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着手裡的畫刷，手心裡全是汗。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空白畫板，心想“只要能落下一筆，就一筆，我就知道這幅畫的大概走向了”
“別憋了，憋也憋不出來。都這樣坐着快有一個小時了。你今天沒戲了。”
“……”我咬了咬牙，決定不理站在身後的那隻‘蚊子’。
“你真的不走？已經快7點了。我要餓死了，去吃飯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慕唐這次乾脆把臉擺在了我和畫板之間，強迫我不得不看着他。不看他還好，現在他那張讓男人女人看後都冒汗的臉只能讓我更煩躁。
“麻煩你，把臉拿開，對着我，你是在浪費你的魅力。”我偏着臉，敵意很大的看着他。進入公司一個星期了。和誰都不是太熟，就是跟這傢伙有些緣分，好像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彼此都不把對方當回事，卻又比其他人親近，熟絡的多。
“實在不行，就跟凱文說你做不來，讓他找別人好了。”慕唐看我不太友善，乾脆把畫刷從我手裡拿了出去，直接往水缸一放，接着說“說實話，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提出讓你來負責這個室內裝飾畫。我看過你的畫，靈性有餘，基本功不足。一般的客人的活，你來做綽綽有餘，但這次是金納川啊。倒不是他懂得畫畫，只是凱文一開始放了很大的精力在裡面，任何細節都要親自過目，力求完美。我的設計他以前從來都不干涉，可是這次卻要求跟我一起做，連畫圖這樣基本的事情都不交給底下的人，我熬了3天，實在是盯不住了，他讓我先回去休息，自己再接着做。”
慕唐越說，我的心就越往底下沉。這時慕唐又把手往我肩膀上一拍說“凱文的反常舉動，在我看來，只有兩種可能，一，他看上你了，爲了把你留下來，或者說讓你覺得你很重要，就交給了你一項這麼重要的任務。不過在我跟他工作這些年來看，他還不太像是那種把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的婆媽角色。那麼，就只有第二種可能，那就是…..”慕唐盯着我的臉，嘴角挑得老高。“是什麼？”我忍不住順着他的話往下問。
“是暫時性智障唄，還能有什麼？！哈哈….”慕唐說完就自顧自的仰着臉大笑，我被他一損再損，又想不出話來氣他，只能重新拿起畫刷，賭氣似得沾了些顏色，盯着畫板自言自語“你是公蚊子，盛凱文是隻母蚊子，不僅製造噪音還專榨取別人的血淚！”
說完後，拿着畫刷狠狠地衝着畫板一甩，又重重的在畫板上一抹到底。
慕唐笑夠了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再次把畫刷從我手裡拿了下來，並抓起我的揹包直接塞給我說“你根本不在狀態，沒有靈感，就是在浪費時間。我帶你去個地方，見個朋友。”
雖然夏天快要過去了，七點鐘的時候天還是很亮。太陽早就被四周的建築物擋在了城外，只能見縫插針的射進一束束橘紅色的餘暉。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攏上了一層溫暖的亮色，看起來很溫馨，讓我有點想家。
“還生氣呢？”開了一段時間，見我不說話，慕唐扭過臉笑着問。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看着他說“沒有，在想我剛纔隨意抹在畫布上的那兩筆，總覺得像個東西。只是像什麼，又說不出來。”
“你當初學畫畫應該不是爲了單純追求藝術吧”慕唐挑着左眉毛，瞪着大小眼突然問我。
我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時間想了一下，決定說實話。“是爲了追一個男生。”
“追到了？”
“還在努力。”
“什麼人那麼優秀，需要你這麼追，都追到這裡了？！”慕唐故意提高嗓門，誇張的表情十分諷刺。
“什麼呀，他人根本不在這裡。”心裡有點酸，使勁白了慕唐一眼。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人還沒追到手，自己卻到跑到兩萬裡之外去了。怎麼，上演‘我是你的空氣’這一齣戲啊？”
我沒聽明白，可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沒等我問，他倒是自己解釋起來“我是你的空氣就是，我以你爲中心，不需要自我，只要你讓我整天圍着你轉。從無視變成習慣，從習慣變成自然。然後突然有一天我人間蒸發。你卻發現自己無法呼吸了。因爲那個被你無限忽視卻時刻依賴的空氣不在了。”
慕唐連個停頓都沒有的說完這些話後，眼角和眉梢全是得意。說實話，他的話有沒有道理我先不說，就是這麼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流利中文，就讓我有點由衷的佩服了。
“你這一口標準的中文是跟誰學的？”我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別岔開話題，好好回答我的話。”慕唐故意皺了皺眉，臉上得意的表情卻更明顯了。
覺得車廂裡有些氣悶，使勁深吸了一口氣並打開了車窗。溫熱的夜風立刻涌進來卷着我的頭髮向後飛。馬路兩邊的行人和景物流水一樣的向後退，“我來這裡並不是想讓他不能呼吸，而是想看看他長大的地方，這樣會覺得離他很近。也許會更瞭解他。”想了想又接着說“慕唐，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喜歡他。我承認剛開始對他有好感是僅僅因爲他人長得很帥。可是真正相處下來，最吸引我的還是他的爲人。他對我很好，是那種事無鉅細都會替你想到的那種溫暖。五年，不管是開心，難過，陰天，雨天，冬天，夏天我們總是形影不離，我好動，他陪我上山下海，騎馬釣魚。他好靜，我跟他學畫畫。學雕塑。中國話裡不是有個詞叫青梅竹馬麼？那時候我覺得日子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將來也還會是這樣。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從學校發了條短信給我，說他交女朋友了。週末就會把她帶到我家的農場來見我。短信，慕唐，你能相信麼？一條短信，就告訴我他交女朋友了？！”
“那你跟他說過你喜歡他麼？”慕唐很安靜的看着我問了一句。
“我？那，我們...”我一下子被他問蒙了。“事情不是明擺着的嗎？那還需要說麼？我們，我們都那麼好了......”我抻着脖子辯駁，卻越講越心虛，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完全沉默。眼神無焦距的看着窗外，一個聲音從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逐漸開始響起來，最後幾乎是震耳欲聾的對我喊“顧盼盼，你是個笨蛋！你缺根筋！你怎麼從來都沒想過主動告訴他自己喜歡他。他是不是認爲我就是把他當成一個家人，一個好朋友，一個玩伴！他也許等你等的失去信心了，纔會腦筋錯亂的跑去喜歡那個維靈！不行！我現在就要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他想錯了！我開始從揹包裡翻找手機，幾個常用的口袋裡沒有，我就把揹包裡的東西一股腦的倒在腿上，鑰匙，mp4，氣霧劑，公車卡，脣蜜，什麼都不少，偏偏沒有手機。
“別急，別急，也不用現在就給他打啊，那邊應該已經是半夜了。”慕唐見我有點偏執，拍拍我的肩膀想安慰我。
“慕唐，你得把我載會公司一趟，手機一定是落在公司裡了。”我胡亂的把東西裝回揹包裡，開始有些坐立不安。彷彿失憶了很久的人突然被喚醒，一切都理順了，都記起來了卻發現自己落後於時間十幾二十年，有些差一步，錯過一生的恐懼。我不想錯過他，至少不想連個表白的機會都沒有。
衝進辦公室，桌面上沒有，抽屜裡也沒有。能放到哪裡去呢？原地轉了一圈突然想起最後呆過的地方是畫室，抓起揹包就往畫室跑。畫室的門半掩着，遠遠的就看到水缸旁邊躺着我的手機。抓起手機剛想走，突然聽到有貓在叫。叫的很慢，很奇怪。那聲音即使從沒聽過貓叫的人也知道肯定有什麼不對勁。我側着耳朵聽了一會兒，猶豫了很久，決定還是打開後門出去看看。
“你是去拿手機還是造手機？慕唐把車尖叫着停在我眼前，一臉不耐煩的把頭從車裡探出來。
“衣服是誰的？”“那，那衣服裡面是什麼？！”
看着我懷裡的衣服包在動，慕唐的臉立刻變了顏色。
“剛從巷口撿來一隻貓。後腿受傷了，好像是被狗咬得。我想送到附近的獸醫站去看看。衣服嗎，呵呵，我從你辦公室拿的，我聞了一下，上面全是煙味兒，也該洗了，正好借我用一下。”我有點心虛的笑笑，“你別心疼，衣服我給你乾洗，喏，給你看看這隻貓，雖然有點髒，但長得還挺帥的。就跟你一樣！”我諂笑着把手裡的衣服包轉個方向，想把西服領子撥開露出貓頭給他看看，結果倒是一隻髒兮兮的貓爪子突然從裡面伸了出來。
慕唐的臉在看到那隻貓爪子後就立刻白了，齜牙咧嘴的往車廂裡面躲，“啊~~~，顧盼盼！我警告你，你，你不準把那玩意抱上來，我，我有哮喘！”
“那又怎麼樣？我也有哮喘，而且是可以死人的那種。我都不怕，你幹嗎嚇成這樣。”我白了他一眼一邊把衣服裹緊，一邊就要打開車門上車，“包着就好了。再說一會兒就到獸醫站了。
“噠!”慕唐在裡面把車給鎖了，透過緊閉的車窗，即愧疚又堅決的衝我搖頭。並拿出手機飛快的按了一組號碼，一邊恐懼的看着我，一邊開始將電話 “你！”我拉不開車門，就有些火，抱着貓就開始砰砰的敲窗。
慕唐在裡面鐵了心的不理我……
“行！算你厲害！”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懷裡躁動不安的貓抱緊就決定自己走到獸醫站去。
走了大概有五十米，身後突然有按喇叭的聲音。回頭一看是輛我沒見過的車。
“從這裡到獸醫站要走上一個小時，上車吧，我送你。”盛凱文搖下車窗衝我這邊探了探身子說。
“不用了，總經理，您去忙吧。我喜歡一個人逛逛。”我很假，又很禮貌的笑着並欠了欠腰，轉過頭繼續走我的路。我怎麼可能上他的車？我沒砸了他的車就不錯了！我在心裡罵。
“你的畫畫得怎麼樣了？”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一邊跟我說話，一邊慢慢的開車，幾乎跟我步行一個速度。
“很好，很順利。”我很乾脆的回答，下巴揚得高高的。
“那我後天約金伯伯來看畫吧，不滿意的地方也可以早點開始改。”
他看起來很享受我臉上很吃驚，很惱羞成怒的表情，並不理會他的蝸牛速度已經押了一大長串的車在後面，有些人已經開始不耐煩地按喇叭了。
“怎麼回事，談情說愛是吧，要麼把車停一邊兒，要麼上車，不知道這是下班時間啊！”終於有人忍不住開罵了。
盛凱文也不生氣，乾脆把車停在馬路上，打開副駕駛座位的車門，衝着後視鏡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又指指我。
回頭一看，十幾二十輛車，車主個個都在怒瞪着我，有的嘴裡已經開始罵罵咧咧的了。
“捉弄我很有意思，是吧？”我終於忍不住，眯縫着眼睛看向他，咬牙切齒的問。
“上車吧，路真的不近，早點把你送到，我們就都不用彼此在‘折磨’對方了。”他面無表情，答非所問的說。
“哈！”我怒極反笑，牙齒癢癢得說“我要先去獸醫站，再去幹洗店，然後是買顏料，最後還要去吃飯。總經理，你能受得了這些‘折磨’嗎？
我這樣一說，他倒真的面露難色，眉頭雖然很輕的蹙了一下，但還是被我看見了。我這個人有一點不好，受不得激將。我一看他臉上是那副表情，就好像我是故意賴着他，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胸口立刻就騰的火起，打開車門就跳了上去。
下班時間，公路上的車比行人還多。趴在路上，似乎對這沒完沒了的塞車感到不耐煩，氣呼呼的吐着藍灰色的尾氣。車廂裡的氣氛也不怎好，盛凱文很專注的盯着前方，生怕慢了一步被別的汽車插了空當。其實他的吉普車那麼高，早就應該看得到前面押車最少有三公里那麼遠，就算開起來了，時速也不會超過三十公里。我估計他是故意露出一付專心開車的表情，這樣我就不會‘不識時務’的跟他講話，打擾他。
我用眼角看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氣。把貓往懷裡抱緊。也許是太用力了，那貓開始不安分起來，除了哭一樣的叫之外，還開始在我懷裡拳打腳踢，爪子抓的衣服襯裡哧啦哧啦的響。
“能輕點麼？”盛凱文皺着眉一臉不忍的對我說。
“你又不是它，你怎麼知道它難過？我抱的不緊它肯定就要跑出來，到時候弄髒你的車怎麼辦？”真討厭，救貓的又不是你，在我面前裝慈悲！
“我不是說貓，我是說衣服！”盛凱文更正。
“衣服怎麼了？又不是你的。我從慕唐辦公室裡拿的，本來就已經該洗了，上面全是煙味，不信你聞聞？”我故意把貓抱起來衝着盛凱文塞過去。
他下意識的去躲，結果額頭就撞倒了車窗，痛得‘哎呦’一聲就叫了出來。
‘哈哈哈….“我一時沒忍住，笑得十分開心。
“慕唐什麼時候抽菸？你又什麼時候見他穿過黑色的衣服？”他揉着額頭白了我一眼。
“.....不會吧，又一件你的衣服被我'摧殘'了？”
“總經理，別生氣，我這不打算去幹洗店麼？一定完璧歸趙！” 我臉上做出很吃驚，很抱歉，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心裡卻是樂開了花。報應啊，報應！眼角偷偷的瞄了他一眼，發現他捂着額頭氣呼呼的樣子挺孩子氣，挺可愛的。
獸醫站人很多，我抱着貓坐在長椅上等着醫生喊我的號碼。從來沒進過這種地方，又好奇，又有點緊張。我有哮喘，是天生的，從小不被允許養動物。星源家有隻純種的哈斯奇，我叫它雪狼，漂亮極了，可惜一次都沒抱過它。我抱着貓轉頭東看西看，還時不時地跟別人聊聊寵物心得，好像自己很在行似的，這邊喜滋滋的轉頭東看西看，下一秒，就遇上了盛凱文的眼睛。
華燈初上的夜晚，比白天還要美麗，他站在吉普車旁邊，遠遠向我看過來，那一瞬間我確定在他眼睛裡讀到了一些平日不常見的輕鬆和喜悅。他有着一張輪廓很深的臉孔，如果不是總板着臉，他長得不難看，尤其是現在，斯文安靜高大的樣子，會讓任何人眼前一亮。我衝他笑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然而，他卻突然像從夢遊中醒過來一樣，臉孔一僵，轉身打開車門上車了。
“小心眼的長腿狼！”我愣了愣，繼而轉過頭來忿忿的罵道。
衣服的襯裡果然被抓花了，盛凱文坐在車裡臉孔被香菸繚繞着半明半暗，想到他可能對我紅眉毛綠眼睛的大呼小叫，我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打開車門上車的時候，撲面而來的煙味讓我意識到我需要擔心的不是他的反應，而是我自己的哮喘了。劇烈的咳嗽了幾聲之後，預料之中的胸悶就隨之而來。一邊大口的喘着氣，一邊開始加速打開揹包找氣霧劑。
“怎麼了？”見我開始咳嗽，盛凱文就已經搖下了車窗，正準備發動汽車，卻聽見我開始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息了火，轉過頭看着我。
我一邊用手捂着劇烈起伏的胸口，一邊搖搖頭想扯出一個笑臉告訴他我沒事。另一隻手卻不停的在揹包裡翻來找去。車裡的光線不夠，我抖着手，怎麼也找不到氣霧劑。感覺到額頭上冒出了大量的汗，衣服粘粘的貼在身上，胸口更是憋得要炸開一樣的痛。
盛凱文有些慌，看着我的揹包，又看看我，臉色突然大變衝我喊“有哮喘爲什麼不早說？！！”
喊完了，他又很急很小心的看着我問“我，我，我應該怎麼做？！”
我挺直了脊背靠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氣，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左手費力的想把揹包遞給他，困難的吐出幾個字“找，，找，，找不到。”每一個字之間都夾雜着掙扎的喘息聲。
他眼睛一亮，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抓過我的包，反身開了車門跳了下去。下一秒身邊的車門已經被打開，盛凱文一把抱起我，幾步跳到了路邊的臺階上把我放下。
“放鬆，來，吸氣……”像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一樣，我抓着他的手，迫不及待的把氣霧劑放在嘴邊，一邊大口的喘氣，一邊接連按了幾次頂端的按鈕。
窒息的感覺逐漸減弱，整個人卻像脫了力一樣，連動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手裡緊緊握着氣霧劑，頭彎彎的垂在了膝蓋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覺得冷了，擡起頭髮現天已經全黑，廣告燈箱和路邊的霓虹燈把馬路照得雪亮。吸吸鼻子，轉過頭看着盛凱文,他還是一付臨戰的緊張樣子，緊緊的盯着我，眼睛連眨都不眨。
覺得有點丟人，我訕訕的衝他笑了笑。“嚇到你了吧，呵呵，我…”
“有哮喘爲什麼不早說…… 還有，爲什麼要去救貓？！”他突然衝我吼，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兇惡。
想到自己可能嚇到了他，又想到他那被貓抓得亂七八糟的西服，我忍了忍，說“去幹洗店前，先去吃飯吧。我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