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謹先從陽臺進門, 頭頂空調涼風襲來,緊握的手機散發着灼灼的熱量。
楊子昂見他腳步踉蹌,開玩笑道:“趙老闆你不是暗戀我吧?不就知道我談了對象, 你怎麼反應這麼大呢?”
他上前, 嘴裡嚼着口香糖, 跟二傻子似的一把勾住趙謹先。
但楊子昂沒想到趙謹先這時候大腦一片混沌, 兩人身形不穩, 扶住了一邊牀杆才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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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槽,你怎麼這麼虛?”
楊子昂這才發覺趙謹先面色蒼白,眼珠漆黑靜默, 情緒低落像帶了病氣。難道是被晚風吹的?
趙謹先不出聲,推開楊子昂, 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出了寢室。
楊子昂揉了揉趙謹先接觸過的左胸上方, 他手掌真燙啊, 莫不是發燒了吧。楊子昂摸摸鼻子,跟葉蘭生打趣:“你看趙老闆是不是春心萌動了喲?”
“不知道。”
見葉蘭生一本正經的樣子, 楊子昂訕訕問:“剛陽臺上發生什麼了?”
葉蘭生的牀位臨近陽臺,他又正坐在下方看書,指不定透過窗戶發現了趙老闆畫風突變的緣由。
葉蘭生搖搖頭,“他一直在打電話。沒別的刺激。”
“你倒挺了解喲。”
沒人理他的玩笑話。楊子昂嘆一聲無聊,拿出手機和女朋友聊天:【寶貝兒你和室友們回學校了嘛~~】。
熱戀初期的情侶消息回覆賊快, 沒幾秒鐘, 向嘉麗回覆:【到校門口啦[親親]】。
忽然, 葉蘭生雙手捂住太陽穴, 嘴裡溢出一聲痛吟。
“哎!老兄你怎麼了?”
葉蘭生大喘氣, 睜開眼見到楊子昂,神色驚恐道:“楊子昂?”
楊子昂莫名其妙, “這玩的哪一齣?”
他站直身子看了看熟悉的寢室,皺眉:“我怎麼又重生了?”
***
走在熟悉的校園裡,記憶如同浪花輕輕拍打着海岸。
趙謹先把自己常去的幾個地方都溜達了一圈,不遠處化工系的新樓正裝修,熟悉又陌生。走着走着,來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一年後他們大四,仲秋時節,這棟樓前兩株桂花樹首度開花,香飄百米。每次路過,宋垚必定鼻翼翕動說好香,模樣可愛極了。
但趙謹先卻不喜歡這花香。
女生宿舍前的夜晚是A大最虐狗的場所之一。這時候他們抱着,有桂花香氣撲鼻,把宋垚身上淺淺獨有的香恬都擾亂了。
所以他不喜歡。
可惜宋垚並沒想到這一茬,見趙謹先不喜花香也只是習以爲常地吐舌。
趙謹先一手捏着桂樹的枝丫,革質葉面光滑,邊緣紋路扎手。
一次次回溯,如同逆旅。這是第三次了。這一次,他重回大三上學期的校園。他和宋垚還沒在一起。
但其實悶騷少年趙謹先早就有關注到她了。
***
趙謹先從小側重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在趙謹先出生後不久,喜得麟兒的趙傑洲和巫錦就將他從1歲智力啓蒙到5歲的特長班都安排好了。
2歲開始跟着爸爸媽媽全世界各地旅遊,雖然那時候不記事,各種萌萌噠的照片倒是留了不少,遍佈六大洲三大洋。
小學倒還好,到了初中,趙傑洲和巫錦急了。
別人家孩子都有喜歡的小男生小女生了,楊志剛因爲楊子昂早戀的事都被學校請了好幾次了,怎麼自家娃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等趙謹先讀高中後,巫錦開始明裡暗裡地提醒:
“爸爸媽媽是不能陪你一輩子的,你要找個自己喜歡、知冷暖的人度過餘生。”
“你爸媽都不是不開明的家長,如果有喜歡的女孩子,不要介意帶來家裡給她補課,我會給你們做很多好吃的小點心哦!”
“怎麼回事,兒子,你不會是喜歡男孩子吧……”
其實趙謹先真的沒想那麼多。在他的認知裡,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第一次遇到宋垚,是在甫入學的時候。
她那時候穿着一條紅格子中長裙,黑髮白膚,乍一看,在一羣灰溜溜的新生中,就像一個光芒四射的小仙女。
這個小仙女鼓着好奇的大眼睛四處晃悠,欣賞校園裡的一草一木。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
趙謹先之後在校園裡有意無意地尋過她很多次,都以未果告終。A大太大了。彷彿剛開學那天,她只是來送朋友親人上了個學,並不是A大的學生。
再得到宋垚的消息,是聽見楊子昂和葉蘭生、吳航在宿舍叨叨各個院系的新任院花。他們特別聒噪。
趙謹先突然想,萬一她在裡面呢?
他根據楊子昂吐槽的線索找到了貼吧的帖子,一目十行瀏覽了一遍。沒有。不是。沒有。不是。……
趙謹先有點惱,他這行爲到底是怎麼回事?脫離了原定的計劃,魔障了?
或許是最近太累了。他去操場跑了會兒步。
回來楊子昂他們還在嘰裡呱啦說個不停。
楊子昂這廝更是得寸進尺,直接拿着手機強硬地遞給趙謹先:“你看我一會計系的哥們發的這些圖,好看吧?你快投票,我和葉蘭生吳航分別投給了三個不同的妹子,你這票具有決策權。”
“無聊。”
“你看看,你看看嘛!”
楊子昂真的很煩。趙謹先不情不願地拿過手機,沒抱多大期望地比較三人的高低。
第一張,還行。
第二張,還行。
第三張……
趙謹先瞟了眼楊子昂,他正忙着和另外兩個人吹噓。
趙謹先操着一張撲克臉,把照片轉移到了自己手機上,隨即刪除了這條記錄。
有一天,在往行政樓去的橋上,趙謹先再次遇到她。隔得老遠,他提着實驗室一羣人的甜點,站在梧桐樹下不動了。
宋垚走路不看人,盯着地面。有人叫她,她才擡頭扯出一個笑。明明眼圈紅紅的。
哎,怎麼那麼可愛。趙謹先心想,難怪剛剛另外一個女生叫她兔兔。
他們擦肩而過。
***
坐在花壇邊,細細品完少年單純青澀的情路,趙謹先抻了個懶腰。他站起身,女生宿舍樓外果然不缺情侶出沒,一對對,走着走着就來了一口,燈光昏暗下摟摟抱抱。
趙謹先眼角餘光非常給力地捕捉到人羣中宋垚的身影。
她和室友三人一起,手臂上掛了兩個手提袋,紅的黑的logo,人手一杯奶茶,嘻嘻哈哈。
宋垚一面走,一面同室友講話。講了什麼,趙謹先聽不到,只是四人清亮的笑聲遠遠的,被風送到了這一處陰影裡,送到了趙謹先的耳朵裡。
***
A大顛撲不破的真理之一——沒有被偷過單車的大學生涯是不完整的。
宋垚蹲下身,對着自己的坐騎曾經短暫停留的位置發呆。
“哎,嘉嘉!”楊子昂興高采烈地在不遠處招手。
向嘉麗原本在拍宋垚的頭,聽到男朋友的聲音站直身子莞爾,原地抱臂等他走過來。
原定於上週的聚餐因爲楊子昂臨時去Z市取消了,吃飯的時間定在今天。
等、等一下!走在楊子昂旁邊向她們投來視線的是他的室友葉蘭生和……?!
趙謹先!
向嘉麗趕緊低吼:“土土快起來!迎面走來的正是讓你在一天之內感受到心動和心碎的物理系趙謹先呀!”那一天宋垚剛對趙謹先一見鍾情,就親眼目睹了一場別的女生對他的告白災難現場。
話音剛落,向嘉麗恨鐵不成鋼的見宋垚如同耄耋老人蹲着慢慢挪到她們仨後方,一臉慫樣地站起身,整個人都被擋住了。
一羣人決定去吃火鍋。
宋垚痛失愛車,心情不愉磨磨蹭蹭到最後纔去配料。正巧,趙謹先也在調料區。
因爲有他在,四位姑娘講話的分貝都降低了,楊子昂在一旁直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被向嘉麗狠狠擰腰。
沒想到趙謹先也磨蹭到最後,此時站在他身旁,宋垚怪緊張。
打招呼尷尬,不打招呼冷漠,不知道說什麼。因爲小心臟撲通撲通太不禁嚇,宋垚覺得與他靠近的那半側身子都麻麻的。
愣神間,反倒是趙謹先打破了陳局,說:“芝麻醬,耗油,腐乳,剁椒,蒜泥。”
他已經把小小的蘸料碗遞到她面前,宋垚手裡拿一個空碗,僵立着癡傻狀。
趙謹先問:“對吧?”
“對、對!不要蔥!”她下意識道。
“沒放蔥。”
在宋垚反應過來前,趙謹先不由分說地把蘸料碗遞到她手裡,拿過了她的那個空碗。
宋垚看了看,果然是她慣調的蘸料搭配,就連配比的量都恰到好處。
兩條腿如同站軍姿一般僵硬着旋轉90度,正打算走,宋垚後知後覺地想是不是應該等等他……不對,她最應該疑惑的是,趙謹先爲什麼知道她的口味,還,替她弄好了?
唯一的科學解釋是,趙謹先是一位體貼入微樂於助人的好同志。
好像不符合他魔鬼性格的人設啊……宋垚若有所思。
趙謹先加完牛肉醬,見宋垚還沒離開。他思索半秒,以前幫她配料幫她撈菜幫她選材,這麼久已成習慣,剛一時疏忽順手做了。
趙謹先轉過身,正想爲唐突的行爲致歉,卻見宋垚原本羞怯脈脈的眼神發生完全變質。
此時她看向他,眸子裡閃爍着堅毅、欣賞、肅然起敬,彷彿下一秒就要舉手行禮。
趙謹先有點懵,不知道宋垚那小腦袋裡一天到晚想些啥。
“謝謝!”宋垚深深地鞠了個躬,回到座位。
趙謹先:???
不是,他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這一次他要怎麼把宋垚追到手?
宋垚回來後一掃坐騎被偷的失落,對着蘸料碗傻笑。岑敏坐她旁邊,問:“怎麼了?”
“敏敏,我今天總算相信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哦?”向嘉麗原本在和楊子昂說話,聽到宋垚難得正經一句,“何出此言?”
宋垚嚥了口口水,小聲解釋:“這碗蘸料是趙謹先幫我調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先爆發笑聲的是楊子昂。“嘉嘉你室友都挺好玩哈哈哈哈!”
向嘉麗滿頭黑線地看向宋垚,就知道這小蹄子三句話湊不出個正經。
岑敏和舒小小憋着笑在一旁安慰她。只有葉蘭生神情淡定。
楊子昂好心好意地暗示:“哎,跟你們說件搞笑的事兒,趙謹先爸媽特擔心他孤獨終老,之後怕是想通了吧,前不久還問我呢,說他身邊有沒有適齡可疑單身男生哈哈哈哈哈!”
向嘉麗陰惻惻道:“那有沒有呢?”
“當然有了,太多啦,你看看我們物理系……”等等,楊子昂覺出情況生異,急忙補救,“我是清白的!”
這時,趙謹先走過來,衆人轉了話題。
***
酒足飯飽,包廂裡火鍋餘味縈繞。
楊子昂有點人來瘋,提議玩“我從來沒有”的遊戲。遊戲很簡單,每個人輪流說一件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在座的如果有人做過就要接受懲罰。
楊子昂先來,慷慨激昂地說:“我從來沒有喝到不省人事!”
……大家都沒有。
向嘉麗說:“我從來沒有考過年級第一。”
趙謹先和岑敏接受懲罰,一人一杯啤酒。
第一輪平平淡淡,大家熟悉後遊戲漸入佳境。
第二輪舒小小豁出去了,要搞事,低聲吼道:“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喜歡的人坐一桌吃飯!”
尾音繞耳,所有人內心一派“臥槽”。
這犯規了吧?
除了舒小小外的女生視線不約而同投向葉蘭生。
楊子昂下意識把舒小小“喜歡的人”歸爲趙謹先了,他幸災樂禍地收好雙手,朝向嘉麗拋了個媚眼,這才攛掇道:“趙老闆、葉老闆該舉手了吧?”
這一桌上怎麼可能有他喜歡的人嘛。
趙謹先沉思片刻,20歲的他確實沒有過。這是他這一世第一次與宋垚同桌吃飯,於是也把手收好。眼裡盪漾一絲笑意。
鳥瞰全桌,只有岑敏和葉蘭生舉手了。
等等!
楊子昂不淡定了:“趙謹先?”你爲什麼不舉手???!
趙謹先側頭,看他一眼,又漫不經心地看向宋垚。
她果然沒有舉手。
趙謹先嘴角翹起點弧度。
另外幾人大腦都在飛速運轉,趙謹先不舉手是幾個意思?他懶?他覺得這個說法犯規?難道……他心儀的對象就在這飯桌上?!
幾個人心底推敲。
宋垚一拍桌子,嗓音特有魄力:“不行不行,這犯規啦!‘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就代表當下已經做過了嘛?”
舒敏似有所察,目光從趙謹先身上轉移到宋垚,說:“只是加了修飾語,好像沒說不可以。”
“可以吧。”楊子昂下結論,“比如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一個人。”說完邀功的看向向嘉麗。
行叭!被楊子昂噁心到的所有人決定這一條就這樣過了。
但在接下來的幾輪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掠過趙謹先,顯然各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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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垚揉揉太陽穴:“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這下,除了趙謹先,全部中招。
宋垚:“爲什麼我贏了卻贏得這麼卑微?”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垚輕咬下脣,斜眼瞥他。見他正在笑,沒露出任何鄙夷、不悅的表情,也跟着笑起來。
***
回去的路上,六人熟稔不少。
趙謹先得知宋垚丟了單車,非常善意地提議:“校心協近期有場觀影大會,當場從觀衆中抽獎。他們的贊助商是寶牛,獎品有幾輛自行車。”
“哎?好。”宋垚下意識對仙仙男神說的所有話做出積極認可的反應。
趙謹先欲言又止,還是沒再開口多說。
天色暗了。
情侶要去小樹林幽會。宋垚隨岑敏、舒小小走到寢室門口才想起來,趙謹先大佬這意思是……慫恿她去參與活動?萬一中了呢,倒確實一本萬利。
舒小小分析趙謹先爲什麼沒舉手的問題,一個勁地問:“爲什麼呢?難道……莫非……?”
宋垚第一時間換上拖鞋,隨口回一句:“還能爲什麼,因爲他不舉唄。”
岑敏:“噗哈哈。”
宋垚女士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尚不知道趙謹先先生如果真的不舉,會跟誰關聯比較大。當然,她如果知道,是萬萬說不出來的。
正在嬉鬧,宋垚的手機鈴聲響了。
她邊躲過舒小小的魔爪,邊接了電話:“咦,哪位?”
“宋垚,我是趙謹先。”
“趙……哎?”
“我在你宿舍樓下,你能下來一會兒嗎?”
***
女生宿舍外的風景,宋垚看了兩年多,熟悉到閉上眼睛也知道哪個方位放着垃圾桶,哪裡種了幾棵樹,哪條路通向校園哪一處。
但當她接到趙謹先的來電,做足心理工作,跑下樓,走出宿舍大門,眼睛左顧右盼,看到的彷彿比以往多了什麼。
喧鬧聲很輕,路燈很溫柔,草坪被修剪出卡通造型,氤氳的水汽讓畫面蒙起一層霧。她以前走得太快,都沒注意到這些個。
尤其是畫面中的人,勝似畫中人。
宋垚小跑到趙謹先面前,喘着氣。
“不急啊。”趙謹先說。
“沒有沒有,是我缺乏鍛鍊。”
“這倒也是。”
“……那個,你有什麼事?”
“邊走邊說?”趙謹先歪頭詢問。
爲什麼他會露出這麼溫柔的模樣啊??太過惹人憐愛,頭稍稍佝下,輕抿的脣珠好像在賣萌。宋垚想報警了。
兩人往女生宿舍北方走去。
在趙謹先看來,這條路是他以前和她經常走的;在宋垚看來,趙謹先把她往北帶去,北邊陰冷空曠,皓月當空孤男寡女,最近天乾物燥難免乾柴烈火……比起趙謹先動凡心的機率,宋垚更相信她無意間得罪了他要被毀屍滅跡啦!
宋垚:戰戰兢兢.jpg
“宋垚?”
“哎,哎?”
“你走神了?”
“嗯……你叫我幾聲了?”
“三聲。”
趙謹先停下步伐,面對着她。宋垚微微擡頭,就見到他線條完美的下巴,她視線往上,如練的月光讓他膚色更白了,眉發烏黑,眼瞳澄淨得如同一汪水。
算了,誰叫她是顏控呢……男、男神,請正面上我!
宋垚慌忙拉回跑得馬車都追不上的思緒,轉頭盯着地面,看腳尖走路。
“宋垚?”趙謹先疑惑了,這時候的宋垚怎麼怪怪的。難道是火鍋沒吃飽?
“啊?”
趙謹先正在醞釀。沒想到啓脣對記憶是一張白紙的宋垚說那句話那麼艱難,他看她無知無覺的樣子,又酸澀又欣慰。
半天沒得到迴應,宋垚愈發不解,有點燥熱,問:“到底怎麼了?”
“我喜歡你。”
趙謹先將右手掌心滲出的汗在褲腿上擦了一遍,“我喜歡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宋垚沉默了太久,趙謹先兩個手心直冒汗。當他擦第三遍時,宋垚終於說話了。
她表情小心翼翼的:“是因爲你愛的人嗎?”
他愛的人就是她,只不過是另一世界線的她。但依然就是她。趙謹先的眸子裡映着明月的光,水亮晶瑩。
宋垚問的這個問題雖然奇怪但沒毛病,趙謹先點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垚一臉瞭然。斟酌着繼續問:“要通過和我在一起來避免?”
趙謹先眉間起了細細的痕跡,不太清楚她爲什麼問出這些問題。
和她在一起是一定的,避免她的死亡正是他回溯的使命。
“表述有點奇怪……”趙謹先說,“但一定程度上是對的。”
宋垚滿臉“我懂我懂”,非常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往前走了十幾步路,她嘆氣,顫顫悠悠轉身,遺憾地堅守了自己的底線:“趙謹先,我這個人是比較開放,擁有一顆包容心,但真的沒這方面的打算。當然,你確實很優秀!”
趙謹先:???
他擡頭看熟悉的月夜風景,不知怎麼就笑了起來。宋垚思維發散,每次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跑到哪個爪哇國去了,讓他時常哭笑不得。
這時候又是熟悉的配方。
趙謹先平靜下來,語氣溫和地問:“所以?”
如果宋垚仔細讀他的表情,一定能夠品出“我倒要看看你作什麼妖”的味道。
“所以,我只能忍痛拒絕你了!”
“這樣啊。”
“但是除了我,你還有很多其他可選擇項!”宋垚恨她這靈活的腦子,看透了太多。
趙謹先循循善問:“我選擇其他人,做什麼?”
“做你的形婚女友啊!”
趙謹先頭頂一個巨大的問號:“形婚?”
“就是,就是你們羣體爲了應對來自社會與家庭的壓力,迫不得已尋找形式上的避難所……”
“我們羣體?”
“你對楊子昂……那不然你爲什麼見他有了女朋友就心急火燎飢不擇食地找她女朋友的室友……”
趙謹先額頭上青筋開始跳了。他記得很清楚大四下學期他無意間翻開宋垚看的一本漫畫裡面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內容。
“我的性取向是,異性。”
“啊?”
宋垚羞愧地低下頭。不敢看趙謹先,不敢看路。往前走就這樣徑直撞在了燈杆上。但額頭不痛,原來是趙謹先提前一步把他的手放了上去。
宋垚兩頰飛起紅雲。
他的眼睛裡映着路燈和星河,亮晶晶的,好看到讓人沉醉。即使嘴角弧度只是微微翹起,也足以讓人沉溺。
心臟狂跳。整個身子從有接觸的額頭延伸一陣酥麻感。
不敢相信,她就這樣陷入愛河了。
***
與趙謹先在一起後,宋垚的生活依然在原先的軌道,除了增加了許多曝光率。
她這段時間鴻運當頭。參加校心協的觀影活動,就寫了個名字+電話號碼投進去,沒想到竟然被抽中了,獎品是一輛寶牛自行車!
而且趙謹先對她也太好了吧!不僅風雨無阻地打飯買早餐,甚至想輔導她的功課……
體貼入微!關懷備至!面面俱到!
雖說這些是男朋友的必備技能,但,拜託,她的男朋友可是校園極品男神誒!因爲他跟她以前道聽途說的模樣迥然不同,宋垚自動忽略了趙謹先以前憑實力單身的傳聞。
宋垚飄了一段時間,煩惱不期而至。
一個高富帥,說是隻談過你一個女朋友,但在日常的點滴中都能感覺到他的滴水不漏。完備意味着經驗,經驗意味着過去。
趙謹先,怕是有白月光的吧。
宋垚心裡悶不住事,跟向嘉麗分享了。向嘉麗暗地裡問楊子昂,他更沒頭緒。沒多久,宋垚恢復了傻白甜的笑容。
今朝有酒今朝醉,能談一天是一天。
這時候趙謹先已經拉攏一幫人在A大附近的商業區租了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開始創業了。
宋垚拉着向嘉麗去看過一次,都是她不懂的。
所有陌生的詞彙,複雜的公式,冗長的代碼,她一概不知。坐在那比花瓶還要多餘,至少花瓶不會與人爭氧氣。
宋垚再沒去過了。
向嘉麗也懶得去,因爲趙謹先的一位主力隊友名叫張文清,看她的眼神太過癡漢。
***
與宋垚在一起後,趙謹先心底一塊大石頭落下。她依然是那個她,鬼靈精。他只會在很少很少的時候憶起上一世而難過,其餘時間是冷靜的,理性的,自制的。
他們第一次發生爭執是在A大操場上。與其說是爭執,更像是一方沉默的鬧矛盾。
那天紅霞漫天,穹蒼如畫,宋垚和趙謹先手牽着手散步。
趙謹先穿一件卡其色風衣,走路時身上特有的香味浮動,飄到宋垚鼻端,她心情大好,有意無意地扯他衣角。
原本是靜謐美好的時刻,宋垚指着火燒雲說:“你看,那雲是紅的,天是藍的,一個是火,一個是冰,打一個書名!”
趙謹先在思索前一天與張文清細聊的記憶傳輸的細節,一時走神。
宋垚便自顧自說:“冰與火之歌!好看!你看過嘛?”
她搖了搖他的手臂。
趙謹先回過神來,看向天空中的“冰與火之歌”,笑着說:“怎麼沒看過,還是你逼我看的。”
說罷,又往前走了幾步,宋垚沒有跟上來。
她的手從他手掌滑脫。趙謹先揣着事,一直走了十米來路才恍然發覺身邊人不在了。
他轉頭,見宋垚怔怔地看着他。
趙謹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走過去手掌在她面前晃晃,“垚垚?”
宋垚捏住他的指頭,扯出一個笑:“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冰與火之歌。”
趙謹先沉默了。他這時知道紕漏出在哪裡。現在的宋垚仍是宋垚,但不是上一世的宋垚了。
“沒什麼,誰都有過去。”宋垚說完,往前走得飛快。
趙謹先清楚,她一定在想東想西,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照常送宋垚到宿舍樓下,她表現得滿不在意。
趙謹先親親宋垚的額頭,以爲這事暫時翻篇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趙謹先依然像往常一樣聯繫宋垚,她話裡話外有點冷淡。
他不敢多想。
試圖找機會以一種不那麼突兀的方式向宋垚解釋,把宋垚早夭的部分隱去。以她的靈犀,一定能理解這種乖離現實的事。
只是趙謹先那時候剛同張文清及其他隊友參加比賽,每天的時間恨不能拆開成三份來用。
沒多久,團隊要去Z市參加一場路演。
路演上趙謹先是隊長,初綻光芒。
結束後按道理要請隊友吃飯,他急着回A市,率先自罰三杯。陪大家將將喝盡興,趙謹先打算先走一步。
這時,一個隊友從包廂外走進來,感慨:“我剛看外面有個大美女在徘徊,好像是要找秋什麼齋。妹子長得真好看。”
他身旁的張文清一巴掌拍他頭上,“秋爽齋,就是咱們這個包廂!”
那個憨批隊友摸着被打的地方,一驚一乍道:“臥槽!妹子是……”
他沒說完,就見一個人影風似的奔出去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隊長怎麼了?剛遇見的不會是隊嫂吧!”
趙謹先順着走廊一路左顧右盼,來回幾趟都沒找見。他去問前臺。
前臺小姐姐的聲音特別溫柔地跟他說:“剛剛是有的,已經有侍者領她過去了。”
趙謹先心裡安定了,禁不住發笑。沒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他會這麼咋咋呼呼地跑出來,竟然錯過了。
下一刻,他趕回秋爽齋。
裡面確實多了一位女性,背影亭亭。但趙謹先只望一眼,笑容凝固在臉上。
不是宋垚。
龔伊人轉身,見到龔小棋口裡心裡敬重的隊長,心裡一陣恍惚,打鼓似的。原本在社交場合進退自如的她,一時手和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龔小棋很開心地說:“隊長,你剛去上廁所了麼?你跑那麼快我們還以爲你出去找嫂子呢!”
趙謹先衝大家頷首,沒事人一樣走回原來的位置。
龔小棋介紹道:“來來來,再跟大家認識一下,這是我堂姐,叫龔伊人。也是A大的,金融系大四,現在在麥肯錫實習。”
“牛逼啊!”
“天!這就是金融繫系花龔伊人!”
“龔伊人是誰?”
“噓,我跟你說……”
趙謹先心裡揣着事,之前又喝的急,早早地有了醉意。應對隊友嘻哈拍照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龔伊人插空坐在龔小棋和趙謹先之間,溫言細語地向他敬酒。趙謹先囫圇全喝了,站起身一陣頭暈,龔伊人慌忙扶他。
趙謹先擺開了,說要先離去。
興高采烈的隊友們還在勸,龔伊人站在一旁盈盈地笑,語氣溫柔地搭腔。
楊子昂的電話恰當其時地打過來。宋垚發燒,送到校醫院,現在在掛水。趙謹先的酒醒了一半。
說什麼也要先趕回去了。
***
到底年輕,身體底子好。
宋垚凌晨燒完全退了。趙謹先一大早就在宿舍樓下給她送早餐。她原本不想下樓,賴不住男神光芒萬丈,只能睡眼朦朧地趿拉着拖鞋下樓梯。
清晨的宿舍門口人羣零零散散,有的提包趕課,有的早起健身。宋垚遠遠看見趙謹先,扯了個呵欠。天色還很早,路過花壇能聞到露水的味道。
離他還有幾步路遠的時候,趙謹先抱住了她。
宋垚沒料想他反應這麼大。趙謹先手裡提着的早餐仍是熱乎乎的,掐住她腰時包子就挨着她褲縫,溫度傳遞,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來保溫。
宋垚略一掙扎,從他懷裡出來,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學校了?”
趙謹先沒說話,先伸出空着的那隻手背摸她額頭。溫度確實降下來了,他收斂下顎,“昨晚回的。比賽結束就回了。”
他到的時候宋垚已經輸完液,向嘉麗說已經躺牀上休息了。趙謹先在牀上翻來覆去一夜,閉上眼全是前兩次回溯的記憶碎片,編織成噩夢。
4點多,趙謹先再躺不下去,在校園裡走了幾個來回,這纔來給宋垚送早餐。
宋垚心裡早就想清楚了和趙謹先的關係,拿過早餐,右腳拖鞋小幅度地踢着花壇,見他沒話要說,就直接道:“那我先上去了。”
“這麼快?”趙謹先握住她手腕。
“有點……累。”
他好像下了點決心,“今天下午出去約會?”
宋垚蔫蔫的不想出門,但當面真的很難拒絕趙謹先。她看向他的鼻子,逃避了他的眼神,但看哪個部位吧心裡都會軟一點。只能側過去,點點頭,輕一腳重一腳地回了寢室。
岑敏早已梳洗好,揹着書包,和正要進門的宋垚擦肩而過,學霸的週末自然要在圖書館度過。
舒小小一大早有兼職,現在宿舍只餘下宋垚、向嘉麗二人。
宋垚一臉失魂落魄,拉開椅子坐下來,早餐放一旁不碰。
向嘉麗掀開牀簾,“土土,給我遞下內衣,掛椅子上了。”
宋垚遞了,向嘉麗熟門熟路地脫下睡衣,嘴裡念着:“土土不要想太多啦。”
昨天趙謹先的隊友們發在空間的照片被一羣熟人轉,向嘉麗和宋垚都看見了金融系的龔伊人。這位學姐本就大名鼎鼎,更別說她還與趙謹先那麼親暱。
有好事者在下面評論猜測龔伊人是趙謹先新歡,向嘉麗直接懟了回去。
“沒。”宋垚把趙謹先先前說錯話的事說了。
坐實了之前的白月光猜測。
向嘉麗越聽宋垚分析,臉色越差,感嘆道:“果然前女友是過不去的一道坎。”
“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宋垚嘆一口氣,被這種雙方差距過大的戀情攪得心情煩擾。“好得讓我覺得不真實。好得沒有安全感。”
“你到底要怎樣啊?”
“我配不上仙仙……”
“這麼妄自菲薄,你還是土土嘛?”
“唉,這樣沒意思。”
***
宋垚是抱着分手前最後一次約會的強烈儀式感赴約的。
兩人看完一場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電影,去吃日料。
宋垚點菜後,趙謹先拿起菜單看是否要加菜。
他的五指修長,每一個指甲蓋都整齊圓潤,前面三個指甲上有彎彎的白白的小半圓。他記性很好,能夠根據她之前說過一遍的食物來完善菜單。
而且,他把她喜好的細節摸得很清楚。
近在眼前的就坐在桌對面的人美好得宛如少女的一場夢。夢過無痕。
“……炸蝦天婦羅。”趙謹先合上菜單,擡頭跟服務員說:“對了,要一管芥末。”
趙謹先又習慣成自然地幫她布筷,調醬油芥末的小碟子。他打開管蓋,小心地擠了黃豆粒大小的芥末。
他動作太快,又賞心悅目,宋垚等趙謹先把小碟子推過來時才慌忙道:“我喜歡粉狀的芥末。”
“嗯?”趙謹先一隻手還停留在碟子邊沿。
宋垚解釋:“管狀的太沖了。”
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趙謹先卻思索了很久。宋垚暗想她表述得夠清楚了吧?怕是他這段時間太辛勞了。
她笑笑,“沒關係呀,我們換個碟子就好。”
宋垚伸手,手不夠長,微微站起身,把趙謹先那頭乾淨的碟子拿過來,放在面前,不急着調配。
趙謹先問:“你一直喜歡泥狀?”
她點點頭。不明白他爲什麼拘泥這個。
趙謹先確實在思索,爲什麼這一世的宋垚喜好不一致。他拐了八百個彎,最後想到最簡單的猜測——
以前的宋垚知道他喜歡膏狀芥末。她喜歡的是他喜歡的東西。
這種微妙的欣喜和心疼在戀愛中最撓人心肺。
但爲什麼這一次明明白白說了出來?
趙謹先看向宋垚嬌俏的臉龐。不那麼……愛了?這個可能性讓他感到一絲刺痛。
他們來的時間稍早於飯點,剛開始排號。很快所有菜都上齊了。
宋垚多是聽趙謹先說,他似乎怕沒有話題會讓氣氛沉悶,一個勁地聊創業,聊他們的項目,天南海北。
宋垚見吃得差不多了,便說道:“我們分手吧。”
他筷子上夾的三文魚滑進碟子裡。
“那個,我是很認真地思考過的。”宋垚不敢看對面的反應,眼睛盯着離她最近的牡丹蝦。
顏色豔紅,黑黑的眼珠子反射一點白光。
趙謹先忽的站起身。宋垚沒想到他先有激烈的身體反應,她身子不自然地後仰。他眼珠漆黑深邃,宋垚想溜走,但這時候他氣勢太逼人,氛圍瞬間壓抑了。
“趙謹先……”
他不會有家暴傾向吧?
“今天在開玩笑吧。”站立俯視的趙謹先嘴角上傾,“垚垚真的很調皮,以後別再這麼玩了。”
宋垚慫得不敢說話。
噤聲就一陣子的事,宋垚沒再拿起筷子,但趙謹先如常地吃着。
她小聲說:“我沒有開玩笑。”
趙謹先就在這時候發火了。他放下筷子的力道很重,筷子尖都彈了一下。站起身,扯起宋垚的胳膊。
“等、等等,我拿包!”
宋垚慌慌張張拿起包,就被趙謹先拽走了。他面無表情風雨欲來,掐着她的手掌用勁,疼痛讓宋垚清醒。鼓起氣的氣球瞬間被戳破了。
沒來由的提出分手,宋垚站在了無理的一方。此時她什麼都不敢說。本來以爲趙謹先最多追問幾句,或與她爭執。但怎麼想得到他冷冽的性格面對分手會直接沉默加行動。
宋垚噤聲坐在副駕駛座,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
直到她看到熟悉的校園,才試着挽回說:“仙仙……”
趙謹先沒回應她。他把她帶到了操場上,宋垚心想這麼多人的操場謀殺也不成,親暱也不成,趙謹先到底在想什麼啊。
走到起跑線上,趙謹先鬆開了宋垚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分手不可能。你需要清醒一下,先跑10個圈吧。”
宋垚:???
宋垚分手未果,在操場上被體罰了15個圈。
那之後,兩個人的相處表面迴歸正途,實際如履薄冰。
趙謹先雖然談過戀愛,對感情的認知卻很淺顯。他不明白同樣是愛情,爲什麼出現完全不同的支線發展。
這段時間,他希望宋垚能靜一靜。
21點39分,趙謹先和張文清正在加班調試,篩選方案書。龔小棋衝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兩秒。
“咋咋呼呼做什麼呢。”
張文清訓道。趙謹先的右眼皮跳起來,他走到室外,摘掉手套,從物品櫃裡拿出手機。
平地裡響起驚雷。悲劇又一次上演了。
話劇社拍巡演照片,宋垚失足從天台跌落。
龔小棋走後,趙謹先一手撐着頭,沉默地坐在座椅上。
頭頂白熾燈閃了一閃。張文清有意安慰他,但是他哪有那口舌。
趙謹先說:“我又要走啦。”
他的語氣很輕鬆。
張文清心裡卻感到沉甸甸的重量。他將手中的方案書擰成一團,說:“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爲我們做出了逆天的東西,所以她纔會死。”
趙謹先擡頭,神情透着迷惘。
張文清了解他的背景和爲人。正是知道他背後有多少冷靜自持,才愈覺得這種無助迷茫的場景真是難遇。
誰說只有女人爲情愛所困呢。
張文清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守恆原則。”
趙謹先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真誠地說:“謝謝你。”
不知道聽進去了沒。
那之後,趙謹先沒日沒夜地工作,一併協助警方查案。監控視頻顯示,宋垚真的只是失足。
那之後,趙謹先又經歷了幾次失敗的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