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虎受不了看客們的唾沫星子,臉紅脖子粗地呵斥道:“柿黃毛怎麼了?不錯,我這隻鬥雞就叫柿黃毛!可柿黃毛在臺上沒對手照樣稱王稱霸,他……王喜咋不敢撒雞放對?”
耿虎分明是輸紅了眼,惱羞成怒。
劉得寶心中的賭勁“呼”地一下子被煽了起來,捋袖揎拳地就要撒雞,吳老倌急忙扯住他。
只見吳老倌平端着旱菸袋,緊緊地盯着臺上的柿黃毛,一字一頓地道:“鬥不得!”
“咋個鬥不得?醉雞雖連鬥兩場,但皮毛無損,鬥性也正旺,而耿虎的這隻柿黃毛就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不堪一擊,難道能怕了他不成!怪不得人越老越膽小。”跟在王喜身後的施開全氣鼓鼓地道。
吳老倌搖搖頭:“我看耿虎這隻鬥雞並非真正的柿黃毛!真正的柿黃毛毛色斑雜,羽根色重,羽尾色淺,而這隻鬥雞的羽毛從根到尾卻是極純的一色,且黑紫二色間隔有序,定是以翟家雞爲父本、不知精心培育了幾代的串子雞!況且此雞兩眼看似無彩,似瞑非瞑,但偶爾驚鴻一瞥,卻熠熠有神,精光大盛;還有,它那兩腿雖細,卻遍佈苞谷大的鱗花,大鱗花壓着小鱗花,分明盡是筋腱,這種腿叫牛筋腿,着力也是極大,恐不亞於醉雞的蝕心腿。而醉雞已鬥過兩場,元氣消耗過多,頭兩盤尚能支撐,只怕殘盤體力難支!要鬥,就待來年吧!”
吳老倌和王喜交頭接耳的舉止沒有逃脫耿虎的眼睛,他一聲冷笑,怪腔怪調地叫道:“哼,記得二十年前在濟南的鬥雞擂臺,有個姓吳的抱了一隻名叫黃金腿的鬥雞,連贏兩場,眼看就要把金匾抱走,第三場卻被一隻叫花孔雀的鬥雞用了一招‘海底撈月’一翅膀扇下了臺!哈哈……”
吳老倌的臉漲得血紅,牙齒緊咬,額上青筋條條綻出。顯然,耿虎所說的姓吳的就是吳老倌。王喜曾聽吳老倌說起他當年曾和呂書民唯一的一場決鬥,以分毫之差敗北,而被對手當衆揭挑,在鬥雞場上這可是奇恥大辱!王喜見吳老倌這付模樣,以爲吳老倌下定了鬥雞的決心,手一鬆,早已急不可待的醉雞撲楞楞飛到了鬥雞臺上!吳老倌正欲出手阻攔,已是不及,冷汗“刷”地流了下來!
嫋嫋煙起,兩隻鬥雞一番耽耽虎視,都從眼神中看出對方並非尋常之輩。不再試探,不再猶疑,兩隻鬥雞同時雙爪躍起,兇狠地鬥在了一起,顯然都想“快刀斬亂麻”。
果然不出吳老倌所料,柿黃毛身手不凡,啄伸爪彈,一招一式極是乾脆利落,而對於醉雞打過來的蝕心腿,它好像知道厲害似的,並不硬頂硬碰,而是身子略略一偏,用翅膀根從側面受力,巧妙地化解蝕心腿的巨大力道,可謂四兩撥千斤。
一炷香後,醉雞竟是絲毫便宜未得!瞥見耿虎掛在嘴角眉梢的微笑,王喜方纔意識到事情不太妙——自己着了耿虎的激將法!反倒是吳老倌平靜下來,一把推開雞夥計,抱起鬥雞,自個兒給醉雞使水,噴出的水霧極是仔細均勻,一雙大手還不停地在醉雞身上按摩揉搓,讓醉雞儘可能地恢復體力。
戰至中盤,醉雞的動作已不如原來迅疾,喉嚨裡還不時低聲“咕咕”,似乎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柿黃毛看出了對手的信心在動搖,立馬加快了進攻的節奏,幾個回合後佔了一個小便宜,在醉雞頭上啄了一口,頓時鮮血四冒。不成想,血腥刺激之下,醉雞鬥性再次勃發,它甩了甩頭,同柿黃毛對攻起來。
頓時,鬥雞臺上兩團雞影時分時合,上下翻飛,車輪似地滾來滾去,片片羽毛亂旋,翅膀煽起的風颳在近臺看客的臉上,竟涼嗖嗖的!
兩隻鬥雞攪在了一起,進入了近身肉搏的狀態。王喜多少鬆了口氣:近身肉搏是醉雞的拿手好戲,只要有一腿打在柿黃毛的頭上,就夠它喝一壺的!
不料,柿黃毛腳法極是凌厲,醉雞每欲擡腳,出腿更快的柿黃毛半途便將它的腳爪擊回原地,簡直成了醉雞的剋星。好個醉雞,忙退後兩步,柿黃毛以爲有機可乘,迅速跟進。醉雞一個大側轉,轉到柿黃毛旁側,騰身踢腿,掃中柿黃毛頸後,隨之躍起,蓄足力量,再補上一腿——這一腿下去,定能將柿黃毛脖頸打斷!
王喜正要拍手叫好,卻見柿黃毛猛一挫身,躲過醉雞致命的一擊,脖子一扭,長而尖的利啄閃電般地向醉雞左眼啄去。醉雞急忙變招,一縮頭,“砰”地一聲,柿黃毛的長啄恰磕在醉雞的嘴殼上。
王喜看得驚心,連呼好險:多虧吳老倌當初教會了醉雞躲閃護眼這一招!
柿黃毛偷襲不成,一個繇子翻身,凌空躍起丈許,從醉雞的正前方直撲下來,恰似飛鷹搏兔,醉雞擡眼看個究竟,卻只覺得左眼鑽心一疼,不由“嗄”地一聲慘叫,左眼一團紅珠迸出!
頓時臺下沸騰起來,不可遏止的忘情之下,看客們顧不上觀戰不得喧嚷的規則了,有的叫好,有的拍掌,有的則跺腳爲醉雞惋惜——瞎掉一隻眼的鬥雞誰都知道意味着什麼!
王喜渾身篩起糠來,吳老倌的旱菸袋也是抖個不停,煙鍋裡早沒有了煙火!臺上,左眼已成黑窟窿、右眼也被血水模糊了的醉雞隻有挨啄挨踢的份兒,柿黃毛得嘴不饒人,連連出擊,偌大斗雞臺成了它的獨角戲。醉雞雖死戰不退,從柿黃毛撲過來的風聲辨識方位,不時抽冷子鏟上一腳,但畢竟方向難辨,漸漸地被逼到了臺邊沿,眼看就要一步跌下臺來。
這時,一聲鑼響,第二炷香燃盡了,吳老倌一個箭步飛身上臺,將醉雞緊緊攬在了懷中!
耿虎興高采烈,摺扇搖得呼呼響。而看客們無不把同情的目光投向醉雞。醉雞頭上血肉模糊,渾身因巨痛而抖個不停,尖啄大張,嗉囔鼓個不停。吳老倌眼中含淚,先爲它塗抹止血的粉末,又對着它的右眼一陣猛吮,吸淨已然凝結的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