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上沒有真正狠心的女人,大多時候,她們只不過是因爲感覺自己受到侵犯纔像刺蝟一樣,把身上的刺全部豎起來,不再去管這麼多的刺是不是會傷到他人。

她們的初衷,也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哭着睡去的蘇艾心就像是卸下了刺的刺蝟,掛着淚滴的臉越發楚楚可憐起來。管少彬看着她,想着剛纔那一幕幕,開始後悔。

他從來不會跟她發火的,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就變成這樣?

在平靜了的這個深夜,管少彬開始了第一次反省。

而原本就睡眠質量極差的蘇艾心這個晚上也是久久無法入睡,側臥着背對那個人,眼淚大顆大顆劃過鬢角,浸溼了枕頭。

她第一次覺得失望,從心裡的失望。

傷心失望時那些過來人的話便一句一句跑進腦海裡來,他們不斷的在說“愛情算個屁,能當飯吃嗎?”

“愛情重要還是誰洗碗誰拖地重要?”

“他能愛你一輩子,疼你護你,一輩子把你當成寶?”

“別做夢了!”

是啊,她曾經以爲是的。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管少彬會這樣對她大聲,他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她的所有任性搗蛋他都能像海綿一樣統統吸走。而今天,卻因爲一個破遊戲,說她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誰TMD無理取鬧了!自己竟連個遊戲都不如!

越想越覺得委屈,咬緊了牙,心裡無數次的咒罵着管少彬狼心狗肺。漸漸,許是哭累了罵累了,才迷糊睡去。

惶惶乎乎,有很多人來拉她的手,她掙扎着大聲呼喊管少彬,可是管少彬就站在那邊笑着看她被又拉又扯,那些陌生的人穿着令人緊張的白色衣服,把她按在一張大牀上,明晃晃的刀子閃過,刺得她睜不開眼,很多聲音不停在說話,人在走來走去,所有的都在移動,她只覺得頭暈。

血從她的身體裡流出來,染紅了整片整片的白衣裳。她想喊,想大聲喊,可是喉嚨像被生生掐住,喊不出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席捲而來,真實的吞噬着她的每根神經。

到處是血淋淋的人,四周瞬間安靜了。

“啊!!!”終於大喊了出來,睜開眼,自己依然在自己的小牀上,周圍寂靜,沒有白大衣的人,沒有鮮血。

被蘇艾心的尖叫聲驚醒的管少彬幾乎是本能的彈起來,緊緊的抱住她,努力平復着她的情緒:“別怕別怕,我在這呢,做噩夢了嗎?別怕別怕,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在。”

此刻,血淋淋的畫面依然充斥着蘇艾心的整個腦袋,讓她瑟瑟發抖,對管少彬的安慰毫無反應。

管少彬都能感覺得到懷裡的人是怎樣的在顫抖,她的滿頭大汗,一言不發,還有未乾的淚痕無不讓管少彬感到害怕,“怎麼了小艾,說話啊,你別嚇我。”

緩過神來的蘇艾心看着摟着自己管少彬,大眼睛裡霎時又模糊了。擡了手幾乎是用盡全力,狠狠的一拳直接打向他的胸膛,“放開!別碰我!”

帶着重重鼻音顫抖着的尖叫,在深夜的寧靜下,顯得越發凌厲而淒涼。

管少彬任她廝打,只緊摟着她。

哭累了打累了,蘇艾心倚着管少彬安安靜靜的不動也不說話了。只捂着肚子,那裡像停留在夢裡一樣,刀剮一樣的疼。

管少彬看明白了,之前每次生理期她都多少會出現疼痛的現象,好像這次厲害了些。放平了她躺好,爬起來開始找姜,燒開水。相處久了這些便慢慢懂了。

好像確實由於自己近來遊戲沉迷了,才忽略了許多。想到這,管少彬切薑片的手頓了一下,不易覺察的嘆了口氣,對自己不是不怨。

用滾燙的開水泡了薑片紅糖,扶了蘇艾心起來,邊吹着氣,一口一口送到她的嘴邊,可是她不張口。

管少彬自己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嗯,味道很不錯啊,又甜又辣,多喝多健康!來,喝一口吧。”

管少彬多希望蘇艾心能像平時一樣,立刻像炸了毛的貓似的跳起來罵“好喝個P,要喝你自己喝”。

可是沒有,懷裡的她依然一語不發。

蘇艾心脾氣就是這樣,但凡遇到不開心的事便一反常態的一言不發,把自己隔絕起來。甚至嚴重的時候,她想過如果自己可以變成甬多好,躲到繭裡面,誰也可以不見,誰都可以不理,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像回到媽媽的子宮裡,安全舒適而寧靜,這樣多好。

幾乎很少人知道蘇艾心會有這樣極端的脾氣,開心的時候春光燦爛,不開心的時候能把自己自閉成一隻蟲。

管少彬當然知道蘇艾心那個脾氣,但他覺得世界上之所以有那麼多誤會那麼多悲劇,就是因爲人與人之間缺乏溝通交流,沒有溝通才會矛盾越來越多,所以他努力着想把這個結解開。

一手依然扶着蘇艾心,一手拿着碗,管少彬在女友的耳邊說出了歷史以來最溫馨的第一個承諾:“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我保證以後真的不玩遊戲了,真的。也絕不再在你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跟你吵架,不讓你肚子疼時還洗衣服,我保證!不管怎樣,誰的錯都不應該拿來懲罰自己,生氣也要有力氣才行,等你有力氣了我任你發泄,你怎麼罵我決不反口。但現在,你願意喝一口薑湯嗎?”

男人的承諾,本質上跟放屁差不多。

但它哪怕就是個屁,它也帶着美麗的光環,讓每個聽到的人都願意相信,哪怕再短暫,它畢竟悅耳動聽。

於是當第一口溫熱的薑湯滑過她的喉嚨,她就知道自己願意原諒他了。

可是高傲的公主不願低下頭承認接受歉意,所以蘇艾心喝完了整碗湯後直到再躺下,直到第二天起牀出門,都沒看過管少彬一眼,並緊緊的守着自己的嘴,一個字也沒說就去上班了。

一上班,蘇艾心乾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個籤又換了,換成“玩征途的全TM欠閹!”

一句話,把玩這遊戲的,全拍死了。

不久,這勁霸的簽名立馬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反饋。

“蘇艾心,你不厚道啊!你男人惹你不能把我們捎上啊?這樣我們以後再玩會有心理障礙啊!”這是徐建飛。

“額……那個,低調,低調……”袁清。

“啊啊??什麼情況?那,那玩魔獸行不?”路人甲。

“妹子,爲了你這話,大爺豁出去了,從今天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路人乙。

……

蘇艾心是在看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後笑出來的,笑完才發現,自己之所以會笑,是因爲這句話讓她想起趙本山,而管少彬,是鐵桿的趙迷。

蘇艾心當然不會認爲兩個人吵架了,臉紅脖子粗後,就一定要哭天搶地的指着對方說“我要跟你分手”。情侶間發生口角摩擦再自然不過了,並不值得多大驚小怪。

可是,她也是個普通的女生,需要別人的疼,別人的哄。

她並不覺得自己可以寬宏大量的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吵就吵了,總得有一個人站出來和解尷尬,而那個人,顯然不可能會是她自己。

然而,她更瞭解自己男朋友一向被動的性格,他的寡言少語,他的默默無言讓蘇艾心犯了愁。

以前很多時候他惹毛了她,常常還會學着趙大爺的扭捏樣,‘哎呀’兩聲後,雙手扳在身後用胳膊蹭她,一邊蹭還一邊拿眼斜瞟她“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每每這個時候,蘇艾心就能從苦瓜臉中脫離出來,哈哈大笑起來。

不能不說,趙大爺的農村老頭形象在管少彬討好未來媳婦的漫長革命道路中,取着不可磨滅的潤滑作用。

但蘇艾心知道,其實她的每一次破涕爲笑並不是因爲管少彬說的話多好笑,或者他道歉有多認真,她只是不想讓吵架充斥在他們其間。

愛一個人就好好愛,牽了手就應該好好珍惜。於是每一次她在管少彬給了臺階後,一般都能做到笑着走下來。

感情的世界裡,總是有一個人愛得卑微。

然而道歉和解的話昨夜已說過,她知道他也是嘴皮金貴得要命的人,說過的話絕沒有再重來意次的可能,要他低聲下氣的再一次求着她的原諒,不可能。

多麼矛盾奇怪的思維,女生總是喜歡那個人有着霸氣的大男人氣概,同時又怨他們不懂得低眉順眼。

於是,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內心其實早已原諒,表面態度卻依然強硬的蘇艾心,不覺皺起眉頭。

他還會主動示好嗎?

還是會裝糊塗,當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如果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自己能放的下心結嗎?

蘇艾心把自己繞糊塗了。

而在管少彬這邊,自知己錯,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不做重視,而是想了一整夜。

打了兩份腹稿,推翻再重組,還動用了萬能的百度,總結出一套‘管式道歉法’,並滿心期待着蘇艾心踏進這個門,就要開始第一次的社會實踐。

多年以後,蘇艾心都還清晰的記得這個讓她啼笑皆非的晚上,管少彬是以怎樣一種別開生面的形式,讓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道歉還可以這樣。

進了門的蘇艾心就見管少彬滿臉熱情,跟電視裡那迎接省級領導排在村路口的農民似的,朝她大步走過來。

蘇艾心牙一磨,心裡咯噔一下:你丫的千萬別要跟我握手啊!

好在管少彬是沒那麼做,他只是帶着盛情撲面而來,然後在門口處急剎住步伐,蹲下來爲蘇艾心提了鞋架上的拖鞋。

鬆了一口氣的蘇艾心,緊接着就聽到了她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番話。

管少彬幾乎是帶着抑揚頓挫,飽含深情開始說的,擺的絕對是演講的陣勢。

“你知道,嗯,我們的長征,是從1934年開始的,由中央紅軍主力開始長征,後來紅二、六軍團建立湘鄂川黔邊革命根據地,緊接着是紅軍的第一次突破,即突破四道封鎖線。在1934年11月,紅25軍才真正開始長征。但你知道,直到1935年1月,在遵義會議上才第一次確立了以□□在紅軍和黨中央的領導地位……”

蘇艾心目瞪口呆的看着管少彬,無法相信他是怎麼做到從趙本山轉移到長征的,確切的說,是無法置信他這行爲是爲哪般?

道歉?

演講?

……歷史重現?

管少彬對蘇艾心的反應似乎早有預見,並不受影響的繼續:“□□最成功的軍事指導能力體現在哪,你知道嗎?四渡赤水,搶渡金沙江不能不說是一個絕對典型的代表。當然,縱觀整個長征的過程,包括強渡大渡河,奪佔瀘定橋等等都無時不刻在向所有人證明着我們這位偉大的領導軍事家是有着何其的張力與魄力……”

蘇艾心原本就計劃像以往那樣,什麼都不說,等到他說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起笑出來,便也算和解了。可是看這情形,要笑起來的可能性是不大了。

可是不笑又顯得不夠誠意,笑了又顯得很沒敬意。蘇艾心糾結在哭笑不得中,不得不按着太陽穴打斷他,“等一下等一下,你今天是……要講長征?”

管少彬得到認同般的猛點頭,並補充“還有□□。”

聽得蘇艾心更加頭痛了,“你,誰教你這個時候要講長征的?”

管少彬想了想,似乎明白又似乎不甚了了,“哦,你不喜歡長征的故事嗎?”

蘇艾心額角抽搐,她真是……真是徹底敗給他了!

根本無關喜不喜歡,壓根就不是一回事!

被這樣嚴肅而正派的話題震得七魂飄走了六魄的蘇艾心,當然是無論如果再也沒好意思繼續臭着一張臉下去,再下去,蘇艾心擔心他能從□□再講到新中國成立。

再者,其實他已經進步很多了。以前的他也許說了昨夜的那一番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的再求和,蘇艾心知道帶着很大的誠意。

“算了,我不生你氣了。以後……”

“真的?以後不會了!”管少彬像得到特赦一般開心的站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喜歡!”

蘇艾心看着窗外泛着柔光的月亮,心裡閃過一句話。

這真是一個雷死人不償命的夜晚啊。

大家應該都知道什麼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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