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是天翻地覆的忙碌。盛凱文對於計劃書的每一個環節嚴格的到了苛刻的地步。要求務必做到無懈可擊。投資方可能問到的, 和不可能問到的問題他都想到了。輪週轉的開會，沒日沒夜的討論，修改。我和佳欣負責整理, 一份計劃書, 手寫一份, 電腦一份。三天的時間竟然改了不下上百次。
招標前最後一個晚上, 空氣中是大戰來臨的緊張氣息, 公司上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說不盡的疲憊，但那種渴望，又害怕最後招標的來臨的複雜情緒也讓每個人的眼睛裡透着異樣的興奮得光。
“咖啡用光了, 想喝只能出去買了。”慕唐從外面走近來，眼睛不擡的從嘴裡咕嚕出一句。
“我去吧, 正好出去走走, 在這樣坐着我肯定睡過去了。”我把筆往桌子上一扔, 一邊說一邊用手揉眼睛。掃了一眼會議室裡七扭八歪的坐着的幾個人“說吧，都喝什麼？”
拿了張紙寫下每個人的咖啡, 拿了外套剛要走，盛凱文突然擡起頭衝我說“等等。我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氣，一起去吧。”
一出公司，一股冷風兜頭兜臉的撲了上來，噝噝的吸着氣趕緊把衣服裹緊, 擡頭看看天空, 幽黑暗沉, 寥寥的幾顆星星彷彿也被這初冬的風凍得眯起了眼睛發着微弱的光。
盛凱文默默的走在我旁邊, 一句話也沒有, 雙手放在大衣口袋裡，連釦子也不繫。彷彿一點也沒感覺到冷。兩個人這樣一路無話, 走了十多分鐘纔看到星巴克。店裡的人少得可憐。牆角一對戀人一人握着一杯咖啡頭抵着頭正在說話，一個店員坐在咖啡機後面，頭一點一點地在打盹。
點了咖啡之後，店員說要等二十分鐘。我和盛凱文就在店的另一角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也許是累了，他一坐下就用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一隻手杵着額頭，入定了一樣一動不動了。
“你經常這樣熬夜身體受得了麼？”我坐在對面觀察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
盛凱文聞聲擡起頭來看向我，眼睛裡全是血絲，嘴角扯了扯，似乎是在笑“習慣了。抑鬱這種東西很怪，高興的時候沒問題，可是上來那一陣子，三天不合眼也很正常。”
“看過醫生沒有？”
“看過，但沒有用。我自己知道原因在哪裡，是個死疙瘩，解不開的。”頓了頓 “不過自從聽過某人的來世論以後，我覺得很有道理，就試着放手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不逼自己去鑽牛角尖。他斜着眼睛看我，臉上一抹疲憊的笑。
“不過有些時候，我覺得老天既殘酷又有他自己的幽默。他給你一個東西，讓你相信那是屬於你的，你也用盡全力去保護去愛那個東西，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又把它拿走了，並告訴你，它根本就不屬於你。你難過得要死，以爲失去全世界了。一轉身卻發現了一個新東西，什麼提示預警都沒有，更可怕的是那種背後的冥冥的力量，彷彿無論你怎麼抗拒排斥，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陷進去。到底什麼是自己想要的，好像都能在那件新東西上找到答案。這時候你會問自己，以前的那些經歷到底算什麼？是自己變了，還是....”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擡眼見我愣愣的看着他，他有些醒悟又尷尬的笑着說“對不起，我有時候累大了，就會不受控制的胡亂說一通。這樣是有抑鬱的人的特點。”
我看着他，開始不以爲然的搖頭，他看着我，有些不理解，我盯着桌面的花紋，默默地說“我也有一件自己認爲很珍貴的東西。所以你的話的前半部分我都懂。可你後半部分的話讓我很害怕。”
盛凱文擡起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了。
“回去之後還有什麼我能幫忙的麼？”安靜了一陣子之後，我開口問。
“沒有。差不多都弄好了。只剩最後的陳述總結。”頓了一下一邊揉着額角一邊說“不過你要是知道怎麼治頭痛的話可就幫了我一個大忙了。我這頭疼得像要炸了似的。”
“讓我試試。”我看着他說。
我站在盛凱文身後，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別按上他的太陽穴以及耳垂後面靠近發跡的穴位。輕輕的按了一會兒，又讓他仰起頭並把頭靠上椅子靠背，中指稍微用力從他的眉心沿着眉毛向太陽穴一路輕輕按過去。這樣反覆做了有十分鐘，我發現他的眉頭舒展了許多，一張臉小孩子一樣的平和而安靜，一動也不動似乎睡着了。盯着那張臉愣愣的發了會兒呆，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按在他的太陽穴上，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的收回手剛想走，他卻突然醒了。
“別走。”他一把捉住我的手看着我，聲線暗啞，眼睛裡卻有兩簇明亮的火焰在燒。
看着他的臉，頭腦裡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對我說‘顧盼盼，甩開他的手！顧盼盼，你應該走！’然而那個聲音即使那麼清楚強烈，我卻沒有辦法，或者說不願意照着去做。他的眼睛，他的聲音，還有被他握住的手，都在強烈的傳達着一個訊息。我不敢仔細去分析那個信息。卻莫名的希望時間能夠稍微停駐一下，一下就好。
“客人，您的咖啡好了。”店員從櫃檯後面伸出頭喊。
回去的路上，突然飄起了小雨。夾着冷風，嗖嗖的往衣領子裡灌。我縮着脖子把咖啡紙杯擋在臉前面，一邊走一邊抱怨“怎麼我去的地方總是下雨。”想了想轉頭向盛凱文說“盛凱文，你能相信我沒見過雪麼？”
“不能。”盛凱文看着我有些吃驚。
“我們那裡冬天不下雪。最多下雨。不過你可別小看那雨，一下就可以是一個月，早上下，中午停，下午下，晚上停。每天都是陰陰的。弄得人也像發了黴似的，蔫蔫的”
突然想起了什麼，笑着說“我爸最恨那樣的天氣，說是老天爺腎虧，尿不淨！！”
“哈哈哈！！…..”盛凱文突然看着我大笑了出來，聲音那麼大，嚇了我一跳。笑夠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問“你爸真是這麼說的？”
我笑着點頭，他又轉過頭一邊低頭走路一邊繼續笑。他那種眉眼舒展的笑容相當有感染力，看着他的側臉突然有種希望他能永遠都這麼開心的想法。
“盛凱文，如果，萬一沒拿到這個項目，你會不會很失望？”我認真的看着他問。
“會。”稍微收斂了笑容，他想了想說。
我想說點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嘴巴張了張又合上了。
“忙完了這個項目，你好好的獎勵一下自己吧。”我說。
“怎麼獎勵？”
“先是大睡特睡上一天一夜，再爬起來吃點好東西，然後去做一件自己最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做的事情。”
盛凱文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說“睡覺麼，就免了，因爲我自己說了不算。吃東西麼，我也沒什麼太大的講究。好吃吃飽就行了。不過，倒確實是有一件很想做，卻一直沒有機會做的事情。”他語調一揚轉頭看着我說。
“什麼事情？”我十分好奇，站住了腳問他。
見我站住了，他也停下了腳步。他看起來並不打算回答我，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說實話，我很喜歡他的眼睛，並不是因爲他好看的形狀，而是當他不介意讓我透過他的眼睛窺視他的心的時候，那種神采就如同在路燈下靜靜飄落的冬雨一樣，細密而帶着一絲溫柔的涼，像銀亮的芒針，簌簌的落在心上，又麻又有些微痛。
“....出來很久了吧。再不回去那些傢伙都要睡死過去了。”我意識到自己的臉頰有多燙，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自己的意識重新聚攏在一起。匆匆地說完後就低頭快步向前走。
我需要儘快回國。回到我熟悉的那個世界。這裡的一切已經讓我開始有些不知所措，迷茫和愧疚了。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而糟糕的是我並沒有那個頭腦去把他理順清楚。
早上七點鐘的時候，終於一切都結束了。慕唐，方正還有盛凱文需要在十二點之前趕到招標會。大家都要跟他們一起去，盛凱文卻堅持讓所有的員工放假一天回去休息。
“心裡一直都裝着這件事，回去也不會休息好的。就讓我們一起去吧。”佳欣，陳會計還有我一起求慕唐。結果這傢伙打定主意一樣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揚着聲音說“什麼都別說了，這是凱文的命令。全部回家休息等消息。”
兩天沒回公寓，一到家換了衣服就開始收拾。掃地，搽桌子，擦地，洗衣服，洗牀單。馬不停蹄的忙了好一陣子，基本上沒什麼可做的了一看錶才11點多。站在屋子中間左右看看，又搬了凳子把窗簾拆了下來放進洗衣機去洗。時間在一點一點的挪，而我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石磨上一點一點的磨。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和期待折磨得我幾乎要發狂了。我一邊前後左右，東一頭西一頭的忙着，一邊自言自語“會順利的，會順利的。該做的都做到了，一定會贏的，一定。”
四點鐘的時候，我握着手機，盤腿坐在牀上目光呆滯的盯着地板啃指甲。
四點半，招標會應該已經結束了，爲什麼還沒有消息。我握着手機像籠子裡的老虎一樣在客廳裡來回走。
“求求你，求求你，響一下吧。”五點鐘的時候我對着手機神經質的喊。
然後，手機突然就響了。我趕緊低頭去看，慕唐兩個字在屏幕上跳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飛快的按了接聽鍵，“喂，慕唐！”
“盼盼....”慕唐只低低的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就不說話了。
提在嗓子眼兒上的那顆心突然被凍住了，腦子空白了有將近半分鐘的時間，我拿着電話問“什麼結果？”
“....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真沒想到是這樣......慕唐的聲音像一個大錘一樣，一下把我的心砸到了地底下。
“盛凱文呢？”我現在最想知道他怎麼樣了。
“凱文堅持要親自告訴你這個消息。他說無論如何想跟你說聲謝謝....，唉，他正在去你家的路上，這會兒應該到了...”
我扔下電話奪門而出，直接衝進公寓緊急出口的樓梯，三蹬並作兩蹬往樓下跑，跑着跑着就模糊了眼睛。從樓道里衝出來的時候，盛凱文剛從車子裡走出來。遠遠的看着他，我拼命做深呼吸想把眼睛裡的淚逼回去。
可能我披頭散髮的樣子嚇到了他。他匆匆關了車門就朝我大步走過來，走到眼前的時候，不等他開口，我一把抓過他的胳膊急促的說“盛凱文，別太往心裡去。不是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嗎？我們盡力了，盡力了，尤其是你。沒有人可以否定聖保羅和你的才華。這個拿不到不.....”我急急的說，喘得厲害，可還是有太多想說得沒說完。深深的換了一口氣剛想繼續說，突然發現盛凱文的表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沮喪，除了臉色有些發白以外，他整個人看起來是輕鬆的。尤其是那雙眼睛，看着我，帶着少有的澄澈和溫暖。藍天大海一般的明亮，
“盛凱文？”我有些糊塗了。這並不是我想象中他應該有的表情。
“我們嬴了。”他看着我，突然幽幽的說。
我緊緊的盯着他的眼睛，並沒有消化掉剛剛他說的那幾個字。見我還是愣愣的看着他，盛凱文兩隻手撫上我的肩膀，再次低了低身子看進我的眼睛說“傻瓜，我們嬴了。聽到沒有，嬴了。”
“盛凱文，你個大渾蛋！大壞蛋！你騙我！”我狠狠的在他肩膀上打了他一巴掌，淚水不可抑制的奪眶而出。他倒好，看着我只是笑。這下子我更來氣，一邊抹眼淚一邊又狠狠地給了他幾下子。直到他猛地把我摟進懷裡，把我的頭按進他的肩膀的時候，我才放棄，又如釋重負一樣的開始哭，稀里嘩啦的跟小孩子一樣。
“嘿，對不起，嚇到你了。”盛凱文一邊拍着我的背一邊在我耳邊說“不知爲什麼我就想親口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別怪慕唐，是我讓他不要說的。”
“沒有你這樣的，太陰險了。我都擔心了一下午了。擔心你們競標的時候出錯，擔心主辦方給你們出難題，擔心大家這麼多天來的努力會白費，擔心你會失望，難過。”我抽噎着擡起頭看他，淚水鼻涕糊了一臉，我一邊哭一邊埋怨一邊把眼淚鼻涕什麼的抹在他衣服上。
“你是說你在擔心我麼？”他捧着我的臉，臉孔紅紅的，眼睛裡是難以置信的驚喜的光芒。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理智一恢復我就慌亂的想從他懷裡逃開。
“又想逃開我麼？”盛凱文的胳膊加了些力氣，緊緊地把我重新箍進他的懷裡，眼光炙烈的盯着我說“你說過，這個項目一完，我就應該好好獎勵自己。我不睡覺，不吃飯，一路開過來這裡就是爲了做一件很久以來一直很想做的事情。”
“什麼事情？”我吸吸鼻子擡起頭看他。
下一秒他的脣忽然落在了我的嘴上，帶着絲絲心顫和堅定，義無反顧的吻住了我。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的我來不及反應，一切又一瞬間變得很慢，慢的像是在真空裡漂浮着。無法透氣，不能呼吸，甚至沒有思想。溫潤的嘴脣緊壓在嘴上，渾天暗地的暈，像是在水裡迴旋，又像是被火燒，熊熊的從胸口一直燒到頭頂。環在腰間的手臂帶有着宣表所屬的力度，昏昏沉沉中整個人不停的往下墜。而我幾乎是本能的抓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