥於耳後,“別瞎想,我不信她,況且,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清楚,誰是真正的婥兒了。”
尉遲靖又道:“可是她說的,都合情合理,甚至是陳留舊部英魂鎮壓此陣的事情,她也知道,連我,都覺得她說的是真的。”
曹炟忽然將她摟在懷裡,“靖兒,那又如何?就是因爲太合情合理,所以纔不會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曾經盡力地愛過她,從來不曾欠過她的情,我與她即兩不相欠,又早在君山大陣時,與她的感情就已經消失了,我當年便已經認命了,我失去了她。如今,我只珍惜於你,不管你是誰,本來來自於何處。”
尉遲靖聽了他的話,心裡又是感激,又是亂糟糟的,“可是,可是我若不是她,這些年——”
“這些年,有這麼多的朋友陪着你共患難,有我陪着你,這些都是真實的,誰也抹煞不去。靖兒,不要迷茫,你就是你,名字只是代號而已。況且,當初我聽你描述進入倒陰陽八卦陣中的情況,那蛇形物乃是陳留一族的骨粉英魂籌就,而他們那時候已經承認了你的身份,他們是絕不會認錯自己的後人的。我現在覺得,你是不是沈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絕對是陳留一族的後人,你是尉遲靖。”
尉遲靖聽到這裡,也乍然纔想起這個細節,頓時散亂的情緒又凝聚了起來,沒錯,名字只是個代號。
甚至相貌,軀體都有可能改變。
然而,靈魂卻不會騙人。
她是沈婥,她也是安歌,她更是尉遲靖,這一路走來,每一步都踏踏實實,實在沒有必要爲了另外一個女子幾句話,輕易的否定自己。
她很快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拿出卦鉢來。
衝着曹炟一笑,“本來,你若是沒有進來,遇到這種情況,其實我覺得我也沒有必要再出去了。但是你這個傻瓜居然跑了進來,這樣的話我如果冤死在這裡便太可惜,我纔不信這裡沒有出路,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夠真的完全封閉,曹炟,我們這就找路出去。”
曹炟見她恢復了信心,頓時他自個心裡的矛盾也被打開了,是啊,他愛的,一直就是他身邊的這個人。
有什麼好懷疑的。
這時劉凌兒道:“我們從另一邊找路。”
尉遲靖道:“好。”
聶玉郎有些爲難地看着曹炟,“凌兒一個弱女子,她——”
曹炟苦笑一下,“忘色忘義,你可是朕的參領!”話雖如此,還是揮了揮手道:“凌兒姑娘的安危就拜託聶大情癡了。”
曹炟很少取笑別人,再說以皇帝之尊,也不好常常開玩笑。
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他的一句話,頓時使氣氛輕鬆起來,幾人不約而同的噗嗤笑了起來,只惹得劉凌兒半嬌半嗔地瞪了他一眼。
之後,四人分頭行事。
曹炟走着走着,目光忽然盯在了牆壁的花紋之上,“這些圖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
其實這些圖案,尉遲靖是早就認出來了。
當時剛進入倒陰陽八卦陣的時候,那時候沈婥還是一道虛影,她和尹鳳、夏炚跟着沈婥虛影走到一面牆前,當時牆壁上的圖案就如現在這些青石牆上的圖案差不多,但是在倒陰陽八卦陣中所看到的一切有可能是某種現實的投設,也有可能是純虛幻的,現在看到了這面牆,她便能肯定是一種現實的投射,只不過這個現實在是在比倒陰陽八卦陣最深的地下。
只是,曹炟當初並未在陣中,他是在何處見過這些圖案呢?
尉遲靖忙問道:“和帝,你能確定見過這些圖案嗎?”
曹炟伸手撫上青石牆壁,微蹙眉頭想了好半天,終於還是搖搖頭,“雖然有印象,卻並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
尉遲靖一笑,“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尉遲靖此時,早已經算好了卦位與方位,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她忽然站定,向曹炟道:“按照卦象所示,這個方向乃是生門,可是我面對的只是一面牆壁,莫非這面牆壁這裡有機關?”
曹炟對機關數術是有所瞭解的,聽聞後便仔細觀察這裡,企圖尋找機關,用手敲敲牆壁,又在暗花裡摸了良久,最後搖搖頭,“並沒有找到任何的機關。”
尉遲靖也在同時尋找,當然也是一無所獲。
二人只好放棄了這處生門,然而往後行了大約兩個時辰,每次尋找到的生門,畢是如此情況,尉遲靖開始
懷疑自己,既然已經算出生門,那裡必有生機,爲何反而都是死氣沉沉呢?她不再盲目前進,只站在原地,擡頭反覆觀察,最後在牆壁下發現了一枚珠子,這枚珠子應該是曹炟身上玉佩纓絡上的,不知道什麼原因掉落了,她拿到他身上一比,果然就是。
接着卻有些駭然,“和帝,恐怕我們一直在繞圈子。”
曹炟往四處看看,覺得甬道內部其實差不多,但是總體來說,不可能是一直在繞圈子,因爲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大紅門的位置,離那裡已經非常遠了。
尉遲靖手中的銅錢忽然出手,打向前面。
只是眨眼功夫,發現紅門就在不遠處,而甬道根本還是長短沒變,同時紅門的另一邊,看到劉凌兒和聶玉郎也正詫異地看着他們。
尉遲靖道:“果然,其實我們一直在紅門附近,不曾離開。”
劉凌兒這時也明白了什麼,和聶玉郎走了過來,四人分開兩三個時辰又匯合,卻是一無所獲。
“看來,這裡是有鬼打牆。”劉凌兒道。
因爲劉成風出自於民間,劉凌兒師承自己的父親,是以有些詭異的現象她不會用專業的數法去解釋,只說是鬼打牆。
然而鬼打牆實際上是指一些靈異方面的東西遮住人的眼睛,也俗稱鬼遮眼,與現在他們遇到的情況是有相似之處,但又有所不同。尉遲靖可以確定這是一個術陣,一個可以迷惑人的術陣。她的目光落在劉凌兒的身上,“凌兒,上次你不是弄了一個惡鬼陣,內是迷宮的形式,與此時倒有些相似,若是知道那個原理,破此‘鬼打牆’,可能並不困難。”
劉凌兒嗯了聲,向她解釋道:“惡鬼陣其實是利用人形變化,再加上金鑼的聲音和光線,利用陽光的角度,造成人視線上的錯覺,當然,還需要鋪加藥物,使人在這些基礎引導上產生幻覺,但是因爲是人爲的,所以遇到高手,自然能夠破解。”
她這樣說,是側面說明了,像目前遇到的這種鬼打牆,和她當時的迷宮可是性質不同的,所以她無法破解。
這樣一來,任務就又落在了尉遲靖的身上。
尉遲靖又觀察了半晌,這才道:“我們一直都在紅門前打轉,其實這裡是最普通的一個迷魂陣,讓人如同走在迷失森林中,當你發現的時候,又很容易回到原點,最普通最簡潔的,也是最有效最不能破解的,我想,我們是沒有辦法從甬道里走出去,唯一的出口,可能還是在紅門內。”
這意思是說,還得找沈婥。
沈婥畢定是早知道這一點的,所以她不着急,由着他們去轉。
幾人又走到了房內,卻發現房內還是剛纔這般模樣,然而黑熊和陰娃,還有鐵面侍衛都不見了,沈婥斜躺在榻上,面朝他們,似乎已經無聊到睡着了。
尉遲靖緩步走近她,道:“沈婥,你醒來。”
沈婥的眉睫微動,果然就睜開了眼睛,看到他們,她微微地伸了個懶腰,笑着道:“有事嗎?”
尉遲靖道:“陰娃和黑熊呢?還有那個侍衛,你把他們弄到哪去了?”
沈婥道:“他們去找你們了,怎麼,你們沒見到嗎?”
曹炟道:“你別裝傻,定是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沈婥露出一抹幽怨的悲傷,然而只是一閃而過,“曹炟,你現在果然是不愛我了呢,我說什麼你也不會信的。其實我之前就說過,既然進來了,就別想着能出去,我出不去的地方,你們憑什麼有自信可以出去呢?我在這裡,已經好幾年了吧?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可憐我在這裡度日如年,外面就算已經過了千年,也跟我無關了。”
沈婥說完,又打了個哈欠,“我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困,想睡覺,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但請不要打擾我。”
說完,她竟然又斜臥下去,一幅將要睡覺的樣子。
曹炟面如寒霜,忽然對聶玉郎道:“去把她抓過來。”
聶玉郎早就有些忍耐不住了,這時一下子跳過去,伸手就往沈婥抓去,若是原本的沈婥,雖然風水數術方面很厲害,但其實是沒有什麼武功的,但這時的她,卻非常靈活地躲過了聶玉郎那一抓,同時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把小刀,直刺聶玉郎的手心。
她這些動作乾脆利落,兇狠歹毒,這是真正的沈婥絕對不會做出的事,這一下,曹炟和尉遲靖心裡都明白,眼前這個女子,絕對不是沈婥。
好在聶玉郎的武功和反應都不弱,及時避開她那一刺,但是人也被逼的退後半步,一時間只看着她,居然沒法把她從榻上扯下來。
沈婥倏地收掉了小刀,整個人看起來依舊優雅。
“你們莫要做無用功了,就在這裡陪我一輩子可好?”
她如水的目光落在曹炟的身上,似是很深情,“畢竟,我是再也不想和你分開的了。”
曹炟冷漠地轉過臉去,向尉遲靖道:“靖兒,是不是殺了她,此陣可破?”
聽到他這樣問,沈婥忽然掉起了眼淚,難以置信地道:“你,想殺我?”
她那受傷的樣子,卻不似裝作出來的,只見她的淚珠一串串地落下來,傷心欲絕的樣子。
她終於從榻上走下來,到了他的面前,微仰小臉,“我就站在你面前了,你殺啊!你殺了我好了!”
其實尉遲靖並不知道,如果殺了這個沈婥,此陣會不會有解。
這時只道:“和帝,不可!”
然而劉凌兒卻道:“以我的經驗,陣以人爲本,若此陣是她布,殺了她,此陣必破。”
劉凌兒的話分明是鼓勵曹炟殺了沈婥。
而曹炟也實在覺得,這個沈婥的出現,擾亂了人的心智,並且他確定眼前這個絕對不是真正的沈婥,就算她哭的這樣傷心難過。所以他在猶豫了兩秒後,手刀忽然出手,一下子扎入了沈婥的胸膛,而沈婥果然沒有躲,她只是捂着自己的傷口,震驚地看着曹炟,一邊身形不穩地後退,一邊卻大笑了起來,這笑卻是帶着悲滄和傷痛,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曹炟,你會後悔的!”
沈婥說完,便跌跌撞撞地坐去了榻上,一眨眼的功夫,她不見了。
劉凌兒趕緊跑去榻上,看有沒有機關什麼的,而曹炟也想往前邁一步,卻覺得腳步沉重僵硬。
尉遲靖扶着他道:“和帝,我扶你去那邊休息片刻吧。”
曹炟微點了下頭,尉遲靖扶他坐在椅子上,只見他神情有些木然,好半晌才道:“我殺了她。”
尉遲靖道;“她不是沈婥。”
又強調了一遍,“她是個陌生的女子,只不過有沈婥的相貌而已。我纔是沈婥,我在你的身邊。”
說着他輕輕地擁住了他。
曹炟也伸出雙臂擁住她。
二人默默地擁了片刻,只見劉凌兒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怎麼可能?怎麼會沒有機會?她明明就是在這裡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