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炭職專是本市的一所非常不顯眼的職業培訓技校,師資力量說不上什麼雄厚,學生的來源也雜七雜八。在煤炭行業正如沉落的夕陽每況愈下之時,煤炭職專每年還堅持招生並進行專業培訓,確實要有唐吉訶德鬥風車的精神。這是一個普通的地方,這也是一個幾乎沒有人關懷、哪怕將自己的目光停留片刻的地方。學校不被人所注意,理所當然地讓學校的教師和學生也感到做不成人、擡不起頭,不要說申請教育經費了,就是老師的工資不被遺忘就算燒了高香。所以學校裡的老師都拼着命朝學校外面擠,學生畢業後寧肯在家賦閒也不願去拿那些少得可憐的工資。要說這所學校一直不被人注意也不對,曾經有幾件新聞讓市民對這所學校差點刮目相看、避之惟恐不及。一件是同學之間爭風吃醋所導致的情殺事件,一名所謂被拋棄的十六七歲的學生將自己的同窗用刀捅死後至今潛逃;另一件則是一位女孩的母親向記者哭訴:“我十五歲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戀愛,而現在我卻要陪着自己十五歲的女兒到醫院做人工流產!”
漆黑的夜色裡,這座學校像被遺棄的孩子孤立於城市一隅,這裡的路已經破壞得坑坑窪窪,不下雨時荒涼像月球上的環行山,下雨後像是微型太平洋。這裡甚至連最起碼的路燈都沒有,黑暗與偏僻滋生了邪惡和肆無忌憚。這讓肖強明白了有人從這個地方給他打那麼一個古怪的電話是多麼地合情合理。
學校的大門還未關閉,也沒有一個人進進出出。肖強和劉洋徑直來到傳達室,亮出了警官證說:“我們接到電話,這所學校的5號樓發生了一起兇殺案,請協助我們工作。”
門衛是一個六十掛零的老人,在他們二人沒有證明自己的身份之前一臉地傲慢,屬於那種能將手中的小權發揮到極致的典型人物。看到二人的警官證,一臉傲慢老人又馬上是一臉的驚訝和無辜,臉色的瞬間轉換根本沒有絲毫過度的痕跡:“兇殺?!老天爺?您們二位肯定是弄錯了吧,我們學校一向名聲很好,學生用功、老師盡責,怎麼會發生兇殺呢?”
肖強沒有讓老人將長篇大論進行下去,客氣地打斷他道:“我們是接到你們學校打來的電話,才趕到的,爲了不引起學校的混亂和學生的恐慌,我們只要一兩個人陪同前去便可。”
“這裡除了我以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學生都不是住宿生,老師和校長也是每天回家,只留下我一個在這裡管理”守門人對肖強說道,“這麼晚了,我敢保證再也沒有人呆在教學樓上。”很顯然,他想通過這句話來證明學校時是清白之身。
肖強說:“那我們也就不麻煩您老了,我和同事自己去親自察看一下吧。”守門人看到肖強意志堅決,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兩個問清了5號樓的大致方向便朝那裡走去。
深秋的風又開始吹了起來,腳下厚積的樹葉層層疊疊地脆響着,踩在上面,彷彿是走在由一層甲蟲屍體鋪就的大道上,咯咯吱吱地讓人很不舒服。樓上沒有燈光,路兩旁也連路燈都沒有,衰敗與腐爛的氣息瀰漫於校園中。他們兩人看不到一個人影,聽不到一聲喧鬧,彷彿這校園已經像古墓一樣沉睡了幾個世紀,直到今天晚上依舊沒有醒來。
走到5號樓前站定,肖強才發現這與其說是樓,不如說是被爬山虎封鎖後的雜草與其他不知名植物的三層樂園,山牆裡的磚頭已經快看不出原有的真面目,被歲月侵蝕得幾乎沒有了磚頭的影子。他們走到教學樓的門前,上面還彎彎扭扭地懸掛着一塊本制牌匾:採礦工程與土工分析實驗站。肖強走到近前,輕輕推動了大門,劉洋也下意識地掏出了槍並打開了保險。
“呱……”地一聲鳴叫,一隻黑色的鳥突然拼命地從門縫裡掙脫出來,撲楞楞地直插夜空,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好像這裡面隱藏着一個鳥類的龐大家族。不遠處傳來了狗地吠叫,“汪汪汪……”聲音一聲接一聲緊密地連在一起,那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對月淒厲嚎叫的悲慘孤狼。
樓道里很靜,靜得讓人感覺到有無數個黑暗而又神秘的影子時刻伴隨着你的左右,那影子潛伏在你的周圍,偷窺着你、注視着你,對你露出白晃晃的牙齒,對您張牙舞爪躍躍欲試。劉洋湊到肖強跟前問道:“隊長,打電話的那個人沒有告訴你屍體在什麼地方嗎?”
“他給我說了,死者的屍體就在5號樓的土工實驗室內。”肖強一邊機警地透過夜視鏡仔細觀察左右,一邊回答道。
“那這就到了,前面就是土工實驗室。”劉洋將槍在手裡撥弄了幾下,又將手心裡滲出的汗液在褲腿上蹭了蹭。
不錯,這裡就是土工實驗室。掛在門上的用塑料做成的牌子明顯地證實了這一點。肖強用手使勁一擰門的把手,門喀噠一聲便開了。門開了,裡面依舊是無聲無息。劉洋找到燈的開關,一摁,電燈沒有亮。“該死的!”劉洋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這是什麼鬼地方,連電都沒有,真是窮透了!”
今晚沒有月亮,屋裡黑黢黢的,在靠近牆山的地方,有一張寬大的實驗桌子,在桌子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的少女,她的胸前還令人震驚地放着一束早已枯死的玫瑰花。兩個人迅速接近,才發現那個死去的少女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肖強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屍身,沒有發現什麼傷口,但是,當他的手觸摸到女孩地脖頸時,才發現那裡軟塌塌地。肖強一下子明白了這個可憐的少女是怎麼遇難的了,他忍不住義憤填膺地大罵了幾句:“真是一個喪心病狂地傢伙,殺人的手段如此殘忍毒辣!”
這個實驗室裡的東西擺放得很整齊,沒有撕打搏鬥的痕跡,從女學生那恬靜安祥的面容上看,她被殺之時,沒有絲毫的防備。或許,她是在熱戀中被殺死的!劉洋很仔細地將現場檢查了一遍,發現地上有一個項鍊,於是便隨手撿了起來遞給肖強說:“隊長,你看這個東西。”肖強接了過來,發現那是用獸骨刻成的一個骷髏……是那幫追求時髦的年輕人很喜歡佩戴的玩意兒,他又仔細檢查了一下這個骷髏頭,發現在它的背面有一個用細細刻針刻下的很小的“葛”字!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肖強腦海裡一閃而過,“不可能!”他對自己說,“不可能,這也許是巧合!”劉洋驚詫地望着他,問道:“隊長,你說什麼不可能?”肖強搖了搖頭說:“我也感到太不可思議了!劉洋,你還記得葛森醫生在醫院裡曾經對我們說過的關於他孫子的事情嗎?你再看看這個。”說完將項鍊又遞給了劉洋。“這是一個姓葛的少年曾經佩帶過的東西。”
“你懷疑是葛森醫生的孫子!”劉洋驚訝地喊了一聲,“不會吧!那麼一位德高望的老專家,他的孫子怎麼會在這個破地方找女朋友呢?”
“怎麼沒有可能?”肖強反問道,“除了有這個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的孫子的背後還有更大更隱秘的問題。”
聽到這裡,劉洋誇張地撇了下嘴,“隊長,那咱們可又有麻煩了。”
到底時是不是葛醫生的孫子殺害了這個少女,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但是,幾個鐘頭前給肖強打電話的人,又確確實實是一個少年!肖強腦海裡又突然出現了一個新的疑問,那就是自己的私人電話他只告訴過僅有的幾個人,其中就包括葛森醫生。因爲肖強是一個謙虛而又喜歡交往的人,葛森醫生德高望重兼醫術高明,讓肖強從心眼裡佩服,認識葛森醫生,肖強知道以後對自己的破案工作非常有利。
劉洋所說的我們有麻煩了,並不是一句空話,因爲肖強這時又在女孩屍身的後腦部發現了一個紙條,上面用非常拙劣的手寫體寫着幾個字:死囚1號!
死囚1號?這是什麼意思?有1號難道還會有2號、3號不成?肖強眉頭緊鎖,拿着手中的紙條陷入了沉思,兇手到底想做什麼?爲什麼要殺害無辜?爲什麼還要給死者編上號碼?難道這又是一起連環兇殺的開始?肖強回憶當時那個神秘的人給他打電話的經過,話語裡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報案人所爲,似乎他正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一種病態的興奮之中,爲什麼會興奮?是發現屍體後的興奮還是對自己所犯邪惡的興奮?肖強只是推斷,對那個人幾乎是一無所知。現在劉洋發現了這條項鍊,而上面的記號又恰恰爲觸目驚心的“葛”字,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這條項鍊的主人就是葛森醫生的孫子,但直覺使他們感到,事實或許比這些還要令人震驚百倍!
當劉洋撥響附近急救醫院的電話號碼時,肖強的手機又見縫插針地響了起來。“喂?我是奇案組肖強,你是哪位?”
電話那頭又傳來一陣令人渾身發毛倒豎的啜泣聲。那聲音酷似黑暗而又溼冷空氣中的蛇頭,在不斷地吞吐寒冷如冰的信子。肖強知道,這肯定又是那個兇手!於是還沒等那幽幽咽咽的啜泣聲停止,他便大喝一聲:“你姓葛,對不對!”
電話那頭的啜泣聲嘎然而止,就像收音機突然被切斷了電源,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反應,從電話裡傳出一陣緊似一陣的呼吸聲中,肖強可以判斷出對方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會給他這麼一個殺手鐗,打得他眼冒金星,措手不及。但沉默只持續了一段時間,雖然感覺很長,但也沒有超過一分鐘,果然,那個非常熟悉沙啞而又故意拿腔拿調的嗓音又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
“肖隊長,我知道是你,人搶救過來了嗎?那可是我最好的朋支啊,你們一定要好好救她呀,我好傷心啊,看着她嬌嫩的脖子在我的胳膊下咯咯地扭斷時我好傷心啊!就彷彿有一個人在緊緊地扼住我地脖子,我呼喊,我拼命喘息,嗬……嗬……當她的頭軟軟地垂下去的時候,我才感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我又能暢快地呼吸了,我興奮地想大聲歌唱,在黑夜裡、在月光下,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獲得了自由,全身獲得瞭解放……她是那麼漂亮,又是那麼迷人,我曾經那麼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她……。
“夠了,夠了!你這無恥的東西!”肖強再也接捺不住心頭的厭惡,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自我表白,“告訴我你到底是想幹什麼?想達到什麼目的?提前告訴你一句,不管你藏到那裡,我也會掘地三尺將你抓出來!你不會來告訴我你真的姓葛吧?葛森醫生是你什麼人?”肖強一陣緊似一陣地朝對方猛攻。
對方並沒有就姓氏問題進行還擊,而是依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在那裡自言自語:“你們都是死囚,都是!任何人都不例外,我的又一位朋友死了,現在就躺在我的身邊,不,他不是死了,而是昏迷過去了,或者是睡着了,來吧,快來救他吧,再晚就來不及了,他在城郊東華橡膠廠的房子裡……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在享受幸福,請你忘記我……”真沒想到這個傢伙說着說着竟然將臧天朔那首膾炙人口的朋友都放在這裡來了,並且唱得聲嘶力竭,聲淚俱下!
不管怎樣,肖強知道他們現在的對手是一個非常狡猾的人物,並且還採用狡兔三窟等看似不太高明的手段。不過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這個神秘的傢伙又殺害了一個人,並且還故意挑釁奇案組,也真是太目中無人了!
劉洋問道:“打電話的是個什麼樣的人?這麼囂張,又這麼兇殘?”
肖強說:“聽聲音是一個非常年輕的人,雖然他的嗓音用的是假嗓,但我還是能判斷出這一點,他剛纔說了,被殺的人都是死囚,所有的人都是!但好像他把自己排除在外了,我推測這個傢伙不是變態殺人犯就是背後有人撐腰!”
夜色漸濃,涼意大盛,滿天的星斗依次位移,寂靜的校園裡酷似一座了無生機的墳墓,有汽車的嗚笛聲由遠而近,接着是嘈雜的說話聲,以及笨重的鋼鐵大門吱嘎開啓時的痛苦呻吟,肖強知道,市交公安分局已經派手下的人到了。他吩咐劉洋道:“你協助他們處理這裡的事,我要馬上給葛森醫生打一個電話。”劉洋點頭答應了。
肖強將電話撥通後,便傳來葛森醫生熟悉的聲音,肖強單刀直入:“葛醫生,我想問一下關於你孫子的一些情況,不知你現在是否抽得開身。”
“我……我孫子?他怎麼了?”葛森醫生聽起來好像有些吃驚。
“我想問一下,今天你的孫子有沒有離開過家,比如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出去做其他的事情。”肖強儘量將語調放得比較委婉,“還有,請問您的孫子叫什麼名字。”
“哦……他叫葛迎春。至於他今天有沒有出去,我得給家裡打一個電話問問,稍後再聯繫,怎麼樣?”
“好吧。”
市公安分局的人馬已經來到樓上,或許他們已經和市供電局取行了聯繫,所以,當他們到達土工實驗室時,樓道里以實驗室裡的燈全都亮了。
不一會兒,肖強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沒錯,是葛森醫生打了過來的。他告訴肖強說,他的孫子今天一天都呆在家裡休息,看電視、玩電腦,哪也沒有去,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孫子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往。”
“那就好,不過,今天晚上9:00左右以及剛纔,我都接過一個非常神秘的電話,是一個年輕人打過來的,他先後參與了兩起兇殺,或者地三起!”
“這和我孫子有什麼關係?”葛森醫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急,像是一位清白的人被無辜地污衊後產生的強烈反應。
“我並沒有說和你孫子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說,在第一個兇殺現場,我們找到了一個項鍊,那項鍊上有一個“葛”字。還有,死者是一個才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她是被人活活地扭斷了脖子。”肖強的敘述很輕,沒有絲毫的抑揚頓措,也儘量不帶有一點感彩。
“我孫子從來就不愛戴項鍊,還有……還有,姓葛的很多……”
“葛醫生,你不要那麼激動,我們現在並沒有說誰是兇手,我們現在只是調查偵破取證,在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之前,我們不會誤會任何人,請你放心。”
肖強雖然一直在安慰葛森,但他的內心深處,卻對葛醫生聽到這些消息後產生這麼強烈的反應感非常意外。醫生的這些反常舉動讓他更是疑竇叢生,以至於他忽然對葛森剛纔所證實的東西的真實性產生了很大的懷疑,不過懷疑歸懷疑,抓到真正的兇手才最重要。
“你曾經給我提到過你的孫子”肖強說道,“我想找個時間向你瞭解一些有關他的情況,或許我會幫助你的。”
電話那頭沉默很久,葛森纔回答:“好吧,肖隊長,我孫子的事情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明天,明天找個時間我好好給你講講事情的經過。”
“好吧,那我們明天見,今天我還要帶領人馬到城交的東華橡膠廠,兇手告訴我,他在那裡又殺死了一個人。”
肖強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壓抑的呻吟。
回到土工實驗室,那裡的死者已經被處理完畢,肖強對趕來的分局一位警員說:“我們要趕到東華橡膠廠,那裡還有一位無受害者!”正在忙碌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