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郭主任的調侃只是調侃，但在這樣嚴肅的場合，什麼樣的傳言都是不合時宜的。
周正這樣做，也是爲周沫好。
大領導都在上面，偏偏周沫被推到輿論的風尖浪口，如果不果斷撇清關係做解釋，會讓上面的領導覺着周沫不懂規矩、不莊重。
之前在會場那次，最大的領導莫過於姚復升和郭主任，一個交集不深，一個老熟人，講兩句玩笑話沒什麼。
現在這種場合，不說韓俟，還有東江衛生口的一把手秦正華在這兒，周沫讀完博士肯定要進入醫療衛生行業，大概率也會走體制內，給秦正華留下什麼輕浮的印象，影響周沫以後的工作。
而且韓俟……這位帝都來的大專家也姓韓，周正不得不捏把汗。
混跡職場這麼多年，他的職業敏感性，也讓他覺着事情不簡單。
“沈教授，有什麼問題，大膽提，”秦正華出聲，打斷了剛纔那場鬧劇。
“人口老齡化是我們即將面對的最大人口結構問題，老齡化勢必加劇社會和財政負擔，新生兒出生人口逐年降低，教育、醫療、住房問題是壓在現在年輕人身上的三座大山。爲了改善養老和育兒問題，將來是否能推進社會化撫養？”
這是一個非常現實、又具有前瞻性的社會性議題。
韓俟是支持社會化撫養的擁躉，沈青易問這個問題，並不是求解問題的答案，而是給韓俟一個展示自己理念和思想的平臺。
也果真如沈青易料想的那樣。
韓俟侃侃而談起來。
“首先，很感謝沈教授作爲一個研究羣體醫學和生命科學的教授能關注社會學的問題，也希望東江能有更多這樣高瞻遠矚的大學者們，關心關注社會問題，而不是盯着自己研究領域的一畝三分地，只爲了多拿幾萬塊錢的研究基金。其次，關於社會化撫養的問題，我認爲，作爲具備世界上最完整體系的國家，教育和養老也應該隨之推進，與之匹配新的、最先進的體系和制度。最後，基於現實情況考慮，不管是現實的社會環境、教育文化傳統、基礎設施、還是基本社會矛盾，這兩大問題都是迫在眉睫且必須在十年甚至五年之內要解決的問題。”
後續，韓俟又基於後兩點，結合國內外的情況和歷史，進行展開講解討論。
聽大佬講話，彷彿自己纔像個具有思想和社會化活動的人，否則就是社會巨輪中的機器，只知道埋頭苦幹，且等着被年齡打敗，新人涌上後，就會像磨廢的螺絲釘被代替、卸下，最後丟進垃圾堆。
而這堆垃圾，極有可能變成“不可回收”垃圾，只會造成“社會污染”。
一個真正的學者，必然是立足於本專業、本領域，擁有舉目千里的大智慧，站在時代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韓俟發言結束，由秦正華總結髮言後宣佈散會。
沈青易被姚院長拉住，兩人又在商量臨牀研究中心的事。
周沫等衆人差不多都離開，又在旁邊站了一會兒。
圍着韓俟的人很多，她一個小透明根本沒法上前，只能站在外圍默默等候。
周正瞧周沫還沒走，繞過一圈會議桌，走到周沫身邊，“沫沫，能走嗎？搭我車，我送你回去。”
“爸，你先走吧，”沈青易沒走，她不好走。
周正看沈青易還在和姚復升講話，也懂周沫的狀況，“行，我先走了，週六記得回家，你媽說包餃子。”
“好，爸你快走吧，”周沫催促。
周正正要離開。
正被秦正華和郭主任拉住的韓俟，突然餘光瞥見周正轉身要走。
他忽然停下講話，轉而叫住周正，“周老師，等一下。”
周正回身，一臉疑惑：“韓教授，有事？”
“方便說幾句話嗎？”
周正一頭霧水，看了眼周沫，點點頭，“方便，您說。”
“關於艾梅乙的母嬰阻斷，我們也牽頭了幾家大公司，不斷研製阻斷藥物，目前全國大部分地區的母嬰阻斷率確實在上升，但也有很多地方隨着社會經濟發展，上升遇到瓶頸，什麼樣的新藥物都沒辦法再提升，想請教一下，東江市究竟是怎麼做到百分百的阻斷率的？”
周正有點不好意思，“‘請教’有點誇張了，也沒什麼特殊的方法，就是做好孕婦建檔，尤其是艾梅乙孕產婦和高危人羣，再做好定期隨訪、觀察，儘量實時追蹤。”
“這可是個大工程啊，東江的艾梅乙口子上的人員很多？”
“嗐，婦幼保健裡面，做艾梅乙的最少，不過我們做艾梅乙的就專門統計艾梅乙，報表裡的指標少，填報表的時間就少，剩下的時間，就靠這兩雙腿。”
“基層也單獨設艾梅乙的管理人員？”
“那怎麼可能？基層工作那麼多，能給我們完整的報表不弄虛作假就不錯了，”周正說：“我們都是市級單位定期抽檢式駐派人員下去做督導，或者乾脆親自下基層，做走訪。”
“市級領導下基層？忙得過來？”韓俟不免震驚。
周正笑道：“有句話不是說得好？時間就像海綿裡的水，擠擠總會有的。”
韓俟輕扶一下眼鏡，透過茶色的玻璃，仔細觀察這個比他要年長許多，卻樂觀豁達的中晚年男人。
他身上完全沒有那種官場人的世俗氣，很難想象，他是一個來自省市級單位的工作人員。
年頭越久，職位越高，人的優越感越足，容易滋生官僚思想，就是不濃重，也多多少少帶一點。
周正卻完全沒有。
似乎不管誰和他談論有關艾梅乙的防治問題，他總像一個老朋友一樣和你交談，並如數家珍。
“周老師，有沒有想過去上滁市，看看那邊的艾梅乙工作機制？”韓俟問。
周正忽然瞳孔地震。
韓俟這話，信息量有點大。
別的不好猜測，周正只知道，秦正華之前的一任書記，就是平調到上滁，一年後去了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